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飞逝，转眼已到夏日中旬，连空气中都蔓延着燥热，知了在树上叽叽喳喳。余穆天资聪慧，勤奋好学，在府中已待了些时日，大体可见其飞跃般的成效。
正殿外，李清月站在一棵树的阴影下，她穿着青色纱裙，内衬是白色的底衣，头钗一根古木树簪，勾勒出了她的窈窕身姿。柳桃站在她身边。
“父亲何时下早课?”李清月擦了擦头顶冒下来的汗，声音依旧清冷。
“半柱香就够，姑娘可是有话要与太傅说?”柳桃看她。
“不，我只是要去借书了。”李清月把“借”这个字眼咬的很重，又像是心虚一样的看了看正殿里的人。
“上个月不是才借完吗?怎的看的如此快，这个月又要去……姑娘，上次去偷书就差点被太傅发现了，这次被发现的话，还不知道太傅要怎么罚你呢！”柳桃神色慌张，嘴角抽搐，“你身子刚好……”
李清月径直转身离去，向柳桃做着摆手的动作，示意“不必再劝”。
“姑娘，要不再想想?”“姑娘！”柳桃在后面追着李清月，小声劝诫。
李清月偷偷溜回自己房间，熟练地走到东边的墙角，摸到了一个空空的东西，她嘴角勾起，拉开杂草就探下身去，忍着肚子还有点的绞痛爬过了下面的洞口，把自己的纱裙都蹭脏了些。
这里可是自己找了很久的地方，只有从这面墙穿过去才可以不经过正殿，直接走到书房去。
刚站起身，她看见柳桃从自己右边走了过来，她的脑子先是一懵，后是反应过来问到，“柳桃，你怎么比我还快?”
柳桃叹口气，看见李清月灰头土脸的样子，走过来替李清月擦了擦裙摆，像是一位老母亲一般语重心长地说到，“姑娘，你忘了，这里修了个门啊。”
李清月看向柳桃刚走过来的地方，果然有一个镂空的门形状，她感觉自己的肚子更疼了……“你为什么不早说?”
“姑娘没问……”柳桃起身，眼神逃离李清月投来地可以杀人的视线。
“算了，不管这些了，走吧。”李清月提起裙摆，快步朝书房跑去，走到门口，李清月拦住柳桃，“你站在门外放哨，来人就喊我……”
“好，姑娘，少拿点！”柳桃站在门外，知道自己是劝不住姑娘，依在门口。
看着眼前蓝蓝绿绿的书籍，李清月觉得肚子一下子就不痛了，她开始在这些书架子中徘徊，看看这本，摇摇头，又看看那本，翻一翻，放回去……
听从宫中回来的下人说，皇宫中御书房有着这世上最多的书，所有珍稀书本尽数
被呈给陛下。但是李清月才不管那么多，那皇宫，说到底……便是和自己这样普通的小臣之女没有丝毫关系，与其关心那遥不可及的御书房，不如好好看着现在的书架子。
过了会儿，门口响了一下，声音低微，李清月身子一僵，发现门口无人，又放下心来。转念又觉得奇怪，以往自己随意碰碰书，柳桃都在门口千叮咛万嘱咐的，今天怎的如此安静。她放不下心，匆匆拿了本面前书架的诗集，转身就要走出来。
她却看见太傅早已黑着脸站在门口，胡子都被气的抖动。
柳桃被绳子绑在了门口，跪在地上，嘴巴里还被一块布给粗略的塞住，动弹不得，她只能呜咽，却又被人按住了嘴巴。她发不出声，只能痛哭。
他一个箭步走过来，嘴唇触动，青筋暴起，想抢走她手上的书。但是李清月可不愿，她死死抓住诗集，不肯松手。
太傅拗不过，“李清月，放手！！”他的眼底闪着怒火，现在这幅样子倒还在哪见过，这样想打自己的眼神，自己小时候可是见一次哭一次。
“不放！”李清月语气冰冷，她的眼里不知何时又恢复了坚毅和清醒。
即使知道结果会是这样，但是……再次接受这样的事实，倒还是很扎心啊。
“李清月，松手！快点！不要逼我打你！”太傅眼丝红了，手上再次用劲，从李清月手里抽出了那本书，它现在连封皮都快破了，被恶狠狠地扔在了书桌上。
……
“你好大的胆子！我不让你读书，你就偷偷读是吧！胆子肥了啊！啊！”
“你这样做，你母亲会死不瞑目啊！”
李清月听到母亲，眼泪在眼眶打滚，摇摇欲坠，“父亲还真是说笑了，母亲不是因您而死的吗……被您踹死的。”
“你……混账！”太傅气从心上来，伸出手就打了李清月一巴掌，那巴掌十分有力，清脆的声音在屋里回荡着，抽的李清月白皙的脸上霎时出现红痕，嘴角还渗出斑斑血迹，顺着下颚滑落。
李清月一时愣住了，她纹丝不动，眼泪忍着不让它掉下来。
“为什么要来偷书！！”
“清月想读书。”
“啪”，又是重重的一巴掌。
李清月心里真的忍不了了，她的眼泪先是一滴一滴地滑落，再是全部宣泄而出，伴随着阵阵抽动，她怒吼；
“清月不明白，女子想读书，何错之有！难道女子就该一辈子屈尊人后，只能遵守三从四德，最后嫁为人妇?！”
“是！！”太傅脸冒凶光，“像你这样不迷不悟，妄图效仿男子读书的想法才是荒唐，你难道也想去朝廷当官吗?”
“清月不甘心。”李清月抬眸，她一边的脸已经红肿，冒出丝丝鲜血，看着怪让人心疼的，“父亲自打我出身后就没给过我好脸色，府中下人哪个不是看人脸办事，当着你的面羞辱我们母女你都置若罔闻，你可知我和母亲当时受尽屈辱，父亲可是风光无限，又娶了一位小妾！母亲当时只不过求你教我读书就被你一脚踹到肚子，撞下台阶死了！死了！”
李清月的泪水再次流淌，她不再顾及礼法，她不要再被束缚住了！她要逃脱。
“从母亲和我名义上的小弟死后，你就五湖四海去搜寻寒门贵子，让他们当你的徒弟！都不愿瞧瞧我，你的亲生女儿！就因为我是女子，我为什么要受尽委屈?凭什么?！”
太傅愣了下，气估计也是被仅留的惭愧给抵消了些，“是，我承认我当年对你们母女不好了些，但衣食住行可是样样不曾亏待过你们，你如今又是冒着全家被杀头的重罪一意孤行吗?你这是恩将仇报知不知道！”
“就算你母亲知道你现在这样，也会伤心的。”
“哼，父亲，你还记得母亲叫什么吗，生辰何年何月吗，爱吃什么吗，喜欢什么颜色吗，她以前爱不爱读书啊，长得什么样啊……你心里有过她吗?”
“有……有过。”
“如此多问题，父亲你就只回答道其中一个……这便是女子命运吗?嫁出去死后丈夫连自己名字都不晓得。”
“这便是清月读书的原因，因为清月不要像母亲那样困于深宫之中，她那么爱自由的一个人，却被婚姻摧折渐渐磨平了棱角。清月不愿如此，清月只想改变命运，替母亲好好看看这万千世界。”
太傅突然傻住了，现在的李清月，不知与谁的影子重合了，这种坚持和不甘，这种语气和姿态……哈，原来是她啊。一时回忆了起来，自己当时好像就是被她这种不愿向命运低头的性格吸引了，才决定和她携手一生的……现在想来，真是内疚。自己竟然亲手掐死了自己当年自己种下的种子，毫不留情……她当年，得有多难受啊。
“你……还真是像她。”
“父亲是最没资格提母亲的人。你拉她进沼泽，她便进沼泽，她从始至终都无怨无悔，她甘愿折了翅膀，永远不能再回到空中，就为了陪你一起留在这里……父亲，你当年踢她时可曾有过半分迟钝和不愿吗?”
“我好像……忘了。”
“好。”李清月很失望，“母亲愿为你做笼中雀，我可不愿做，我李清月要做就做空中鹰！”
太傅的气全消了，他的心里只剩悔恨，“好，那以后你想来……便来吧。”
他撇过头，看着李清月，冒出惭愧，“今日见你，才发觉你已经长大了……甚好，刚刚冲动打了你，回去好好养着。下个月……是她的祭日吧，带我向她说声好。”
“嗯。”李清月抿唇，她现在也不知道是该开心还是该伤心，反正心里堵得慌。
她替母亲不值，为了这样一个人而放弃了自己的自由，放弃了自己的自尊，死后连自己的名字都快不记得了……小时候问她为什么要嫁给父亲，她却摇摇头，说自己长大会懂的，现在自己长大了，却依旧不懂……问父亲，很明显，他也忘了。这种深宫生活，正是因为自己看见别人受过了，自己才不想再受一次。
所以，她很早，早到自己都快要忘记了，就已经决定要好好读书，去过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生。
“如果……清，清月你想来听课的话，明日就来旁听吧。”这声“清月”叫的格外生疏，他才发觉自己好像从未如此称呼过李清月。
“不用了，母亲当年还没争取到的机会，如今留给我……怪可惜的。”李清月草率行了礼，走出书房的门，轻轻拉起柳桃，拿出她嘴里的方巾，给她松了绳子的绑，抓起她的手就走远了。
回到屋里，柳桃抱着李清月就开始大哭，“姑娘，是奴婢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那个巴掌好大的声音啊！呜呜……”
“你身子才好透，又添新伤，又要多久才好啊……啊，还流血了，呜呜呜。”
“别哭了，眼睛都肿了，我不是争取到了读书的机会吗……我没事。”李清月声音很轻，但柳桃心里听完却更难受了。
“姑娘，你那么难过，为什么不哭啊……像奴婢一样，哭出来，哭出来就好了。”柳桃眼泪汪汪，还在抽泣着。
“不难过，我只是失望罢了。”李清月拿出帕子擦了擦柳桃的眼泪。柳桃摇头不要，反应到李清月脸上的伤，她心里一阵难受，从抽屉里拿出膏药和绷带，小心地给她擦试着，好不容易擦掉了血，柳桃又哭了。
“这么大的淤青，呜呜……”但她手上的动作没停，终于包裹完了，她也哭的泣不成声，身体都快抖成筛子了。
“柳桃，你跟我几年了?”
“自从夫人死后我就跟着姑娘了，现在估摸着也有七八年了。”柳桃哽咽，忍住眼泪。
“嗯，七八年……已经这么久了啊，那，柳桃……我们算是亲人吗？”
“是！奴婢的命都是夫人买下来的，夫人就是奴婢的救命恩人，高攀一下，姑娘不嫌弃我就行，我和姑娘就是亲人！”
“好……这个府里，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我们就一起努力走出这里吧。”
“嗯！！”柳桃笑了，笑的连眼泪都再次被挤出来了。李清月也笑了。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