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变成了，鬼。
我无法，原谅自己。
人对鬼来说是种上好的食材，所有鬼对人的味道都有不同的理解。
对我来说像极了幼时喝过的某种茶，只存在回忆里的味道。
现在因为大片的土地都被污染已经种不出茶叶了，但那淡淡的香会给我很少有的自在。
鬼是现存少数的，无惧死亡无需进食也可以活着的几种生物之一。
但仅仅是能苟延残喘的活着，虽无需进食，但仍有饥饿感。
现在人类的数目极少，吃“人”换个说法就是换换口味而已，要想获得饱腹感，主食只能是鬼，也就是吞食同类。
许多的鬼其实都拥有少的可怜的人性，但那不足以抵挡饥饿的诱惑。
当进食变成了常态后，就连仅存的理智都消失了，他们会变得残暴嗜血，无限掠夺直到死亡。
我不愿意吞食人，也没能力吃掉鬼，只是饥饿感每天都在提醒我需要进食。
村子附近恐怕找不到比我更弱小的鬼了，除了惧怕成为其他鬼的食材，也恐惧自己无端伤人，因此我把自己锁在屋子里，用理智去战胜饥饿。
曾以为自己会在这个暗无天日的小屋里陪着奶奶，直到她安享晚年，可那天，我亲眼见证了她的死亡。
她是唯一的敢陪伴在我身边的亲人，我如何能不珍惜她？
我无法原谅自己，是我的弱小，害死了她。
我决定赴死，但鬼是无法用普通的方式杀死的，唯有同类可以杀死同类。
我去到了最深的海沟，那里是污染的核心，许多从未被发现过的生物从我身边游走，深海给我的震撼远超过陆地。
在下沉的过程中我见到了无数碎掉的同类尸体，许多失智的饿鬼在争夺这些“美食”。
虽然谈不上好吃，但这是少有的可以缓解饥饿感的物质，他们难看的样子令人作呕，我干脆闭眼装作看不见。
一心求死的我头脑虽清醒却下意识忽略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他们不来吃我。
下等鬼对于上等鬼有天生的吸引力，虽然杀死鬼很难，但衍生出神智的鬼都很乐意去吞噬低等的同类，因为凭此可以强化自身或得到对方的能力。
这个世界已经不是原来的世界，我不记得是哪天开始一直在下雨，足足下了一个多月，很多种植粮食的土地都被水淹了。
村人不得不搬家到半山腰，大家都觉得这是神明在惩罚罪人，原因我不知道，反正有好多人被拉出去活祭了。
村人的残忍在于，即使知道这是不对的，也只会选择服从带头的人。
总之，天果然晴了。
那时我还是个孩子，大家在之后对此都闭口不谈，这事自然是被忘在了脑后。
直到变成鬼，我才明白这只是开始。
我是村里第一个变成鬼的，某天我在田埂上睡着了，醒来时发现手臂上有些许抓痕，因为只是浅浅的划破了皮肤而且没有疼痛感。
我并没有特别在意，玩草叶子割到手流的血都比这多。
直到回家后奶奶看见了，我才知晓这并不是野兽抓伤的，被鬼抓伤的人无一例外都会变成鬼。
我害怕极了，哭着说自己不想变成鬼。
此时奶奶身上的檀木香味已经隐隐淡下去了，那时我还不知道这就是“鬼变”的标志。
奶奶抱着惊慌失措的我整整一下午，她难得没有安慰我，紧蹙着眉头一言不发，让我觉得气氛诡异极了。
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最后她的眉头舒展开来，对我说道一切都会过去的。
她给了我一个符咒，让我攒在手心连睡觉都不要放开。
她说如果有人要变成她的模样就大声喊她。如果不答应就说明那不是她，就用这个符咒贴在那人身上保护自己。
奶奶知道我很难受，但她要求我一定要忍耐过去，因为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惊慌极了，都没有发现奶奶的话是那么奇怪，就好像知道有人会来害我一样，我常想如果我当时发现了奇怪的地方是不是奶奶就不会死了?
只是后来奶奶还是死了。
对外，奶奶说我是到外面上学去了，实际上我每天都蜷缩在小角落里，额头抵住膝盖来抵抗饥饿感。
我可以清晰感觉到自己在向鬼转变，我的饭量在一天天减小，味觉基本丧失了，吃什么都味同嚼蜡。
奶奶给我煮的饭就是毒药，因为完全不能消化，吃下去胃就和刀剐一样疼痛，每一天我都很痛苦，但是又很庆幸，我又作为“人”又苟活了一天。
“鬼”的身体素质要比人好上千万倍，我的听力和嗅觉变得越来越灵敏，可以轻易接收到很远处的细小声音，这个狭小的角落只困得住我的躯体， 为了分散注意力，我尝试着去听这些声音。
许多或许重要或许不重要的事情进入了我的耳中。
比如隔壁阿伯喝了酒会讲胡话，他家阿婆就会边骂骂咧咧边给他煮醒酒汤；
对门的独居小哥是公认的善人，但是总在半夜虐待动物。那边传来的凄厉叫声刺激得我鼓膜发疼，可我不敢出去，因为害怕自己会忍不住吃掉这个可恶的家伙。
还有后头那家的寡妇她丈夫其实并没有死，只是因为惹了事不敢回家，对外宣称死了，每隔几天他都要偷偷回家看看她。
类似于这样的事情太多了，对我来说，曾经和善的村民们，此刻大多已经不亚于恶鬼了。
他们不吃人，但习惯以言语压垮别人，任何小事都可以引发争风吃醋，受了气都会发泄到其他人或者事物上。
人怎么可以这么可怕。
我很确定，自己热爱这个并不美好的世界，
明明很多人那么坏，真实性格那么糟糕。
这段时间虽然很崩溃，却更加坚定自己并不厌恶人。
我曾经是人，所以更应该理解，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好人，也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坏人，坏人也会有闪亮的地方，好人也会有犯错的时候，应该宽容一点的，我宽慰自己。
我已经接受了变成鬼的事实，也向奶奶明确表示不需要食物了，虽然很饿，但饥饿感尚在能忍受的范围。
我正思索着，耳边传来了小动物的惨叫。
原来又到半夜了啊，这次我没有忍住，背着奶奶偷偷敲响了隔壁的门。
这时候我就很感激自己的好听力了，猫叫声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窸窸窣窣的声音。
大概是主人在整理案发现场吧。
隔着门板我就闻到了血腥味，那是多么诱人的味道啊。
我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手上的符咒捏的更紧了些。
开门的是一位消瘦青年，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觉得非常不爽。
他带着疏离的笑容，形容举止上无可挑剔，但就是让我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他打量着我，没有邀请我进门，估计是有些证据没有很好的处理掉，当然我也没有想进门的意思。
我支支吾吾了半天才表明半夜能不能小声一点，至少不要让隔壁能听到的请求。
说完之后我就后悔了，他的笑容开始加深，很冰冷很危险，我隐约知道那代表着什么，只能沉默同时手里的符咒也捏的更紧了。
我不知道这对他有没有用，但这是我唯一能救命的东西。
“你知道我很危险，但还是来了。”他如此说道，观察着我，表情重新回归轻松。
“敢不敢进来喝一杯，小朋友?”他的话语里带着别样的威胁。
我觉得要是不答应大概会被杀掉，便痛快的接受了他的邀请。
他似乎有些惊讶，随即又展现出了耐人寻味的笑意。
那种恐怖的，让人无法喘息的感觉突然消失了，我这时候才终于能松一口气，真想不合时宜的感叹一句，活着真好啊。
他家很大很空，简直没有生活的痕迹。
我站在门口默默地观察着他的屋子里的装饰，很简约的风格，似乎很符合他的气质。
格格不入的是正对着门的墙上有很多照片以及圈圈，我看不明白也不想了解，目光匆匆略过。
除此之外也没什么值得多留意的了，我呆呆的注视他，以目光询问他的目的。
“我也是鬼，但和你这种刚刚变成鬼的小家伙不一样，强了那么一点点吧，明白吗?”
他伸出小拇指比出指甲盖大小道。
“我在清除的是猫鬼哦，可不是那些普通小猫咪，他们会威胁到村民，不信的话我可以让你看看他们原本的样子。”
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机会，说着他打了一个响指，一只狰狞的巨兽不知从何处张着大口飞扑过来。
我是第一次真正意义上见到其他的鬼，由于实在太害怕了，手脚就和灌了铅一样的动都动不了。
当然我也没有被吃掉，这个怪物被他用什么方式割裂成两段掉在我的脚边。
“现在你应该没有疑问了吧，每天夜里我都要斩杀这样的怪物，偶尔有一两只发出了什么声音也怪不得我吧?”
他反复擦拭着一把小刀，脸上带着幸灾乐祸。
我沉默着，如果现在有一面镜子，我想我此刻的脸色一定比铅粉还苍白。
“不过呢，你也确实有胆量，敢进入我的地盘，你，我很中意。”
说着他吻了我的额头，我有点发怔，一时间竟愣在原地。
可惜的是，他并没有在我的脸上看见类似于害羞或者气愤之类的表情。
许是觉得无趣极了，他一脸嫌弃地解释道，“这是道护身符，你明天可以出门看看顺便填饱肚子了。低级鬼对你造不成影响，高级鬼要动你也会先看看分量。”说着打了个哈欠，“要是没事的话明天再来吧，小鬼。”
他干脆的把我赶出了门，留我在外面发呆。
我其实没有搞明白这个奇怪的邻居的意思，但天快亮了，再去打扰他也确实不太合适。
算了，反正也不急，有空再来问问吧。
村民们以为我是外出求学了，我也不想被别人看到，于是直接回了家，万幸奶奶没醒。
意外的是，我有了些许睡意。
这是我在变成鬼之后第一次产生想要入睡的想法，我没有细思，就这么进入了梦乡。
平日里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下来，我难得的睡了好几个钟头。
我睡醒的时候奶奶正做早饭，于是简单的跟她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奶奶对此表示支持，因为她也很清楚就这样待在村里是没有办法解决事情的。
她絮絮叨叨叮嘱了很多，似乎说完了这辈子能说的话。
我默默听着，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些话会在以后救我一命。
事实证明，我的预感是对的，但那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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