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是远古人类所掌握最强大的武器，却也是极容易反噬己身。
此时延津城外，依靠山坳屯着的大营中，天并未大亮，已经是嘈杂一片。
与夏侯部对峙日久，河北将士多是麻木与疲倦，却在今日激奋起来。
虽然这种情绪更多是恐慌。
大火距离营地甚远，却有愈演愈烈之势。
高览爬上个低矮的土坡，凝目远眺。
燃烧的烈火是无法看到的，但是直耸的烟柱却冲天而起，染的半边天通红，竟比还未爬起的日头更为夺目。
“完了”
高览心中咯噔一声，闪过这个念头。
能在东方着起如此大火，唯有淳于琼镇守的乌巢粮仓出了问题。
袁绍军十几万大军的粮草，极有可能毁于一旦。
而自己的军队，几乎是深入敌方腹地，现如今所剩粮草，不足三日。
高览虽然是个粗人，但也知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
如今兵马久战已疲，粮草被付之一炬，局势已经不能再坏。
他想不出如何约束士兵的哗变。
“乌巢粮仓，是乌巢粮仓”
一个黑脸军汉突然嚷嚷道，状若疯癫，“我们的军需被一把火烧了，淳于琼那厮嗜酒如命，必是他……呃！”
很快他就说不出声来，双手捂着脖子上的血洞，缓缓倒下，满眼的不可置信。
嘈杂混乱的大营随之猛的一静。
“扰乱军心者，格杀勿论”
高览垂下弦仍在颤的长弓，冷声道：“今日破城在即，区区山火，竟让尔等失态至此！”
“今我部与张郃犄角之势已成，只待郭秘书中军发到，延津旦夕可下，何做此惊惧妇人之态？”
“各校尉约束部众，待天明与曹贼决战。”
“诺！”
“尊令”
有这具新鲜的尸体，余下的几个军头倒是不敢再造次，领命去安抚士兵。
不过心里有多少不服，恐怕无人知晓。
此时乱世还未展开多久，军队的职业化不够。
按照军阀们的军制，将军从军前多是拥有自己的部曲，便可以以此成熟兵快速建立可以作战的部队。
而没有世家同乡支持的将军，只能领着新兵蛋子，甚至没杀过人的农民出征，打顺风账时还好，一旦军事行动遭遇挫折。
这些半成品军队轻则士气低落，容易溃散。
重则在军头带领下哗变，当场倒戈者比比皆是。
毕竟现在还是大汉的天下，这些军头们光脚不怕穿鞋的，局势不对投降起来毫无心理压力。
而显然高览的情况就属于后一种情况。
虽然名义上统领近万人马，但大部分精锐都被监军郭图抽去拱卫中军，剩下能打的军头们，基本都是同乡报团，对他们的掌控力实在很有限。
更别说如今这种情况了。
刚才如果不是他果断射杀那黑脸大汉，一旦被坐实军队已断粮，恐怕这些军头们敢裹挟军队哗变，割了他的项上人头去投降夏侯惇。
“如今是不可为，只能尽力保证有生力量了。”
高览沉思到，除非能快速攻占延津，一战摧毁曹军的斗志，才有可能翻盘。
但这显然不现实。
想到这里高览就很郁闷，围攻延津的一半主力都在秘书令郭图手下，自己与张郃领着一群歪瓜裂枣强攻延津城月余都不见功。
而郭图的中军却不断在外围逡巡，一直没有推进，只是督促他们功克延津，把夏侯惇赶出到某个缺口。
“这老犊子不会想着追杀盈余的好事吧？”
高览张了张嘴，有点无言以对。
高览已经没有了睡意，在大帐枯坐了一会，又听到营外有人喧哗。
“邵阳，去看看怎么回事”
“是，高将军”
一个脸色发黄的黑甲军士，在帐外应和一声，便快步离去。
少时。
“将军，抓到了一个曹军的探子，他说……。”
邵阳抬头看了眼高览，有点吞吞吐吐。
“说什么？”
高览轻皱眉头，想到：夏侯惇这老乌龟缩在延津城一个月了，突然派出探子，莫非要主动出击。
“说……说我军乌巢的军粮已烧，特来劝降。”
军士说着还偷瞄高览，显然担心重蹈黑脸军汉的覆辙，毕竟他的尸体还在外面晾着呢。
“那探子呢？”
“呃”
这下叫做邵阳的军士更加缄默了，半天才蹦出来几个字：“李校尉他们说要严密审查探子，不许我接触。”
哗变？
高览的眼皮跳了跳。
这要是军营哗变，可是近万人的乱军，自己焉有全尸？
“邵阳，你跟了我几年了？”
军士有点意外，将军怎么会突然问这个，但还是老实回答道：
“高将军，从剿黄巾贼开始，已经有4年了”
高览点了点头，说道：“交给你个任务，这是我的令牌，带着它去集结马军营，不听号令者格杀勿论。”
“是！”
看着年轻士兵远去的身影，高览深吸一口气。
如今大军还在，夏侯惇想兵不血刃的吞并他高览，未免太不把他放在眼里。
“传令兵”
“在”
“把这两封书信分别送去给张郃将军和郭秘书，要快马！”
“……”
“嗯？”
“是！高将军”
传令兵一脸古怪声色，但还是快马离去。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到了晌午，派出去的两队传令兵还没有一点消息返回。
这下高览觉得很有点不妙了，情况好像比他预想的还要更坏一些。
随即在大帐召集军头们，诚恳地说道：
“诸位，监军郭图大人命令”
“我军立即向中军靠拢，集中力量一举击溃夏侯惇。”
“现在吩咐下去生锅做饭，休息充足，日头稍凉时拔营。”
“是！”
听到终于要拔营撤退，军头们终于喜形于色，罕见地振奋起来。
高览觉得也怪不了他们，谁不想好好的活下去呢？
面对几万人断粮，孤军深入，友军失去消息的情况，他也只能在没有命令的情况下撤退。
但是，他也很难再把这只军队称为强军、悍军。
事到如今，他对军队的掌控力低到了极点，这让他不得不思考，如果有机会，该如何训练培养一支完全忠诚的部队？
有时候就是战争这样，不管是将军，还是小卒子，在大势下是如此渺小。
一个军人，他没有任何作战失误，却不得不在一个莫名奇妙的时刻承认自己的失败。
是的，他心中已经觉得此次围城之战失败了，虽然昨天他们还在把夏侯惇围死在城中。
这就跟对弈中的弃子攻杀一样，被丢弃的棋子在棋手的错误操作下、亦或有意而为中毁灭。
形势的变化，很难由一个小棋子决定。
“也许唯有成为棋手，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吧？”
明明前半生都没有见过围棋的高览，却突然生出这样的感悟。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