第一章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

这是一首描写雨后初晴行人狼狈赶路的词,呼啸风声过后电闪雷鸣,骤雨铺头盖脸打来,让人猝不及防,同理世间事十之六七都是不期而遇,就似这料不中的天气,所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芸芸众生各自命运,人生大路各不相同,成大器之人经风经雨,终于换来功成名就,命贱之人苦熬活受,最终到死都是屁民一个,咽气之时终不能瞑目,披衣强打精神驻足闹市之中,望眼看去,南来北往纷纭而去,为了前途和命运奔波,再多的挫折病痛,谁都不肯即刻舍了这条生命,为的什么?只为雨过天晴,苦过痛过之后能得享福禄寿喜,落个团圆结局。

到那时风已停,雨已过,天气放晴,广阔大地任诸位行走,那该多好。

康熙二十年初春,恰逢农历节气惊蛰,京畿道南方一带,湿漉未干的田间小道上急匆匆走来个挎着包袱的浓眉青年男子,中等身材,略显魁梧,脑门之上头皮剃的锃亮,一条黑粗的辫子绕在脖颈之中,眼神中略有几分执着和坚毅,青蓝色长袍之上沾染了些尘土,一只手拖着一名十多岁小女孩,因为行走多时脚痛腿麻小女孩不停哭闹,怀中抱着一个刚满月的婴孩,婴儿在他怀中睡的很熟,轻微的呼吸声都能听得见。

仨人远道而来,看起来风尘仆仆,面带不堪倦容,渐渐累的行走不动,到一处名叫亭候头的地方,小女孩实在倦怠,青年男子拖行她不过,低头耳语几句,松开手,将怀中孩儿交到她手中,她低头看了看,从怀中掏出一块玉佩,对着刺眼太阳望着。疲惫男子从怀中掏出一壶酒,面带惆怅猛喝了数口,然后从手腕处包袱里取出一块黄金般的丝绸布垫在身下,二人在绸布上就地坐下,相视一笑,这块绸料一看便不是寻常人家之物,明黄黄夺目,金灿灿晃眼,拥有此物者,非王即候,不是寻常富贵人家能拥有。

雨过天晴,屋檐上雨水略停,躲在茅草亭屋中避雨的乡间人纷纷走入田地中,抢着农时劳作,此时男女欢笑,儿童三三两两奔跑在田埂上嬉笑打闹之声不绝于耳,俩人继续在窄埂上鱼贯而行,装扮甚是惹路人好奇惊诧,多半停下农事猜测男子来历,三三两两农人直起身,在田间手搭凉棚好奇看着他们。

此处离要去的地方不足二十里,晁开霁的二叔晁俊德并没有如约前来接应,两人心中不免有些忐忑。再次向前望去,地洼之中高粱棵棵旱死,左右林子多是刚刚能藏人的荆棘,土地贫瘠,此地民风狡赖,无信不义气,害人夺命官家而不能破,几乎家家都藏亡命之徒,故而亦能藏住不速之客,虽略有些担忧,却也觉得痛快,到了此处,晁开霁倒觉得松了一口气,江湖之中人不能不讲义气,只要提到二叔的名号,未必不能趟过去。匿在草苇之中,他仨人在背风处小山包下歇息够了,弯起身来爬上极目远眺,从此地观看,雨后天空如洗,沿途景色如新,空气新鲜呼吸一口令人心生喜悦,冬雪化尽,即将是春的来临,贫瘠大地上一块块的白碱还能看清楚,附近庄野一片宁静,鸡鸣狗吠之声此起彼伏,大树高若巨烛,即将吐蕊报春,只因寒冷未净,春芽刚开始萌生,未能染绿。

默不作声重新蹲下,青年男子表情略带得意之色,说道:“从京城出来沿途我都未能松一口气,此处我熟悉的很。”说着从怀里另一侧拿出几块干粮,小女孩接过咬了一口,被青年男子搂在怀中,他低头想亲昵,硌着怀中婴儿哭泣起来,声音颇大,俩人怕惊动了旁人,急忙收好明晃晃绸布,往远处的杏树林当中走去。

再往前就是一丛丛的光秃秃枝头的果树,连绵杏树林枝桠层层交错,一股北风从田野上吹起,寒气透人衣,俩人觉得身上冷,更觉得此处怪异,便加快了脚步赶路。

此二人来历甚是奇怪,急匆匆行路的男子姓晁,名叫晁开霁,眉目清秀,身材长硕,是个看一眼就让人喜欢的年轻人,只是稍稍举止轻佻,与人对视常常目光游移不定,他心生倦怠才想起与女孩调笑。随行女孩杨明艳本姓无人可知,随主人姓杨,幼年不明来历到了杨家,她长相并不出众,也不惹人注目,怀中婴儿是传说中的朱三太子之后,主人家命名杨宏复。

俩人正迟疑间,突然从树林沟壑中突出四名官兵,抖钢刀喝令道:“你二人可是朝廷通缉之人?若是就此站住,随官家前去官府受罚。”

晁开霁倒也不怵,挥拳与之战了数合,略输一步,翻出圈外,抱拳道:“官人听禀报,我二人是投亲靠友,并不是可疑之人。”

官差道:“我看未必,你的武功稀松平常,不过是普通习武之人,此时放过你,你且把包袱行囊打开让我查看,若是发现蛛丝马迹,你二人也就止步于此,随我去牢狱受刑。”

二人不肯,因晁开霁将明晃晃皇家之物藏在怀内衣襟内,然官差并未能在包裹内翻出可疑之物,迟疑间让出一条道。

春寒料峭之际三人同行,去晁家庄投奔他二叔晁俊德,千里之行,如此重要的朱三太子之后怎么没有其他人护送?且听细细道来。

看官有所不知,康熙十二年,吴三桂在云南造反,杨起隆在京城冒用朱三太子起事,历时七年,响应者百十万众,与清廷作对救断明于未续,争斗绵延千里,最终不敌清兵围剿在陕西凤翔府伏法,不久一家老小都被绑缚刑场开刀问斩,只剩下怀中孩子幸免于难,在杨家当护卫的晁开霁和奴婢杨明艳保护之下,侥幸逃脱,二人抱着婴儿躲在巷后石板下的污水沟内,躲过一劫。

隐秘在京城胡同的杨宅已然破溃,守卫杨起隆宅院的反清复明义士被杀的七零八落,血流成河,多分散逃去不知去向。

晁开霁的女知己莲花暴露身份引走官兵,而自己带着杨明艳护送小主子离开是非地京城,投奔到乡下暂时躲避,期待能换小主子平安活命,他年他月再图复明大业,一展抱负,大展宏图,尤未可知也。

晁开霁的二叔晁俊德年过四十,在乡下无所事事,年轻时好舞刀弄棒耍拳脚,寻些武功秘籍照着练,农闲时候纠集些乡下流氓少年,效仿朱洪武年少骑驴骑牛两帮打作一团,为便于练习武艺,在家中设了一处场院,摆着刀枪剑戟,石斧石锁,平时练功防身,因他不拘小节事必较真,引得江湖之中无数诬赖之流慕名而知,切磋一二,性情之人,真挚好客倒也未必。

性情罅隙的他,略微有些乖张,拘泥于细枝末节,故而也有不少乡里人为了鸡毛蒜皮小事与他结怨,小小乡间补事的差挣不了几块钱,全靠着家人勤耕几亩地支撑粗茶淡饭。

摆脱官兵追捕,晁开霁俩人在杏树林中急走了几十步,突然听见几声布谷鸟叫声的天地会暗号,心中暗喜,知道附近藏有同党,遂按照暗号回应了几声。一抖长襟下摆,弹去灰尘,站在路侧。

既然都是明末之人,便不再有丝毫的迟疑,随着笑了数声,扛锄提桶女子从杏林中突然走出撂下农具,白发苍苍威风凛凛站定自报家门,拱手向上苍一表,朗郎大声自称锄水婆婆,是前朝断臂公主的嫡传徒孙,自从庵堂被清军剿灭,她被迫还俗嫁人,住在不远的合璧镇,生活清贫倒也终日和乐,此杏树林当中有一简陋居所,靠贩卖酸杏养命。

晁开霁同样还以大明稽首共拜之礼,拜毕,朗声道:“既然是明朝公主弟子,我就明人不说暗语,怀中抱的乃是朱三太子之后,沿途不停歇奔袭八百里,此时疲乏气短,既路过此地,请给与方便,待他日功成名就邀主人共享荣华富贵。”

锄水婆婆听言两眼放光喜出望外,“哎呀,我久违的主人你可好!”说完扔去手中拐杖,上前顶礼膜拜,托抱出孩儿,擦昏黄之眼,忍泪含悲愤细细打量,瞧孩儿眉眼,看着看着老泪数行不觉滴在婴儿脸上。

“老奴知错,不该这许久才来迎驾,这泪儿此刻不该轻弹,落到襁褓上让我主蒙羞。”说罢,腾出只手猛掴她的老脸,直至牙龈出血,滴滴鲜血从嘴角流到衣襟之上。

“锄水婆婆快些住手,莫要惊扰了主人家。”晁开霁急忙拦住她再次下手。

锄水婆婆晃动脑袋,收了眼泪,再次说道,“眉目中间隐藏帝王之气,几十年间,听闻天子余脉被诛杀殆尽,无一幸免,痛不敢言,如今我朱家有后了,此刻就在老奴怀中,犹如重任重新担在肩上,老奴身死何报万一,你二人就此离去吧,再也舍不得让殿下离开我半步,让殿下随老奴享尊敬之福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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