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3章 你方唱罢我登场

正月初四夜里,幸福屯生产队社屋礼堂草台班子唱屯戏,即将谢幕的时候,二赖子和金妮因为“乱搞男女关系”被带上戏台亮相。

一番捉弄之后,台上台下正在高呼口号,突然发生意外,一直在台下站立的地主金焕文突然口吐鲜血,仰面倒地,生命垂危。

金焕文的女儿金妮从戏台上跑下来,看到父亲七窍流血,奄奄一息,她伤痛欲绝,生无可恋,趁人不注意,一头向墙上撞去。

说时迟那时快,身边的花喜鹊发现不好,眼疾手快,一把将金妮拽住。即使这样,金妮依然撞得头破血流,只是没什么大碍。

“好死不如赖活着,金妮你怎么想不开,这么傻呀?”

花喜鹊拉着金妮不敢放手,金妮痛不欲生,欲哭无泪。

王奎队长安排李刚骑马去请大夫,另安排车把式套马车,准备送金焕文去医院抢救。

此时,戏班的人已经收拾妥当,在台上静待退场。

二赖子身痛难忍,坐在戏台边上,向打板的老兄要了一支香烟,大口大口地吸了起来。

乔万福在台下犹犹豫豫还没有走,照顾着秦小玉的两个孩子,眼睛却不停地看着台上。

“乔喇叭,你磨蹭啥,赶紧给我回家。”秦小玉在大炕的窗台上发号施令。

“二……二,二赖,你伤……伤成啥……啥样?能……能不能走?”

毕竟父子连心,乔万福关心二赖子的伤势,也想跟于美人说上几句话。

“我不用你管,该干啥干啥去。”二赖子有气无力回了父亲一句。

“乔喇叭,赶紧给我走!”

秦小玉已经从大炕上下来,挺个大肚,在等乔万福。

戏台上的于美人此时心里很矛盾,看着自己亲生儿子就在眼前,二十多年没见,有心相认,却不知如何开口。

眼见乔喇叭就要离开,她还是喊了一声:“喇叭,能不能等一会儿再走?”

说着,于美人三步并作两步走下台来,面对乔万福问道:“你还好吧?”

“还……还好。”乔万福回问一句,“你……你过……过得咋样?”

“能咋样,对付过呗,”于美人眼里含着泪低声问道,“喇叭,我能不能认一认儿子。”

这时,秦小玉见于美人与乔万福站在一起,醋意大发,歇斯底里喊道:“乔喇叭,你给我回家……”

乔万福无奈,不得不离开,一边走一边回头指着于美人,对台上的二赖子道:“二,二赖,她……她是你妈。”

说完,乔万福领着秦小玉的两个孩子匆匆地走了,一边走一边不住地回头看。

二赖子很小的时候,于美人就和白书生私奔了,他对亲生母亲没有什么印象,但是,他知道于美人是他的母亲。

这些年,白书生和于美人到处演出,二赖子如果想见母亲,想认母亲还是很容易找到的,但他心里对母亲只有一个字“恨”,因此,近在咫尺却如同远在天涯,彼此从未再相见。

正所谓富在深山有远亲,二赖子现在名声在外,被传得神乎其神,白书生不知内情,听说二赖子发达了,风光了,所以,借到幸福屯唱屯戏的机会,想让于美人与二赖子相认,心想认下亲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万万没有料到,生活比演戏更微妙,真戏比假戏还热闹,今天的母子见面居然如此尴尬荒谬。

二赖子很聪明,戏班子的道具箱上有“白家班”字样,他从于美人的泪光闪现的眼神中看出了眼前的女人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娘”的概念只属于别人,而对于二赖子是那样的模糊和遥不可及,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感受到娘的亲情。

眼前这位女人不亚于天外来客,他明知是自己的亲生母亲,却视同陌路,就连脑海里曾经的“恨”也无影无踪,看见于美人,似乎没有几口香烟吸进嘴里的感觉更为现实。

于美人此时的感觉却不同,随着年龄的增长和饱经人世沧桑,那种久违了的骨肉亲情,不停地啃噬着她愧疚的心。

白书生、白鸽和刘恋此时坐在一旁,心里明镜似的,却一直与二赖子对峙在沉默中,不知该如何打破僵局。

白鸽忍耐不住,见二赖子吸烟,从父亲白书生的包裹里拿出两盒香烟,站起身走向二赖子,恭恭敬敬地把香烟递给他。

“哥,给你,你伤得怎么样?要紧不?”白鸽关心地问道。

“谢了,你是谁?”

二赖子抬眼看着白鸽。这时,刘恋也凑到跟前。

“我是你的妹妹白鸽。”白鸽说着,回头叫了一声,“娘……”

二赖子翻了翻眼睛道:“长挺好看的,他是你对象?”

白鸽点头默认,却说:“是我大师兄。”

二赖子撇着嘴道:“你大师兄挺有艳福,好白菜让猪拱了。”

刘恋随即叫了一声:“哥。”

二赖子看一眼刘恋,毫不客气道:“对她好点儿,别跟我一样花心,小心遭报应!”

刘恋道:“哥,你放心,我会的。”

于美人终于站起身,来到二赖子身边,眼泪已经模糊了双眼。

“乔虎,”于美人痛哭流涕道,“我是你娘,娘对不起你……”

“我没有娘,”二赖子又点燃一颗烟,无视于美人,站起身想走。

白鸽上前搀着二赖子,二赖子道,“谢谢你的烟,挺好抽的。”

“哥哥,我能认你吗?”白鸽恳求,挽着二赖子不撒手。

二赖子道:“认我干嘛?你不嫌丢人现眼?”

白鸽道:“怎么会呢,我是你亲妹妹。”

“亲不亲,你娘知道,我就是个无赖,认我这个哥哥,掉你的价。”二赖子说着,扳开白鸽的手,奔金妮走去。

此时,王奎队长、赵益民和几名社员已经把金焕文平放在了大炕上,邹杰、小梅、四姑娘和托娅守在跟前,花喜鹊拉着金妮站在一旁,白书生也下台来关心过问情况。

赘述很长,其实,这只是分分秒秒的过程。

且说,二赖子来到金妮面前,看着金妮的一双泪眼,满脸抓痕,刚刚额头上又添新彩,是那样的可怜和无助。

金焕文倒在炕上不省人事,二赖子没有说话,却当着一脸绝望的金妮的面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嘴巴。

“我特么不是人,啥也不说了,金妮,你不用寻死,咱俩现在就给你爹磕头,你嫁给我,我娶你,看特么谁还说咱俩搞破.鞋。”

二赖子的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让在场所有人大吃一惊,金妮愣愣地看着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花喜鹊听二赖子如此说,惊讶之余,还有点小激动,赶紧把金妮送到二赖子跟前,摆手让大伙让出一块空地来。

二赖子还真拉着金妮的手双双跪地,面对倒在炕上的金焕文磕起头来。

三声响头磕地,二赖子拉着金妮站起身,附在金焕文的耳边道:“老丈人你挺住,我不能让你死不瞑目,金妮是我媳妇了,我给你养老送终。”

就在这时,于美人走过来,从自己的手上撸下一枚金戒指,上前拉过金妮的手,亲自给她戴上。

“金妮,我是乔虎的娘,让你受委屈了。”

于美人说完,一把把金妮搂在怀里,两人失声痛哭。

在场的人都被这场面感染了,二赖子眼圈也有些发红。

白鸽看着二赖子,泪光中饱含着祝福。

白书生见机行事道:“这下好了,给老爷子冲喜了,老爷子没准儿能醒过来。”

花喜鹊接茬道:“照你这么说,二赖子、金妮,依我看,不如你俩现在就拜天地把婚结了,以免那啥……”

花喜鹊的言外之意,是担心金焕文抢救不过来,一旦驾鹤西去,金妮重孝在身,一时半会儿无法和二赖子完婚。

“我看没什么不可以,选日子不如撞时辰,免得他俩没完没了再挨批斗,” 王奎队长看着邹杰道,“邹主任,你看呢?”

邹杰道:“我看行,我负责给他俩证婚,就当出证明了,过后再补办手续。”

“这样最好,合法了,”王奎队长问道:“二赖子、金妮,你俩啥意见?”

二赖子抱拳道:“谢谢,谢谢,我没意见。”

金妮已经激动的说不出话来,先点头,又摇头。

“金妮,你摇什么头呀?到底同不同意,给个话,”花喜鹊看一眼金焕文提醒道,“时间不等人,要办,得抓点紧。”

金妮一听,明白花喜鹊的意忍,不住地点头,终于哭着说出一句:“我愿意。”

既然这样,王奎队长吩咐身边的老顽童道:“你赶快去把乔喇叭找来,秦小玉不让他来也得来,就说我说的。”

“好嘞,请队长放心。”老顽童说着,一溜小跑去请乔万福。

接着,小梅、四姑娘和托娅开始帮金妮梳洗打扮,白鸽把《洪月娥做梦》的那套大红戏装和头饰拿来,亲手为金妮擦脂抹粉,装扮新娘。

有人跑回二赖子家,取来两挂鞭炮,为二赖子拿来一套干净讲究的衣服,二赖子也打扮起来。

这时,李刚已经把王大夫请到,王大夫为金焕文诊完脉,又扒开金焕文的双眼看了看瞳孔,然后为他打了一剂止血针。

随后,王奎队长陪王大夫到一旁问道:“怎么样?还有救吗?”

王大夫小声道:“准备后事吧,没有抢救的必要了。”

花喜鹊悄悄问道:“还能活多长时间?”

王大夫道:“不好说,最多活不过两个时辰。”

再过两个时辰,也就是天刚亮的时候,必须让他在闭眼前看到金妮和二赖子完婚,这样他走了也可以瞑目了。

乔万福和秦小玉被请回来了,很多社员群众自觉收拾社屋礼堂。

人多力量大,一会的工夫,二赖子和金妮打扮一新,婚礼现场也布置完毕。

戏台还没有撤,社屋里还有不少社员群众没有离开,白书生安排锣鼓镲又敲起来,喜庆的唢呐也吹了起来,声音传遍幸福屯。

幸福屯的社员群众听到这声音,以为又唱戏了,很多人不顾困乏,又跑跑颠颠从家里赶来。

鸡鸣二遍,东方现出鱼肚白,白书生自告奋勇充当主持人,婚礼正式开始。

几名年轻人在生产队大院里然放起了鞭炮。

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响过,有人发现金焕文睁开了眼,醒了过来。

大伙帮忙,把他扶在凳子上把持坐下。

主持人把二赖子和金妮请上台,邹杰为二人证婚,随后,新郎新娘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这婚在很多人懵懂疑惑中就算结了。

白书生代表大伙为两位新人送上祝福,祝他们百年好合,夫妻恩爱,白头到老。

乔万福、于美人情绪激动,眼含热泪,幸福屯的老百姓为这对新人送上了经久不息的掌声。

礼毕,大马车没有送金焕文去医院抢救,而是拉着他和新郎新娘,在唢呐和锣鼓吹吹打打的喜庆声中回家去。

天亮了,风光半个世纪的大地主经过十几年的反省,最终没有混到一口棺椁,只在人间留下最后一缕烟魂……

金妮嫁到二赖子家,她家的房子收归人民公社所有,关于祖辈留给她的全部,只剩下背负的无法抹去的“地主”标签。

二赖子和金妮结婚了,金妮得到了应有的呵护,两人“乱搞男女关系”修成了正果,没有再享受游街示众的特殊待遇。

但是,二赖子因为有投机倒把的嫌疑,今后进城被限制,只能留在幸福屯生产队当社员。

刘彤安排人向二赖子要回了她家在矿山的房子钥匙,关于二赖子信誓旦旦娶刘彤当老婆的想法,至此被“白虎”撕咬得粉碎。

其实,刘彤并非对二赖子无情无义,她只是一气之下,想教训一下二赖子,没想到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结果,推波助澜把足以慰藉她孤苦的备胎拱手送给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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