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王大胜老早就在门厅翻箱倒柜,把王小乐吵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干什么?王大胜说找前天人送的两桶茶叶,去人家要账也算串回门,不能空着手。
王小乐这才回想起昨晚的事,心情一下沉重了,想说句缓和的话又不知说什么,“哦”了一声,就起床收沙发。
还好,老两口没有隔夜仇,肖彩云洗漱后就帮着他一起找,边找边聊闲天,聊的都是陈年旧事,有说有笑的,却只字不提昨晚的事。
王小乐收拾完沙发就站一旁戳着,看着他们眼前花似的来回穿梭,搭不上手,说不上话,见缝插针塞了句想吃什么早点?我买去。肖彩云却突然醒悟地一拍脑门去了阳台。
最终,两桶茶叶在阳台储物柜里被找到,她拿进屋,有些舍不得,和王大胜商量说,送一桶吧?挺贵的。王大胜说,还是两简吧,显得有诚意。肖彩云说,那听你的。老两口简单捯饬了一下出了门。
王小乐竖着耳朵听着,听着他们下楼,直到脚步声消失,才长出口气。
屋里乱糟糟的,摆满昨晚未收拾的杂物,桌上散落的几张户型图,上面金字一闪一闪的分外扎眼,像一张张招魂符。
王小萍屋门依旧紧闭,不知是没醒还是在抗议。王小乐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但他觉得值。只要房子到手,不管将来生活质量下降多少量级,他都觉得真值。
两个小时后,他接到了肖彩云的电话,她叫了声小乐,就号啕起来。”王小乐吓得半晌没缓过神。再三追问,肖彩云泣不成声:“来……来医院,你爸……不行了!”
原来老两口提着茶叶满怀希望地去老白家,却要账未遂,还被撵了出来,临关门前还放话说,没有借条,说什么都是瞎掰。
无可奈何往家走,王大胜不停地发狠:“我告你去,我他妈告你去……”
正巧,路边有个律师事务所,王大胜想进去请律师主持正义,他伸手推门,可右手始终抬不起来。换左手,抬到四十五度也动不了了。
肖彩云看出不对劲儿,问他怎么了?王大胜缓缓侧过头,直愣愣地盯着她,只张嘴不说话。嘴张一下,眼睛翻一下白,嘴张一下,眼睛翻一下白,最后直勾勾地倒下了。
肖彩云吓傻了,冲着律师事务所大声呼救,里面的前台小姐法律意识浓厚,知道见死不救没有杀头的罪过。她把门从里面反锁上了。律师没出来,附近群众喊来不少,有远处围观的,有近处议论的,也有几个另类,打了120。
王小乐和王小萍赶到医院时,王大胜已被推进重症监护室,肖彩云孤零零地坐在门前长椅上,见到一双儿女仿佛见到救命稻草,死死地拉着二人的手不松开,哭哭停停地讲了事情的经过。
王小萍气得双眼充血:“姓白的,我弄死你丫的。”
王小乐眼圈红了,懊恼与悔恨在心中交织,王大胜提着茶叶出门的情景在脑中浮现,与母亲的手拉得更紧了。
一个小时后,大夫从重症监护室出来,告诉他们是脑出血,很严重,暂时做不了开颅手术,只能保守治疗。
王小乐问什么时候能醒?医生说,得看淤血的吸收情况,有的病人三两天能醒,也有很多醒不了的。
肖彩云整个人都颓了,眼睛直勾勾,像丢了魂。半晌才抽泣道:“我一辈子没拿过主意,好容易做回主,还把你爸给坑了。”
说完“哇”的一声,又开启了痛哭模式。王小乐心如刀绞,他觉得自己才是罪人。
时间一天天过去,王大圣依然没有起色,治疗费却高得惊人。家中存款如风卷残云般锐减。
当花到第七万的时候,医院下了病危通知书,电话催王小乐赶快来医院签字。王小乐吓得魂都飞了,瞒着肖彩云和王小萍跌跌撞撞地跑到医院。医生又告诉他,患者生命力很顽强,经过抢救暂时脱离了危险,不用签了。
王小乐抓着大夫的手千恩万谢,把大夫都抓疼了,龇着牙倒吸凉气。
大夫走后,王小乐呆呆地望着紧闭的监护室大门半天没回过神来,这大起大落两世为人。
当花到第十万的时候,售楼处给王小乐打来了电话,催他交首付款,王小乐推脱说家里有事,容过两天再过去。
挂了电话,他拿着一大摞医疗发票跑到医院地下室负责社保的窗口,问:“大病医疗能不能实销实报?”
窗口斩钉截铁:“肯定不行,要等病人出院才能统一结算。”
“我爸有大病统筹。”
“什么筹也不行。”
王小乐有些急眼,我们家已经毛干爪净,你给我报了怎么啦?”
窗口也不客气:“这是流程问题,你们家人头一回得病吧?”
王小乐回到家就觉得肚子一阵阵绞着疼,然后,就是不厌其烦地跑厕所,直到后半夜才算止住。他曾在电视里看到一位养生达人讲过,说人的胃是第二个大脑,如果有负面情绪首先影响的是胃,他起初不以为然。这回算是领教了。
花到二十万的时候,售楼处打电话下了最后通牒,说不交款就算放弃,王小乐什么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父亲的病情都忘却了,只觉得心被拧成了麻花,使劲地拧,一下一下地拧,然后放在油锅里翻来覆去地炸。
12月18日是门铃的生日。头天晚上,王小乐给她打了电话,说要为她过生日,门玲毫不犹豫答应了。
第二天下午,王小乐特意请了半天假,买蛋糕,选礼物,穿上了五年前门玲为他买的西装,又检查了一下钱包里的身份证出发了。
地点在一家两人常去的西餐厅,时间是六点半,可门玲加班,七点半才到。她仿佛心情大好,一见面就和王小乐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多少年前的事都想起来了。
喝了几杯红酒后,她两颊绯红。让王小乐又想起了初次在卡拉OK见面的样子,他的心有些荡漾,这是三年来少有的。
他麻利地摆上蛋糕,插上三根蜡烛,用火柴点燃让她许愿。
门玲双手趴在桌上,低下身,凝视着蜡烛发呆,朦胧的双眼在蜡烛的掩映下发着光,既像是烛光,又仿佛泪光。她突然问王小乐:“我今年多大了?”
“岁数都忘了?咱俩一边大,30了。”
“真的?我的天,我都30了?”
“你在我眼里还是当初的样子。”
门玲若有所思:“真快,我都30了。”
“我知道。”
她目光移到王小乐脸上,变得幽怨:“王小乐,我都30了。你知道吗?”
“你老捣鼓这岁数干什么?你……能不能高兴一点?今天我等了你一个半小时……”
“可我都等了你六年了。”
“……”
“六年了,等人太苦了。”
“我……。”
“我不想等了,我不想嫁你了。”
门铃哭着走了。
王小乐眼巴巴地望着她走了。
没有挽留她,因为他明白,任何挽留对她都是折磨。
一个月以后,王小乐收到一个大大的包裹,是门玲寄来的,打开里面是当初王小乐送她的无人机,其余的连张知言片语的纸条都没有。气得王小乐不住地嘟囔:“分就分,谁离开谁都活得了!”嘴上豪横,鼻子却不争气,突然一酸,眼泪就流下来了。
当花到二十五万的时候,王小萍垂头丧气地回来了,她这些日子正一门心思忙着向老白讨账和弄死他的事情。老白住在西四环边的一片高档小区内,据说设计师是个法国人,所以整个小区都弥漫着一种法式浪漫。
六栋深棕色的塔楼错落有致地拔地而起,像六块令人仰视的巧克力图腾,四周绿荫密布,缝隙处塞满了花坛、雕像、喷泉等各种法式元素,红的绿的灰的蓝的拥抱在一起,像一大盘刚刚端上桌的法式海鲜拼盘。
四周环绕着高大的法式围墙,一根根镶着金漆的垂直的金属护栏大尖冲上密密麻麻地挺立着,好像在对墙外的路人宣战,有种你进来,让你尝尝拿破仑大枪的味道。
正门是仿凯旋门式的拱形石雕大门,恢宏高大,霸气十足,令人不敢仰视。一辆辆价格不菲的轿车随着起落杆的升降出出进进,旁边则是供行人进出的铁栅栏门,正是这道门把王小萍难住了。因为想见老白必须进这道门,进这道门,又必须有门禁,王小萍没有,她就尾随着有门禁的居民往里蹭,结果被明察秋毫的大檐帽保安发现,保安郑重地向她敬了一个军礼。
“女士!请问您找谁?”
“……白向前”
“您等等,您等等。请问他住哪栋楼?”
“四号楼1003”
“请问您贵姓?”
“王!”
保安又“咔”敬了个军礼,正了正震歪了的大檐帽,“请稍等!”
他颠儿颠儿跑进保安室,王小萍正在考虑是否直接进去,保安又出来了。
“女士!1003呼叫无应答。”
“我进去等他。”
保安摊开双手挡住了王小萍。
“躲开!”
“对不起女士。没有住户允许,我不能让您进去。”
“管着吗?我找丫有事。”
“您不能往里闯!您的语气很不友善,我必须保护住户的安全。”
“滚一边去!”
保安阻拦的意志更加坚决“请您离开!”
“你让不让开?”
“请您马上离开!”
“最后一遍,让不让开?”
“……姐,请您……”
王小萍一巴掌呼保安脸上,大壳帽都打掉了,保安狼狈地拾起扣在头上,“你敢打人?”
“再废话把你这身皮都扒了,滚开”
保安执拗中带着哭腔“我不能让你进!”
一男一女缠斗在了一起。王小萍连推带搡侧着膀子往里拱,保安摊开双手挺着胸脯往外挡,他们呼喊着,闷哼着,像两名正在攻防演练的篮球运动员。
越来越多的居民远远地驻足相望,他们眯着双眼,捂嘴轻笑,像一群宫廷贵族在观看两名小丑的嬉戏。斗着斗着,两位小丑都体力不支了,斗着斗着,两位斗士都停了下来。王小红满脸通红,香汗淋漓,小保安躬身扶着双膝气喘如牛。
“孙子,你丫让我进去!”
“姐,求您赶紧走吧!”
新生力量保安队长出现了。他借助充沛的体力,粗暴地连续几个推搡将王小萍推出大门,“咣”的一声把门关上,还怒吼着:“滚一边去,以为保安好欺负咋的?倒霉娘们儿再闹事,我削你啊!”
说完,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身扶着小保安进保安室了,王小萍惊吓得几乎虚脱,它就像一个可怜的囚徒,望着铁门内的大千世界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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