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一.
海会哭,也会笑;海哭的时候人笑了,海笑的时候人哭了。
小子的嘴里不断的叨念着这句话,瞳孔散的厉害,大半个眼球都被黑色的瞳仁占据了,就像猫的眼睛一样。
他的神智渐渐的开始模糊,周围那星星点点的绿色光芒飘来飘去,像是坟地的鬼火一样,这些鬼火好像在注视着他——那是山中狼群的眼睛。
小子的时间不多了。
村里的老人们说,遇到狼群的时候不要跑,因为人是永远跑不过狼的,应该死死的盯着狼的眼睛,能盯多久就盯多久。
这样可以死的有尊严。
他不想死,也不能死。
小子活动了一下麻木的手,攥紧了手里龙形的护手刀。
他要动手了。
零.
“凡动刀的,必死在刀下。”
一.
小子生活在山下的贯头村里。
这个小村只有十几户人家,村里的青壮都出去赚钱了,只剩一些老的和小的还窝在这里,条件不错的还有那么一点薄田,家里穷的就只能靠山中的野味勉强度日。
小子就生活在这样的一个小村里,他是很多年前的时候被村里的白老头在贯头山外捡回来的。
那时的小子瘦弱无比,浑身伤痕,足足养了几个月才缓过来。
等他醒来以后,人们问他为何这么小的孩子会晕倒在凶名赫赫的贯头山外。
他却不说话。
白老头劝走了那些缠着小子的村民,再也没有问过一个字。
于是村中传言,小子受到的刺激太大,失忆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的过去,小子也一天天长大,他和白老头还有老头的孙女白灵一起生活在这个小村里,倒也是其乐融融。
小子没有名字,白老头就这么小子小子的叫着他。
小子曾想让白老头为他取一个名字,但是白老头却摇摇头说取名字是父母的事情,他可不敢代劳,万一哪天小子的父母找上来他可没法交代。
于是这个半大小子就落实了小子这个名字。
小子的身手很好,无论是采集野菜蘑菇还是打猎,都是一把好手。
白老头惊讶之下倒也乐的其成,有时候赶上荒年,白老头带着他那把锈迹斑斑的猎枪和小子两人进山。
不过大半天的功夫,他们弄回来的东西就足够一家三口吃上小半个月的。
只是白老头有一条铁律:绝不能进贯头山。
小子不明白为什么,白老头也从来没有解释过。
但似乎贯头村的村民都在不约而同的遵守这一条铁律,如圣旨一般不敢僭越半分。
小子渐渐察觉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地方。
这个贫穷的村子里,时常有一些带着奇怪装备的人从外面的世界进来。
那些人在这里住上一晚,对着村民问这问那,然后第二天清晨匆匆的朝着贯头山进发而去,再然后就没有任何消息了。
村里的村民会等上一个月,如果还是没有人出来的话,他们就会到村后的乱葬岗给每个人立一块三尺长的木牌当做碑。
那片足有两间屋子大的乱葬岗上,已经密密麻麻的立满了或新或旧,甚至是腐烂不堪的木牌。
小子静静的看着这一切,从没说过一个字。
这些村民不知道的是,小子其实是从贯头山里面出来的,就是那个村民们畏之如虎的贯头山深处。
小子有时候会想起从前在山中的事情,也会想起山中的那只白猿。
想来,那些进山的人已经被那头白猿解决了吧。
但也仅此而已了。
直到有一天,白老头病了,小子只得一个人进山去打猎。
以他的身手,打猎这种事情是绝无半点问题的。
但是在他出发之前,白老头却一再提醒他要小心,并且想要让孙女白灵跟着他进山。
小子拒绝了。
因为那是个雨天,在这种恶劣的天气里让白灵一个小姑娘进山,实在是有些危险了,白老头也只能不再坚持。
那一整天白老头都坐立不安,甚至让白灵顶着雨在村口等小子。
等到快晚上的时候,小子终于出现在村口,而白灵穿着蓑衣浑身都湿透了。
他们两个就这么拎着野味一路跑回了家里。
当白灵笑着把手里那只色彩艳丽的野鸡扔在白老头面前的时候,白老头的脸上没有露出半分的喜色,反而是神色复杂的长长叹了一口气。
这种野鸡,颜色太鲜艳,目标太明显,在周围的山上早就被村民猎的绝了种,如果有的话,肯定是在贯头山里。
他知道这些,别的村民当然也知道这些。
事情始终是瞒不住的。
小子进入了贯头山,并且从贯头山里安然返回的事情传遍了整个村子。
人们看小子的眼神变得不一样了,有那么一丝带着敬畏的刻意疏远,就如同躲避患了瘟疫的病人一样。
小子也明显的感受到了这种改变,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村民对他战战兢兢,不明白为什么爷爷时常叹气愁容满面。
对他和从前一样的只有白灵。
白灵还特意用她攒了很久的钱去县城里给小子买回了一大包话梅糖。
她对他说,心里不舒服的时候就吃一颗,酸酸甜甜的,心里就好受了。
小子收下了他生命里的第一份礼物,如同性命一般的珍视着。
二.
不久后,一行五人来到了村里,住进了白老头的家。
这五个人里有一个和尚,一个年纪不大名叫老六的半大小子,一个老军人和两个随从。
他们的身体魁梧结实,就连那两个随从都异常高大。
其中一个随从的脸上还带着一道十几公分长的刀疤,长长的几乎斜着劈开了整张脸,看起来有些吓人。
白老头那本就不大的家里挤进了这么多人,一下变得拥挤起来。
小子不得不和那个叫老六的半大小子,一起被安排睡在一间屋子里。
小子对这一行人有着一些本能的敌意。
他知道这些人一定和之前的那些人是一样的,都是冲着贯头山来的,迟早会进山去把命送在里面。
他们早晚要变成尸体的,现在不过是比死人多口气罢了。
到了晚上,那个叫老六的整晚都在叽叽喳喳的说着有的没的。
小子却一声不吭,但他的心中却对老六口中那些山外的事情很感兴趣。
只是他选择不说话。
小子从白老头的眼神中看的出,白老头和老军人似乎早就认识了。
他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早就感觉到白老头在这里安家的动机并不单纯。
他不想戳破这一切,所以很少说话。
少言寡语的人,要么有故事,要么性格使然。
小子无疑是前者。
这种特殊的沉默,让年纪不大的小子身上有种难言的沧桑感。
就是这种沧桑感,让那个不停说话,实际想从小子口中套取一些有用消息的老六,一整晚都没有问出一个该问的问题,只是说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这一夜,小子就在老六的唠叨声,以及屋外那些外来者和白老头隐隐约约的争执声中缓缓的睡去了。
快中午的时候,五个人里为首的那个老军人来见小子。
老军人身材魁梧,方面大耳,颇有威严。
一旁的白老头却恶狠狠的盯着这个老军人,那眼神好像下一刻就要把老军人一口吞下。
老军人只是装作没看见一般,轻轻和小子说着话。
他们说话的内容也很平常,只是一些日常琐碎的事情。
小子知道这是白老头默许的,所以也不在保持沉默,而是简短的回答着。
直到老军人漫不经心的问起,小子是不是从贯头山里出来过。
小子看了一眼白老头,白老头神色复杂的没有开口。
于是小子静静的点点头。
白老头觉得对不起小子,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老军人似乎还想开口问什么,可是这时候,一直沉默的老六却开口了:“爷爷,他还小,就不要让他和我们一起去贯头山了吧。”
老军人神色诧异的看着比小子还要小一些老六,有些为难,却也不好直接拒绝,开口道:“长这么大,你还是第一次开口求我吧。”
老军人顿了顿,继续说道:“按说我不该拒绝你,可是这里面的事情却有些复杂了。若是放任事情发展下去,恐怕会有一些你我都不想看到的结果。”
他神色平静的看着小子和白灵,有些歉意的说道:“这个事情涉及到你们的身世……”
老军人的话还没说完,白老头却突然暴怒,从椅子上跳了起来对着老军人吼道:“陈铁圈,昨天不是说的好好的,不提这些事情。
你的心怎么就这么狠,就为了那山中的东西,连几个孩子都不放过么?
我孙女白灵才多大,小子又才多大,他们这种年纪的孩子掺合到那件事情中还能有命么!
早知道有今天,当年你爸爸托我照顾你的时候,我就应该把你溺死在粪坑里!
省的让你这个祸害长大,坑完我的儿子又坑我的孙女和孙女婿!”
白灵和小子听了这话,脸不由得齐齐一红。
老军人也面露尴尬之色,苦笑着说道:“白大哥你消消气,孩子们是还小,但是这里面有些你不知道的事情。”
白老头狐疑的看着老军人,他心里虽然怀疑这老军人是不是再找借口,但是也清楚以老军人的身份地位,既然敢说出这种话来就必定是有原因的。
于是白老头只好重新坐下来,耐着性子继续听下去。
老军人对白灵说:“你长这么大,你的爷爷从来没有说过你的父母的事情吧。他不好开口,就让我来说吧。”
白灵听到这话,不由得抓住了小子的手,轻轻的颤抖起来。
小子轻轻的拍了拍的她的手背,凝神听了下去。
“很多年前有两个杀手,男的叫沈重山,女的叫沈雪,两人人称‘双煞沈’,专杀那些为富不仁的人,然后把他们的家财散掉救济穷人。
一时间,那些靠歪门邪道发家的富人谈之色变。
尽管从情感上,双煞沈做的事情让人敬佩,可是他们的做法毕竟为国法所不容。
那时你还不满一岁,你的父母是军队的特种兵。
他们接到了上级命令,负责追缉双煞沈,生死不论。
双煞沈的身手虽强,但又如何敌得过国家的力量。
你的父母调动了地方部队和警察围追堵截。
双拳难敌四手,双煞沈被逼上了绝路,不得已之下,两人逃进了凶名赫赫的贯头山。”
老军人望着远方,似乎眼睛里看到了当年的情景。
“传言贯头山自数百年前起,凡是进入山中的人就没有能活着走出来的。
有的人说,这深山之后藏着阎罗殿的入口,人一旦看到了就会被吸引着走进去,万劫不复。
也有的说,这贯头山中藏着让人疯狂的宝藏,进去的人都会被宝藏的财富迷了心智,互相残杀致死。
还有的说,这深山中有仙人的洞府,得到了仙人的秘藏就可以长生。
更有甚者,说在贯头山里藏着可以穿越时空的秘密。
这些年被传说吸引进入贯头山的人不计其数,却都不见了踪影。”
说到这,白老头不禁哼了一声:“陈铁圈,这些话就别拿来糊弄自己人了,这山里面的东西,没人比你更清楚了吧?”
小子听了这话心中一动,这个老军人竟然知道山中的事情。
老军人却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而是继续对白灵说道:“双煞沈进了这里,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但你父母收到的命令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单单把他们逼进贯头山是无法复命的。
军令如山,你的父母不得已之下也双双进入了其中,一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白灵脸色苍白,身子一晃瘫软在了小子的臂弯里。
听这意思,她的父母已经进山十几年了,到如今都没出来,看来已经是凶多吉少了。
她在这里住了这些年,却从没想过村后那片乱葬岗的木牌中,也有她父母的那两块。
白灵抱着最后一丝的希望看向了她的爷爷,可白老头放佛一下子苍老了十岁,喃喃的说:“我这些年也几次想去贯头山里看看,心里想着,哪怕能找到你父母的尸体也好。
但我思来想去,还是放不下还年幼的你。
等你长大成人以后,我想我也会去的。”
白灵仿佛失去了最后的一丝希望,眼泪无声的流了出来。
老军人继续说道:“白大哥说的没错,山中的事情我也是知道的,因为在你父母去贯头山之后,我其实也去过里面一次。”
白灵眼睛一亮,立刻停止了哭泣赶紧问道:“那里面有什么?”
老军人看了小子一眼,没有急着说什么。
白灵这才意识到,小子也曾经去过,他猎到的彩色野鸡不就是从贯头山里面打出来的么。
白灵眼带期望的紧紧抓着小子的手臂,指甲几乎要扣到他的肉里面去,生怕他的嘴里说出什么不好的消息。
小子眉头紧皱,斟酌了许久才说出几个字:“山中,其实并不算危险。”
老军人淡淡的看了小子一眼,笑着说道:“不算危险?那是对你来说吧,至少和我进去的一行十六人,除了我可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来的。
我能活着走出来,说到底其实也是个意外。
当年,我已经快不行了,几乎已经把手枪顶在了自己的太阳穴上。
但是就在我将要扣动扳机的一刹那,我看到一个人从大山的更深处往外走。
那个人是我的父亲,于是我活了下来。”
“太爷爷?”老六诧异的插了一句嘴,“我还是第一次听您提起他。”
老军人笑了笑却没有在多说什么,只是看着小子突兀的问了一句话:“你是在那座贯头山里长大的吧。”
在场的人全都愣住了。
三.
贯头山里长大的?
在一座谁进谁死的大山中长大的?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妖孽!
老军人和老六没有什么反应,但是同行的两个随从却勃然变色,忍不住后退了两步。
旁边身材高大的和尚目露慈悲之色,轻颂了一声佛号。
老军人也目露悲色的看着小子。
小子隐隐的感觉到一丝不妙。
这个老军人怎么知道他从山中长大的?
而且老军人说他进过贯头山,但在小子的记忆里,他可从来没有见过老军人曾出现在山中。
也就是说,老军人进山必定是在他记事甚至是出生之前了。
那么他到底是怎么知道自己在山中的?
莫非是通过他的父母?
难道老军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谁,所以才能猜到他在山中长大的事情?
小子没有开口问什么,但是他眼睛中的疑惑之色已经表露无疑。
这时候,白老头瞪大了眼睛,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似的,呆呆的往前走了几步指着小子问老军人:“这孩子的父母是谁,到底是谁?你别说你不知道!”
老军人动了动嘴唇,却叹了口气不知道怎么开口。
他身边一直轻颂佛号的和尚这时开口道:“沈雪进入山中之时怀着身孕。”
小子如遭雷击一般愣住了,白老头却像是什么心事被揭穿一般,面色苍白的退了几步坐了回去。
小子指着自己呆呆的问道:“你是说,我是双煞沈的孩子?”
那大和尚双手合十一礼,不再答话,只是默默念诵经文。
小子难以置信的又冲着老军人大吼着:“你是说我是双煞沈的孩子?”
老军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是冲着白老头说了一句:“当年,你帮助双煞沈进入贯头山的时候,也知道这件事吧。”
白老头脸色难看,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是点点头。
小子彻底沉默了。
许久过后,白老头才长出了一口气说道:“这么多年了,我的心里一直过不去这一道坎,总想着当年如果我没有帮助他们躲进这山中,也许我的儿子和儿媳就不会跟着进去,也不会死在里面,白灵也就不会无父无母。
我当初救下小子的时候,心里就曾怀疑过他的来历,想不到竟然是真的。”
小子一言不发,白老头看着小子无神的眼睛和白灵震惊的眼神,知道这两个孩子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于是便拉着老军人几个出了屋子。
四.
门紧紧的关上了,朝阳淡淡的透过窗子照了进来。
小子和白灵之间有点尴尬,按照老军人说的,似乎白灵的父母是逼死小子父母的仇人了。
但说到底白灵的父母也是奉命行事,怨不得他们。
小子心里没有怨恨白灵。
两人沉默了许久,小子先开口了。
他从记事开始讲起,一点一点的讲述着他所经历的山中往事。
这一讲就是几个小时的功夫,他这一生加在一起恐怕都没有说过这么多的话。
那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
从小子记事开始,他就生活在一只白猿的怀抱里。
那只白猿身子很大,很暖。
小子直到现在还清楚的记得白猿身上的气味,还有白猿毛发拂过脸颊时微痒的感觉。
他饿了,白猿会去采摘山中的野果为他充饥。
他渴了,白猿会为他取山间的泉水解渴。
白天,白猿一只手抱着他,一只手攀着藤蔓和树枝来回奔走觅食。
晚上,白猿就带他回到山壁旁那颗大树上的树屋之中安歇。
一切都很平常,除了山壁上那个半埋在地下的小山洞。
小子注意到,白猿会隔三差五的带着果子进入那个小山洞中,然后空手而出。
他很好奇山洞里面是什么样子的,但每当他靠近那个山洞的时候,白猿那两米以上的高大身躯就会挡在他的面前。
似乎白猿不想让他进入那个山洞。
小子试了几次未果之后,也就不在尝试了。
久而久之他也习惯了,不再想那个山洞。
小子就在这种悠闲的环境之中渐渐长大了。
跟着白猿,他的身手从小就像猿猴一样的灵敏,四五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帮着白猿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了。
比如,挖坑掩埋掉人类的尸体。
这些人是从外面进来的,每个人都身体健壮,带着一些奇奇怪怪的漂亮装备。
小子不知道这些人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但他知道,这些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人,因为他们每个人都身手很好,也很凶恶,一言不合就会抬手杀人,甚至杀他们一路同行的同伴。
这些人都该死,因为他们每个人都想伤害自己最亲最亲的白猿。
然后,小子就这么看着他们一个一个的死在白猿手下。
日子就这样渐渐过去,等他再长大一点的时候,他的脑海里会时不时的出现一个声音。
声音是一个男子的,有一些嘶哑,但很温和。
小子从来没有接触过别人,他天真的以为每个人都会听到这个,甚至没有觉得一点奇怪。
这个声音开始渐渐的教他说话识字,以及一些其他的东西。
很快小子就熟悉了这个声音,习惯了一边做别的事情一边和这个声音在脑中交谈。
在他识字的时候,有些东西是很难用声音直接传授的,比如文字的写法。
这个时候,那个他视若亲人的白猿便会配合这声音,将那些文字一个一个写下来帮助他学习。
小子隐隐的觉得,白猿和那个声音的主人本身就是熟识的,甚至关系非常密切。
他的心底自然而然的,也就将那个声音列为了自己最亲最亲的人之一。
小子的本事学的很快,有时候他去山里打猎一呆就是两三天。
白猿从不干涉小子的活动,除非小子身陷险境的时候,它才会出手相救。
神奇的是,不管小子在何处遇到什么危险,这只白猿总能第一时间发觉并且救援。
似乎这白猿就是大山的化身,无论小子在哪里遇到什么事情,白猿都了如指掌。
他脑中的声音也可以随时随地的找到他,无论小子在山中的哪一个角落。
小子曾经好奇的翻遍整座大山,试图找到声音的主人,但却什么都没找到,他开始渐渐注意那个山壁下的小山洞,因为只有这里他没有找过。
他时常想,会不会那个声音的主人就在这个山洞里。
这个想法就好像一颗种子在小子的心底悄悄地生根,无论小子怎么说服自己不去想它,它还是无可阻挡的破土而出。
直到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小子听见一阵阵的吼叫。
这声音不是在他脑中响起的,而是从外面传来的,就是从那个山壁下的小山洞里。
那声音像极了教自己说话和本事的人。
小子惊疑之下,默默的下了树屋朝那个山洞走去。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次白猿并没有来阻止他,他就这么轻易的摸进了那个神秘的小山洞。
山洞很小,里面很黑,但是那个吼叫的声音却越来越清晰,那透着丝丝不甘的嘶哑声音让小子的心一阵一阵的发紧。
这时候,一道闪电划破天际,借着闪电的亮光他看清了,就在山洞的尽头,那巨大的山石之下,有一个像是人上半身的东西从山壁中探了出来,趴伏在地上。
看起来就好像这具身体的下半身被大山压在了山下似得。
这具身体枯瘦异常,一颗头颅显得很大,额头上有两块平坦的突起,就像是两个角被生生砍下以后的痕迹。
那身子仰望着洞外的大雨,扯着嗓子狂叫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稍微宣泄一下他内心的不甘。
这吼叫声古朴绵长,好像从遥远的古代而来,用的却不是小子能听得懂的语言。
小子被这诡异的景象吓到了,头也不回的朝自己的树屋跑去,钻进了白猿温暖的怀抱中。
那一夜,小子就在风雨和那狂嚎的呼啸声中,紧紧的抓着白猿的手臂,瑟瑟发抖等着天亮。
第二天天晴了,白猿出乎意料的带着小子进入到了那个小山洞中,小子第一次真正见到了那个人,或者说是那具身体。
小子有些畏惧的躲在白猿的身后,情不自禁的偷偷的打量着那半个身体。
这次他看的更清楚了。
那身体的身子干枯异常,皮肤皲裂,似乎全身的水分都被耗干了。
这具身体上,在侧脸和脖子连接的地方还有几道平行的豁口,却不像是伤痕。
直到很多年以后小子才意识到,那东西似乎是腮。
没等小子看多久,那个声音开口了,让小子上前来。
这声音正是他熟悉的,教他说话教他本事的声音。
小子畏畏缩缩的,磨蹭了好半天才走上前来。
这时他才发现,那半具身体的一双眼睛竟然全部是灰白色的,没有任何焦距,似乎早已瞎了。
那半截身体伸出灰白枯瘦的手指划破眉心,从干枯至极的身体硬生生的挤出了一滴鲜血,轻轻的点在了小子的眉心处。
那滴鲜血如同活物一般钻进了小子的身体里。
小子惊讶的忘记了躲避。
鲜血入体,他只觉得这一瞬间好像是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被改变了,周围的世界就因为这改变好像变得不同了。
他歪着头仔细的品味这种奇怪的感觉,却又找不出不同的地方。
就在他这一愣神的功夫,那一滴血却已经彻底融进他的身体里。
小子也从这种顿悟的境界中回过神来。
他吓了一跳,赶紧警戒的跳开来。
那半具身体做完了这件事,像是花费了极大力气一般疲态尽显。
他对小子的举动毫不在意,只是淡淡的说,傻小子,你现在可以叫我一声师父了。
小子的故事讲到这里,声音不禁哽咽了几分。
他说如果他还有机会回到那个时间,他一定会毫不犹豫的跪倒大礼参拜,但是他已经没有这个机会了。
当时的小子虽然不知道这滴血代表了什么,但这滴血带来的好处,他还是渐渐的体会到了。
那个声音也开始引导他学习一些更加高深的东西。
大概过了几个月的时间,小子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代替白猿屠杀那些入侵者了。
小子心里渐渐接纳了这个师父。
他没有父母,也不曾体验过亲情,如果有父母的话,想来就是师父这样的人了吧。
只是这些日子以来,师父在雷雨中凄厉的嚎叫的一幕,却让小子一直无法释怀。
小子的一身本事都是师父所授。
可师父的身子干枯成了那个样子,半截身子被埋进石头里不见天日,这是何等的苦楚!
这个念头让小子很多个夜晚都无法入睡。
直到有一天,小子拿起了一把不知道是哪个倒霉鬼留下的工兵铲,一声不吭的走进了那个小山洞。
他抡起铲子就在那师父身边坚硬的山壁上挖了起来,而他的师父就这么静静的看着,脸色慈祥。
看了一会,师父温和的对他说道,停下吧,没有用的。
小子不说话,但是手里的工兵铲却没有停。
师父没有阻止,就这么平静的看着,看着瘦弱幼小的小子咬着牙挥舞着工兵铲。
师父的眼神好像看穿了时间,回到了遥远的过去。
小子一点点的挖开石头,当他砸开了灰黄色石壁以后,竟然惊讶的发现里面的石头是五彩的。
这五彩的石头坚固异常,一铲子下去只掉了一点点碎屑。
但是小子丝毫没有放弃,就这么挖着,花了大半天的功夫把周围山壁上的土石挖空了。
呈现在眼前的景象不由得让小子倒吸了一口凉气。
师父的下半身几乎不成人形,只剩一堆碎裂干枯却又互相联结的血肉。
那下半身里的骨骼似乎都已经不见了,在那血肉之中有一小股血水往五彩的石头里流淌着。
小子愣了一会,拖起师父的身体努力的向外面走去。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师父身上的时候,师父笑了。
师父说,多少年了,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真正的阳光呢。
小子的心里一颤,难道师父已经在这个不见天日的山洞里呆了很多年了?
他的喉咙有些哽咽,没有搭话,拖着师父往树屋上去。
树屋有点高,小子把师父放在地上,转身找了一些藤蔓编成绳子,他想把师父绑在身上拖到树屋里去,等他回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师父不见了。
小子立刻跑回了山洞中,只见师父的下半截身子已经重新埋进了山壁中,山壁也恢复成了当初那样。
小子几乎要发狂了。
他不信邪,再次挥动着工兵铲将师父从山壁里面挖了出来,这次他寸步不离的守着师父,眼睛一刻也没有从他的身上离开过。
但是这一切都没有用。
没过多久,师父的身形就这么淡淡的消失在空气中,回到了那座山的山壁上。
他有些绝望的跑回到那个山洞之中,一把砸断了工兵铲的木柄。
师父说,这里破了一个口子,所以他才勉强爬出了一半。
但是后来,这个口子被人用时间牢笼堵住了,他是出不来的。
小子更加的绝望了。
以师父这样通天彻地的本事都束手无策的麻烦,他又怎么可能解决,甚至他都听不懂师父遇到的麻烦到底是什么。
当天晚上,小子梦到了师父。
梦里的师父身材饱满,英武异常。
他的瞳仁是淡金色的,额头上生着两只弯角,下巴上有着几缕山羊胡。
师父上身结实的肌肉上布满了奇怪的花纹,这些花纹像是活物一样游动着,闪着淡淡的蓝光。
他的下半身却不是双腿,而是一条长长的蛇尾。
小子看的呆住了,他不知道这是自己想象出来的,还是师父的本来面貌真就如此。
师父在梦中对他讲,从前有个人曾经来过这里,在这山里拿走了一把剑,也带给了他一个消息。
消息说之后会有一个婴儿流落到这里,如果他能善加引导的话,这个婴儿是他从这里脱困的唯一倚仗。
后来,一对身受重伤的夫妇带着这把剑来到了这里。
那个男的伤重死了,女的怀着身孕死于难产。
师父从那天开始就知道,这个遗腹子便是当年那个人提起的孩子。
于是他指挥白猿救下孩子并加以抚养,这就是现在的小子。
按照本来的打算,师父应该引导小子寻找让他脱困的办法。
但是昨天,师父看到小子含着眼泪挥舞着工兵铲的时候,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小子应该有他自己的人生,不该平白无故的卷进这些麻烦当中来。
更何况以小子的实力,在这些事情当中一个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师父动了不该动的恻隐之心。
他决定自己付出一些代价,让小子脱离这一切。
当师父说到这里的时候,小子已经明白了,这是师父在给他托梦,小子跪下哭着问师父这代价是什么,是不是要离开自己。
师父慈祥的抚摸着小子的头,说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更何况这些年来,他一直抓着那牢笼的边沿,努力的把头伸出去呼吸一口外面的空气,早就累了倦了,是时候该放手了。
小子流着泪抱住了师父,求师父不要走。
师父却笑了,慈爱的抚摸着小子的头发说,贯头山上的陷阱是他控制白猿亲手所布,即便以小子现在的实力陷进去也会有危险。
那个白猿一路看护着小子长大,师父不忍出手杀掉,算是给小子留下一点念想吧。
但是他要小子谨记,现在的白猿已经没有人去控制了,只是一只神智低下的野兽,而它的本事还留在动物的本能里,一定要小心它受到刺激兽性大发暴起伤人。
小子泣不成声,师父的身影却渐渐的淡去了。
等到小子满脸眼泪从梦中惊醒,飞似得跑去山洞的时候,那里只剩下一块完整的山壁,再也找不到一丝师父的痕迹。
小子拿着断掉的工兵铲疯狂的砍砸着山洞的岩壁挖了很深,却再也没有看见五色的石头。
山背后只有空空荡荡的空洞。
小子站在那个空洞面前,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可他怕一旦进去了就会让师父的一片苦心付诸东流,最终还是放弃了。
那些五彩的石头已经随着师父不见了,小子心中有种预感,就算他走进去也不可能再找到师父了。
小子就这么站在那座山洞里想了好久,也许那些五彩的石头已经跟着师父一起,跌落进了那座牢笼之中,抑或是那些石头就是牢笼本身。
小子跪在那里哭了整整一夜。
后来,进山的人引爆了炸药,白猿受到了惊吓出于本能攻击身边的一切异类。
结果小子不防之下,被白猿推进了师父布置的陷阱里。
他拼尽了全力才冲出陷阱,摆脱了被杀意冲昏头脑的白猿,最后体力不支晕倒在了贯头山外被白老头所救。
再后来的事情,白灵就全知道了。
小子的故事讲了很久。
他和白灵就这么依偎在那个小屋中,饿了就打开白灵的话梅糖吃一颗,渴了就喝点瓦罐里的存水,直到满天星辰。
小子讲完了,他和白灵的眼角都挂着眼泪,白灵没有多说些什么,她已经明白她的父母几乎不可能生还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作了一个让自己都觉得非常大胆的举动,轻轻的朝着小子的唇边吻了上去。
那一夜,满天星辰格外明亮。
五.
院子里的另一间屋子里,挤着老军人四人和白老头。
白老头坐在座位上,脸上难掩焦急的神色。
老军人问道:“你把他们两放在一间屋子里,就不怕出点什么事?”
白老头翻了个白眼:“把他们分开,万一哪个想不开抹了脖子,我上哪哭去?
或者我老头子亲自出马日夜不停的看着,我一个看两个能看得住么?
再说他们两的事情都在一起,小子又在山里生活了这么久,知道的肯定比我们多的多,他们互相排解说不定能好点。”
老军人点点头回答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我怎么刚才听到哭声了?”
白老头立刻面色大变,蹭的站起来赶紧朝那边张望,一眼瞥见老军人似笑非笑的神情才意识到自己被耍了,骂骂咧咧的又坐了回去。
直到第二天朝阳升起的时候,小子才和白灵从屋子里走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们这一晚上在屋子里面说了什么,做了什么,但是他们的动作亲密了很多。
小子找到了老军人,开口说道:“我想去贯头山里面看看,真正的山里面。”
老军人肃然问道:“什么是真正的山里面。”
小子说:“就是山的里面。”
老军人面露迷茫再问:“你是指山上某个特殊的地方么。”
小子回答说:“不是,当年我由于一些原因曾经挖过山的一部分,发现贯头山里面是空的。”
六.
老军人的神色变得严肃起来,转头对手下两人说道:“守在门外。”
然后他才转头对小子说道:“请你继续讲吧。”
小子瞥了一眼在一旁盘坐的僧人,用询问的眼神看了看老军人,老军人笑了笑:“不必避讳他。”
小子没有继续讲,却反问道:“贯头山里面到底有什么,你是知道的吧?”
老军人沉吟了起来,过了好一会,他才深吸了一口气说道:“孩子,你问的事情我知道,这个和尚也知道。
但是有些事情,一旦知道了就会给你带来危险。
甚至不仅仅是对你,就连你身边亲近的人都要被连累,这不是我们想要控制便能控制的了的。
当年我就是太过自负,对危险估计不足,觉得山外有大队人马支援,冒然带着十五个得力手下一起进山,结果他们十五个都葬送在了山中。
他们之中有两个曾经救过我的命,我实在不想让你也陷入到这危险当中。
我想你能在山中长大,肯定是有一些实力的。
但是你想知道这件事情,你的实力却未必够保护你自己。
如果你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实力,那就证明给我看。”
老军人说完冲门口喊道:“野狼,老猫!”
门口的两个手下直接冲了进来,老军人没再说话,眼光瞥了一眼小子。
两人心领神会,一人一边按住了小子的肩膀和一条胳膊。
小子就这样轻易被制住了,但是他的手心里紧紧攥着一件东西。
老军人立刻喊道:“按住他的手!”
老猫不由分说,抢下了小子手上的东西。
那是一颗眼球,眼球上还完整的保存着六条控制眼球转动的小肌肉。
小子的瞳孔渐渐散大开来,如同将死的人一样。
相反的是,那颗眼球原本已经散大的瞳孔却渐渐的收缩变小,六条小肌肉也渐渐的颤动起来,似乎是在渐渐的活过来,诡异万分。
这是小子在山中学到的看家本事。
一旦那个眼球活过来,就能在周围的人脑中建立幻境,控制他们的五感。
屋子里的气氛变得紧张起来,小子只是站在原地没有任何动作,任由那个眼球像活物一般飞快的转动着。
屋中的人渐渐被小子制造的幻境控制了感官。
在老猫的眼中,小子已经挣脱了两人,从怀中掏出一把刀砍向了老军人。
老军人就地一滚躲开了这迎面一刀,站在老猫的身后。
小子拧身在上。
老猫下意识的掏枪指着小子,毫不犹豫的就要扣下扳机。
可事实上屋子里什么都没有发生。
这一切不过是老猫眼中的幻觉罢了,他的枪口实实在在的指向了端坐在屋中的老军人。
老军人面现迷茫之色,似乎也被困在某种幻象之中,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处在危险之中,野狼的手枪也不知为什么已经指向了老猫的脑袋。
只见野狼和老猫的手指齐齐的向着扳机扣了下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候,坐在一旁闭目诵经的僧人双手合十,轻颂了一声佛号。
老猫和野狼身子同时一震,眼睛空洞的看着空气似乎没有了焦距,手里的枪也掉在了地上。
僧人双手再合,眼睛渐渐的睁开,那一双眼睛的眼白竟然充满了血液,变得鲜红欲滴。
和尚猛然大喝一声,一滴鲜红的血液从眼睛里流出。
野狼老猫两人身子再震,似乎从刚才的木讷中回过神来,但他们却像是脱了力一般瘫软在了地上。
和尚眼中落下的鲜血如同活物一般朝着小子爬来,渗入到小子的皮肤中去。
小子却浑然不觉,双眼的瞳孔散的越来越厉害。
那颗掉在地上的眼睛也更加快速的扭动着,上面的六条小肌肉竟然从眼球上剥离开来,像是章鱼的爪子一样狂舞不定。
和尚眼睛越发鲜红,神色肃穆异常。
直到小子散大的瞳孔里滴落出了一滴鲜血,他的瞳仁也渐渐的回复了原状。
地上的那颗眼球骤然一停,六条小肌肉啪嗒一声瘫在地上,重新变成了死物。
小子伸出一根手指,从脸上抹下这滴血,他的手指托着那滴血珠朝着僧人远远弹了过去。
僧人伸手接住,那颗血珠像是活物一样沿着僧人的手臂爬上了脸颊,回到了僧人的眼睛里。
僧人紧闭双目,双手合十再次轻轻颂了一声佛号。
小子在原地没动一步,抬头问道:“够了么?”
老军人从僧人出手的一瞬就已经从幻觉中醒了过来,清楚的看到了后来两人交手的情形。
他的神色一变霍然站了起来:“我所料果然不错,你这控制别人五感的本事是从贯头山中带出来的吧。
当年我便见过一次,就在那山中的迷阵里。
我们的人视觉听觉都被幻象迷惑了,结果我们带的武器却成了自相残杀的工具……
唉,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能将大名鼎鼎的血目僧逼的这般狼狈。”
血目僧睁开眼睛,苦笑着轻颂了一声佛号。
小子神色丝毫不变,只是淡淡的重复道:“够了么?”
老军人冲两个随从摆摆手。
野狼和老猫的脸上露出一丝劫后余生的神色,有些畏惧的看了小子一眼,倒退出了房门。
老军人看了血目僧一眼。
和尚从怀中掏出一卷纸,那纸很厚,已经泛黄,边沿被磨得厉害,但是看得出因为保存的仔细才没有破损太重。
僧人把这个纸卷摊开来,纸上面画着一把龙形的护手刀。
这种刀通常是左右手各一把,卷轴上画的这一把似乎是左手使用的。
僧人缓缓开口讲起了这把刀的来历。
七.
事情还要从很多年前说起。
南宋末年有一个将军名叫王坚,在蒙古入侵大宋的时候他是钓鱼城的守将,可是最后在宋史之中却没有此人的传记。
这并不稀奇,宋史是元人所修的,本朝修前朝的史书,这是古代的惯例。
王坚当年足足抵挡了蒙古几个月的狂攻,甚至还将蒙古的一位大汗弄死在了城下。
元代的史官怎么可能为一个杀死过先皇的人立传呢,除非他们自己不想活了。
结果这个人在历史上事迹寥寥,但他做的事在国外却是声名显赫的。
这是因为蒙古铁骑在当年横扫天下几乎没有败绩,唯独被挡在了钓鱼城下如此之久,而且主帅竟然战死。
所以那些外国研究历史的人,把王坚坚守的钓鱼城称为“上帝折鞭之处”。
这座钓鱼城就在贯头山西北,离这座贯头村不算太远。
后来王坚因为击杀蒙哥汗有功升了官,被调走入京。
王坚走后,他的副将张钰接替他守城,再之后又换作换做了他的儿子王立。
史书上是这样写的。
但是在那个风雨飘摇的年代,一个在前线坚守的将领取得了这样的功绩,为何却被调走而不是继续坚守呢?
或者至少也应该留在第一线应敌才能发挥最大作用。
但事实是,王坚被调走入朝为官。
和尚说到这里没有再继续,从怀中拿出了一份笔记。
这份笔记是手写的,纸张枯黄变脆,放在塑料袋子中才能勉强阅读。
笔记的行文很奇怪,明显不是现代人所写,读起来艰涩异常。
小子在和尚的指点之下才将这份笔记的内容大致看明白,这份笔记是当年王坚的儿子王立所写,里面讲述了王坚被调走的真实原因。
真实的原因是,王坚疯了。
文档中说,当年蒙古军兵临城下,为了应敌,王坚在军中组织了一支敢死队。
这支敢死队里有两百人,人人剃光头。
敢死队的队长就是王坚本人,副队长是一个何姓的铁匠。
这支队伍的武器清一色由这名铁匠打造,所用的材料是北方的镔铁,那是王坚家中祖传的收藏品。
宋代北方有很长一段时间被辽国占据,而辽这个字在辽国的语言里就是镔铁的意思。
一个国家竟然骄傲到用一种矿产作为自己的国号,可见这种镔铁的不凡了。
传说用镔铁打造出的镔铁刀非常锋利,用这种刀刺进皮肉之中就像刺进空气里一样,毫无感觉。
若是让壮汉手握镔铁刀用力劈砍,只需一刀就可以把整头牛劈成两半。
两军对战的时候,冲锋的骑兵手握镔铁刀根本不需要劈刺,只要把刀一横催马向前,刀身就可以将敌人连同身上的铁甲拦腰斩断。
只可惜这种镔铁刀的原材料必须是镔铁,打造时候难度也极大,温度稍高或者稍低钢刀的质量就会受到很大的影响,所造的刀剑也就跟普通的刀剑没什么两样了。
这种差别在肉眼上就可以分辨的出来。
镔铁刀的刀身上会遍布奇形怪状的花纹,这些花纹是制作过程中天然形成的,华丽异常。
事实上,这些花纹其实是由一些非常坚硬的纳米尺度的小钢粒组成,在使用的时候会让镔铁刀更加锋利。
如果制作的技术足够的高超,还能制造出一种纹络特殊的镔铁刀。
这种纹络像极了裹着闪电的云彩,而古代青铜器上恰好有种类似的纹落叫做云雷纹。
于是,迷信的古代人误以为这种刀是上古时候传下来的,也就将这种花纹叫做云雷纹。
这种云雷纹镔铁刀剑相比普通的镔铁武器,有一个额外的优点。
其他的所有武器,无论是刀枪剑戟还是斧钺钩叉,都是越砍越钝,只有云雷纹的镔铁刃在砍杀的时候越砍越锋利。
这是因为刀刃上组成花纹的金属颗粒在空气中会因氧化变钝,战场厮杀的时候,这层氧化物会被渐渐地磨掉,将内部锋利的小钢粒暴露出来。
这样每一次的砍杀都相当于在磨刀一样,再加上云雷纹武器的刃口钢非常的硬,丝毫不会有卷刃的危险。
这样云雷纹的武器便越砍越锋利,成了战场的无双神兵。
这些云雷纹的刀剑不仅大受战士的追捧,更是是历代铸剑师的梦想。
尽管这种纹路的兵刃一现世,主人大多不得善终,但也丝毫不能阻挡当时军人对它的狂热。
毕竟,战争是很现实的,人人随时都会死,就算拥有了这种神兵以后真的不得善终,那过把瘾再死也比被人过把瘾死掉要好的多。
王坚手中就有这样一支全部装备了云雷纹镔铁刀的队伍,他把这支队伍交给了何姓的铁匠训练,铁匠分给每个人两个帮手和一百块丝巾。
训练的时候,两个帮手拽住丝巾的两个角举过头顶轻轻放手,等到丝巾落到脖子的位置,队员用刀从上而下斜着斩过丝巾。
只有能够一击将丝巾斩为两截,并且丝巾像没有受到劈砍一样继续下落才算合格。
这样训练了几个月,这支敢死队才渐渐羽翼丰满。
一天晚上,王坚带队夜袭敌营。
那天阴雨绵绵,一丝月光都没有。
蒙古军营中的火把也在长期潮湿中熄灭了不少,大部分的营帐笼罩在黑夜之中。
敢死队借着小雨掩护悄悄的潜进了敌营之中。
元军围城许久,长期压的宋军出不了城,防守早已不如来时那么森严了。
他们没想到的是,宋军之中竟然有这样一队装备精良的先锋借着夜色摸了过来。
王坚和何姓的铁匠就带着这群先锋专找敌营黑暗的角落躲藏,静静的等待时机。
直到一道亮光划过了天际,宋军正面进攻打响了。
没过多一会,钓鱼城的方向传来了阵阵喊杀声。
蒙军开始乱了起来,无数军士翻开营帐冲了出来。
紧接着又一道亮光划破了天际,那些刚从沉睡中爬起来的蒙军士兵纷纷抬头望向天空。
他们才看清那是信炮的时候,敢死队员手中的刀就已经落了下来。
这一队敢死队员全都剃了光头,所以只要借着微弱了光看清对方的头发,就直接斩首。
整个的蒙军陷入一片大乱之中。
手稿上说,其实正面的部队只是佯攻而已,走到一半就停了下来牢牢顶住蒙军反扑,然后他们将随军的旋风火炮对准了敌军的统帅大营一通猛轰。
从元人的记载来看,元兵根本没有料到城中统帅竟敢出城反攻,被打的措手不及。
而且统帅蒙哥大汗的营帐本是在火炮的射程之外很远的地方,直接用火炮是不可能威胁到的。
可是这一波冲锋打的太快了,加上小股敢死队的拼命骚扰,根本没给蒙军反应的余地,结果被正面的宋军冲到了火炮的有效射程之内。
就算守卫蒙哥大汗营帐的是蒙军最精锐的士兵,可也毕竟是血肉之躯,不可能挡得住从天而降的炮弹。
结果蒙哥被炮风所伤,第二天凌晨去世了。
敢死队完成了偷袭牵制的任务,可以回撤了。
这是宋军取得的一场空前的大捷,本应回去好好庆祝庆祝的,但是回撤的时候情况却失控了。
敢死队的人杀红了眼,把出发前三令五申的军令抛诸脑后,竟有很多人留在了蒙军的大营之中不肯回撤,其中就有王坚。
何姓铁匠无奈之下,带着撤出来的不足百人又杀回了蒙军之中救援。
这一战就是一整夜。
等到铁匠杀入重围与王坚汇合的时候,王坚的一百多人只剩下一半了,而且人人带伤。
他们被一大批精锐的蒙古卫队不要命的咬住了。
卫队很狡猾,知道这些敢死队员战力很强,没有上来硬拼。
他们只是围而不攻,时不时的在一旁放冷箭,一点一点消耗敢死队员的力量。
这些人都是蒙哥汗的亲卫队,战斗力绝对是一等一的,这样远程消耗更是他们的拿手好戏。
敢死队的人一个一个的倒下,马上就要被活活耗死在这里。
想不到,铁匠竟然依仗着手中的利器硬是杀开了一条血路,将王坚等人奇迹般的带了出来。
这时敢死队总共剩下不到五十人,后面的追兵也越来越多,眼看全军覆没的时候,张钰带的援军到了。
众人反冲追兵,敌人仓促应战。
王坚和那批敢死队员冲在最前面,杀敌无数。
可是他们的状态却有点不对劲,这些人在战场上几乎不分敌我,见人就砍。
没过多久,蒙军彻底的败退了。
宋军欢声雷动,可喊杀声却一直没有停止。
这些敢死队的人砍跑了敌人,却没有停下来的迹象,他们开始像发狂的野兽一样屠杀自己的战友。
甚至到后来,所剩不多的敢死队员之间都纷纷互砍起来。
张钰大惊失色,立即组织手下反击。
只是他们之间的战力相差实在太多了,张钰那些部下的武器根不住敢死队员一击,就被硬生生的砍断。
援军顾念着同袍之情不忍下杀手,反观那些敢死队员却像是不要命一样招招致命,甚至明明看到对方挥刀坎向自己的要害都不闪不避,而是抽刀和对方对砍同归于尽。
成批的援军倒在了自己人的手中。
临阵倒戈,就算敢死队员军功卓绝,也是死罪。
张钰大怒之下,下令弓弩手集结射杀叛军。
可是这时张钰竟然惊讶的发现,敢死队中那个全身是血冲杀的最凶的,竟然就是王坚。
军士临阵倒戈,杀无赦;主帅临阵倒戈,又当如何?
张钰一时没了主意。
敢死队里唯一还清醒的铁匠当机立断,指挥援军全军后撤将敢死队员远远的围在中间,看着他们自己互杀。
于是,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本应欢庆大胜的宋军援军却如临大敌的围着自己远袭敌后的英雄们,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袍泽发疯一样的对砍。
没过多久,敢死队的队员就死伤殆尽了。
一地的头颅和残尸之上,唯有王坚还活着,浑身像个血人似得站在那里。
王坚手里的剑是最好的,队员的剑都是铁匠所铸,唯独王坚的这把剑却不是镔铁的,而是用骨头磨制而成。
那骨头像是什么动物的尾骨,坚硬异常,磨制成剑后那一节一节的骨节还依稀可见。
王坚提着这把锋利无双的骨剑冲向了四周的宋军中。
面对发狂的主帅,弓箭手不敢拉弓,军士不敢亮剑。
他们只能用盾挤着王坚想把他扑倒,可是这么多人竟然摁不住他一个。
这倒不是因为军士无能,而是不管是用盾还是用绳索铁链,只一下就被王坚的剑砍断,那些精钢打制的铁索就像豆腐丝一般,丝毫不能阻挡王坚半分。
就在众人焦头烂额的时候,铁匠拿着一把龙形的护手刀架住了王坚手里的剑拖了片刻,众人这才一拥而上按住了他。
再后来,铁匠在战友的尸骨前整整呆了一夜未曾合眼。
天亮的时候,铁匠对张钰说了一句话。
他说,他要去改变历史。
后来,铁匠带着敢死队员遗留的家眷们进了深山之中,一百多把云雷纹镔铁刀和王坚的宝剑被他全部带走了。
那些神兵原本就是铁匠一人所造,众人也没有理由阻拦,更何况当日的恐怖场景大家还历历在目,不愿将这种凶器放在军营里。
军中传言,铁匠在铸造这些兵器的时候用了上古魔物的血液,这样造成的兵器必须封存百年才能去除魔性,否则凡是用过这些兵刃的人都会被上古魔物迷了心智变成魔头。
这样的传言一出,这些神兵更是变成了烫手的山芋,众军也乐得让铁匠带走。
敢死队员的家眷在深山中建了一座村落,为了纪念当年敢死队斩首无数的功绩,给这个村子取名叫断头村,离村子不远的山也得名断头山。
再后来因为这名字太不吉利,于是变断为贯,更名贯头山。
这就是贯头山名字的由来。
八.
改变历史?
小子看到这不禁哑然。
一个铁匠说出这种话来,恐怕没有多少人会相信吧。
他没有将这话放在心上,回头看起了那个厚纸卷。
纸卷上画的这把护手刀身形修长,刀身是一条龙的形状,那条龙没有下颚,上颚上伸出两根龙牙形的小棍。
龙身的弯度很小,细长细长的,尾巴向里微甩。
小子沉默了,他原以为可以从这些人口中知道一些关于师父的事情。
现在看来,进山的人们都是为了山中古代战士的武器和这把龙刀而来,他们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山中有他师父这样一个人。
但是从他们说的这些事情来看,那个铁匠似乎也进了山中,莫非铁匠和他师父有什么关系?
可是算算年代,铁匠进山已经是好几百年前了,怎么可能和师父有什么交集呢?
老军人见小子沉思,就随口问了几句。
小子刚刚听了对方讲了如此之多,于是就把自己从记事以来的经历详细的讲给老军人几个,他也清楚的讲到了山中的白猿。
可唯独对于师父,小子却绝口不提一个字。
老军人时不时的插口问上一些问题,比如小子是怎么知道山是空的,空的部分有多大,白猿又有什么本领,甚至是山上的山石草木都一一问起。
小子一点点的应对着,但却仍旧没有透露半句关于师父的话。
老军人问完了,点点头让小子先回去休息,两天之后他们再一起进山。
小子走后,老军人望了和尚一眼开口道:“你这家伙做事越来越滴水不漏了,洋洋洒洒的说了这么多,不该说的竟然一个字都没有漏。
我以为你起码会讲到女娲炼五色石补天的事情。”
“那都是些老黄历了,说了又能如何,倒不如不讲。”血目僧神色不变摇头道。
“说到底,这小子的实力到底如何?”老军人问道。
僧人合十苦笑:“后生可畏。”
老军人哂笑道:“你连我都不放心,一句实话都不敢说么?
你血目僧堂堂运字一门之主,若是真连个孩子都收拾不下来,那也真是太阳打西面出来了。
你给我交句实底,若是到了里面见到龙刀,你有多少把握拿下?”
僧人无奈叹道:“龙刀不祥,他若是非要抢,给他就是了,更何况此子非比寻常。”
老军人面色一变:“你在他身上看出什么了?”
僧人轻轻摇头:“看出怎样,没看出又怎样。
世人忙活了一场,到头不过竹篮打水。
你问了他这么久,细节全问到了,却唯独没有问这小子一身本事从何人之处习得。
这其中的意思还不明白么?”
老军人神色复杂,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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