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洞

我叫方才,名字是孤儿院的护工随意起的。

孤儿院的档案上,标注我的生日是1988年7月13日。

从我开始记事的时候,我就住在M市的福利院中,和我一样在孤儿院中同住的小孩子,总会被社会上各种各样的人领养走。

而我则一直在孤儿院里长到13岁,我不知道我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他们为什么要将我抛弃。

13岁那年,我一个人拎着一双孤儿院发的一直舍不得穿的新鞋,在一个深夜独自从孤儿院中跑了出来。

从那时,我才知道,原来外面的世界是多么的广阔,也从那时我才知道,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危险。

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了两年,让我学会了察言观色,也让我的心智变得比同龄人要成熟的许多,但长期的营养不良,让我身体的发育变得有些迟缓,瘦瘦小小的,和八九岁年纪正常发育的孩子身材差不多。

正因为我的瘦弱,让我被一名叫淮叔的男人看上了,当时我不知道他要带我去做什么。

那晚,我正在翻饭店扔出来的剩饭剩菜时,淮叔找到了我。

淮叔是一个满脸土色,五十左右岁的老头,身形瘦小,但不经意间,我能看见他手臂上结实的肌肉。

可无论他穿的多干净,我一直觉得他身上很脏,就像从矿洞里爬出来的那种脏,骨子里的脏。

他蹲在我的身边,鬼一样笑着的对我说:“你跟我走给我干活,我管你的饭,一天三顿。”

说实话,当听他说管我饭的时候,我就已经心动了,可两年间在社会最底层,像老鼠一样偷生的我,当时不免有些警惕。

但这些警惕,在淮叔带我洗了澡,理了发,给我买了身新衣服,又请我饱餐一顿后,我便妥协了。

多少年以后,身陷囹圄的我曾多少次问过自己,到底恨不恨淮叔,可脑中的另一个我总会和自己说,如果没有淮叔,当年我说不定已经死在路边了,那时的我居然和死亡相距咫尺。

可能是被冻死,也可能是被饿死,被打死,或者染病死在路边,我可以想到无数种死法。

可最后,都因为这个叫淮叔的人,让我活了下来,给我一个回归正常人生活的机会。

话说的有些远,当我点头同意给淮叔做事后,淮叔便带我去了火车站,买了两张火车票,火车会开到哪里,我不知道,只知道火车越开,车厢里的温度就越来越高。

八九十年代我国的火车开的总是很慢,晃晃悠悠的,年纪不大的我只是在火车道旁见过来往的火车头,呜呜的拉着汽笛。

不知道火车到底开了多久,是三天还是四天,如果我饿了,淮叔就会带我到餐车上点两道炒菜,他真的让我吃饱了饭。

终于,火车停下了,淮叔拉着我的手带我走出火车站,随手叫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从中午,开到了傍晚,我们来到了一个小村子,村子不大,二三十户人家。

我和淮叔进了村子,就有几个人迎了出来,有男有女,他们和淮叔一样,穿的很干净,却给人一种很脏的感觉。

其中一个中年妇女,扭着有些肥胖的身子走到我的身边,伸出支油腻腻的大手,在我脖子后面摸了摸,贼贼的一笑,冲人群点了点头,我明显感觉这些人因为我的到来,变得很开心。

晚上吃过了饭,淮叔便把我塞进一间小屋子里,告诉我赶紧睡觉,晚点要出门干活。

我很听话的点了点头,载倒在松软的床上,便睡了过去,那时的我睡眠质量还是很好。

不知睡过了多久,我被淮叔叫醒,睡眼惺忪的我,被淮叔又拉又拽的,在山上走了很久的路,当来到一处山坡时,终于停下了脚步。

淮叔蹲在一旁满脸严肃的开始抽烟,其余人便开始忙活了起来,有的人用一把奇形怪状的铲子四处挖土,有的人手里拿着罗盘四处溜达,有的人不知用红绳系着什么。

我很好奇,但我也没有多问,学这淮叔的模样,蹲在淮叔身边,淮叔瞥了瞥我,扔给我一支香烟,我学着他吸了一口,被呛的狠咳了起来,但很提神。

四周忙碌的众人,纷纷不满意的看了我一眼,便不再理我。

淮叔依旧满脸严肃的蹲在那里一颗接着一颗的抽烟,等了三四个小时,淮叔脚边已经满地的烟头。

挖土的汉子用不知哪里的口音吼了声:“草他娘的,成了。”

众人便急忙围了过去,我虽然很好奇,但看身边的淮叔没有动作,我也没有动。

淮叔轻咳了一声,站起身子,从怀里掏出一枚古老的钱币,夜色太暗了,看不清钱币上写的什么,不过拿在手里冰冰凉凉的,又给我了一张黄纸,上面用红色的颜料歪歪扭扭的画满了图案。

淮叔对我说:“你见过死人么?”

我茫然的摇了摇。

“一会你顺着洞下去,应该能看见一个棺材,把黄纸贴脑门上,然后把这枚钱放在棺材上,再拉三下绳子,我们会把你拉上来,等你回到地面上,就朝着那里跑。”淮叔指了一个方向接着说:“一直跑,无论听见什么都不要回头,也不要喊叫,等什么时候听见鸡叫,就马上闭眼睛趴到地上,我会去找你。”

淮叔说的吓人,我心里有点害怕,小声问淮叔能不能不做了。

哪知道淮叔一巴掌抽到我头上,给我打了一个趔趄,恶狠狠的说道:“小王八犊子,吃了老子穿了老子,现在想撂挑子,老子弄死你信不信。”

我当时很害怕,看着周围那几个人恶狠狠的围了上来,便恐惧的点了点头。

淮叔把我拽到坑洞边上,之前摸我脖子的那个女人走了过来,在我腰上系上红绳,绳子上挂着七八支黄澄澄的铃铛,我茫然的任由他们摆弄,身体不免有些发抖,铃铛随着我身体的抖动,也轻微的发出响声。

在这荒山野岭中,越发的诡异。

等他们弄完,淮叔恶狠狠的冲我说道:“记住我说的话,下去。”说完塞到我手里一支手电,又朝我屁股狠踢了一脚。

我颤抖着将腿放进洞中,坐在洞口,正在犹豫要不要跳下去时,不知谁在我后背上踹了一脚,整个身子不受控制的向洞里滑了下去。

我狠狠摔落在洞底,脑袋有些发昏,借着手中的手电,看向洞底四周。

看见的是一堆瓶瓶罐罐,墙上还有不少花花绿绿的画,洞底不大好像间土坯垒成的屋子。正中间果然像淮叔说的摆放着一具棺材。

我浑身发抖的来到棺材旁。看见棺材上镶着一块小木牌,木牌上用红笔写的四个血淋淋大字“开棺即死”,不由的打了个冷颤,觉得全身的汗毛都立了起来,只想赶紧按淮叔说的做完,然后被他们拉回地面。

颤抖的把手里的钱币放在棺材上,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可能是手电被摔坏了,古钱刚刚碰触到木棺,手中的手电便开始明暗不定的闪烁起来。

我更害怕了,拿出黄纸,按淮叔说的贴在自己脑门上,当黄纸触碰到我的额头时。

我看见了此生最恐怖的一幕,一个身穿古装的男人此时站在棺材上,死死的盯着我的方向。

这个男人满脸青紫色,眼眶幽深,血红的眼珠看见我时,愤怒的朝我吼了一声,伸出双手飞起,朝我掐了过来。

我啊的一声尖叫,急忙退到墙边,紧闭双眼不敢看过去,探索着摸起身边的绳索,狠狠拉了三下,心中只盼望淮叔快点把我拉出去。

我感觉到脖颈上一阵冰凉,被人死死的扼住咽喉,痛苦的喘不上气来。

蓦然,我觉得有人在向上拉动着我的身体,我双手双脚不停的扑腾,想要挣脱把掐住我脖子的东西。

当我感觉有一阵风吹过我的头发时,心里想着应该被拉出地洞了。

可脖子上被越箍越紧,感觉自己的脑袋被血已经充满就要爆炸一样,最后,不得不用力的将头向前方撞去,想要撞开掐住我的那个人。

谁知这一撞,耳边响起一声痛苦凄厉的嚎叫声,声音刺耳,带动着我的心跳疯狂跳动,脖子上被人掐住的感觉马上消失。

睁开眼睛时已经能看见天空中的月亮,紧忙伸出胳膊,架在地面上,往地上爬去,右腿已经搭到坑边,就要扭身滚到地面上时,瞬间感觉有什么东西咬住了自己的左脚,将自己向洞里拽去。

盼望着有人能来帮我一把,可顺着绳子看去,近处居然一个人没有,淮叔等人脑袋上都贴着一张黄纸趴在洞边不远处的草丛里,紧张的看着我这个方向。

我双手死死的扒住洞口边上的泥土,手指已经变得血肉模糊,我知道,我不能被洞下的那个东西拉下去,被它拉下去我一定会被它杀死,求生的本能让我不知从哪里生出了这么多的力气,和洞中咬着我一只脚的东西相互角力。

突然,我觉得左脚一阵刺骨的疼痛,感觉我的脚被咬掉了一半,身子一松,本来紧绷的身子在地上滚了几圈。

没空看我的左脚,远处的淮叔远远地指了一个方向,嘴上做出“快跑”的口型。

我二话不说双手撑起身子,朝山坡下跑去。

我当时觉得洞底的东西肯定把我的脚咬掉了,可我奔跑起来一点没受到影响,腰间的铃铛“哗愣愣”的直响。

“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心中想着淮叔说过的话,埋头朝一个方向狂奔。

身后不断传来尖叫声,是洞底那个怪物发出的,它跟了出来,周围冷的吓人,身上出的汗水在皮肤上滑动时能感受到已经变的冰凉。

此时的恐惧已经不是恐惧,而是变成求生的欲望。

那一刻的我,只想活下去,只想听一声鸡叫。

能感受到身后越来越近的冰冷,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狠狠咬住了我的肩膀。

我顾不得钻心的疼痛,挥拳向肩后砸去,不知道砸到什么上,觉得拳头像是砸到一块冰上,而肩膀被越咬越紧。

鸡叫,哪里有什么鸡叫,荒山野岭间,怎么会有公鸡。

我心中不免发苦,到底被骗到这里,要被杀掉了,浑身力气越来越少,终于狂奔的我在耗尽身体里最后一丝力气时。

扑通栽倒在地。

“我要死了。”心里这么嘟囔了一句。四肢酸疼的一点力气都没有了。

我趴在地上紧闭双眼,感受到后背上再被什么东西撕咬,疼,很疼,但我已经无力挣扎了。

“它在吃我吧。”我这么想着。

就在我意识即将模糊时,耳边骤然响起一声尖厉的鸡鸣。

我这辈子没有这么爱过公鸡的叫声,随着这声鸡鸣,身后那撕扯血肉的感觉忽然消失不见,一阵阳光透过眼皮照进眼中。

正当我想睁开眼睛看看这人生中最后一次朝阳时,发现我连睁开眼皮的力气都没有了,然后我便什么都记不起来了,想必那时我应该昏死过去了。

当我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便是我一生的噩梦,那个场景,到现在我也不清楚到底是现实,还是梦魇,但时常会梦到那个场景。

记忆中,我浑身赤裸的站在一张床上,一个我见过,似乎又没有见过的老头,穿着一件那个时代很普遍的“的确良中山装”,带着一脸亲切的微笑朝我走来,一只手中托着一只瓷碗,另一只手拿着支毛笔。

笑呵呵的走到我身旁,只是朝我点了点头,伸出毛笔在碗中蘸了蘸,便开始在我身上画了起来,从额头开始,一直到脚面,嘴里随着毛笔的移动,轻声念着什么,语速极快,但双唇不过是在微张,我也听不太清。

起初我以为是在写字,可当我低头看过去时,我的身子上却干干净净,一丝痕迹都没有,好奇的我又看了看老者碗中漆黑的墨汁。

老者丝毫不在意我的行为,只是闷头自顾自的挥动毛笔,等到老头嘴里吐出最后一个字时,在我身上划动的毛笔也停住不动了。

之后的事情我便记不起来了,不过我时常会梦到当时的景象,可之前的事、之后的事、老者的模样、在我身上画的什么、老者口中念的什么,我一概回忆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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