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房间，屋内的静谧开始升腾，逐渐与外面的鸟鸣汇合，霎时间凝成一股轻松和睦的曲调，关于噩梦，烂泥与尸体的记忆顷刻间被一扫而空，只余下一张皱巴巴的，似乎是惊魂未定的神态。
闹钟的指针一如既往地悠哉奔跑，滴答声轻卡着呼吸，时间消融成如同砂纸一般的疲态，督促着顾小白赶紧起床。
他总归是适应了这习以为常的开端，没有过多的犹疑，他便迅速整理好了被子，换好了衣物。接着便坐上放置在床边的轮椅，来到卫生间，开始洗漱。
洗漱完成，闹钟准时响起，时针爬上12时的坂道，以自身为军旗，指挥千军万马的音符轰隆隆来回冲锋，势如破竹。这时，门外传来烹饪的响动。
“哥，出来吃早饭了！”妹妹的话音轻松击溃了闹铃的膨胀，指明这一天的真正到来。顾小白慢悠悠地滑着轮椅步出了房门。
来到桌前，早餐依旧是面包煎蛋火腿加一打牛奶，尽管已经不重样地吃了好几年，但对顾小白来说依旧十分满足。
他感到脚边有东西，往下一看，原来是小小在撒娇着蹭他的腿，他怜爱地抚摸了一下它的头，后者直接得寸进尺，顺着小腿爬上膝盖，想用爪子蹭他手里的面包。他自然不同意。
妹妹坐在对面，看这一人一猫的友爱互动，随后漫不经心地问到。
“哥，昨晚又是谁把你吃掉的哇。”
这一问，顾小白险些咳出来，但仍面不改色地在手机上打出几个字。
“不是你。”那是上个月的梦。
“哦。”妹妹收好碗碟，再把垃圾袋系上，随后换上新的袋子，“那是谁，是小小吗？”
那是上周的梦。
他无奈摇摇头表示不是。
“该不会是你班主任吧。”妹妹继续问到。
更不可能是，单是他出现在自己梦里便已经够惊悚了。顾小白仿佛要扇掉虫子一般朝外不住地挥手。
“不说算了。”料理完家里的一切后，妹妹便像往常一样推着小白出门上学。
从家到学校只需要先坐一站公交车，再坐两站地铁，虽然路程很短，但对于坐着轮椅的顾小白来说仍然难如天堑，再加上他没法说话，很难向人求助，因此必须全程由妹妹陪同。这样的生活已经快两年了。
两年前，顾小白从酣眠中醒来，发现双腿竟不知为何没了知觉，他没法凭自己驱动双腿正常行走，与此同时声带好像也出了问题，他没法发出任何声音，就连基本的嗯啊和喑哑也没法从嗓子里卡出来。连医生也都对此现象束手无策，因为仪器的诊断显示出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就这样，一难叠加一难，他成了彻彻底底的失语者和残疾人。
由此，顾小白便不得不努力学起了手语和轮椅驾驶，好在他天赋异禀，不到几天便驾轻就熟，只是出行仍需要妹妹作为护卫来协助。
离公交车到站还有几分钟，等待的人在站台挤成一排，他们都小心翼翼地避开顾小白兄妹。顾小白无聊地看起了天，奇怪的是，刚刚还是阳光明媚的天空，现在却是一片阴云密布，看上去即将要下大雨，他忙问妹妹有没有带伞，妹妹说没有，说反正车马上就要来了。
但紧接着，妹妹的声音似乎换了个语调，仿佛被暴雨前的逼仄气氛感染了一般，
“哥，想不想体验飞一般的感觉？”这是他们之间约定俗成的游戏，刚坐上轮椅那会儿，他就喜欢让妹妹推着他在路边疾驰，后来担心轮椅被磨坏了，就停止了这个游戏，但妹妹却不知为何在这时候提起，这让他有些毛骨悚然。
“不想，别闹。”他干脆斩钉截铁地拒绝。
此时顾小白已经看到公交车朝这里过来了，但速度很快，丝毫没有刹住的意思。
“试试看嘛，没问题的。”说罢妹妹便铆足劲儿，准备把他往路上推，他连忙摁住轮胎，大声质问她想干什么。
然而妹妹什么话没说，只是冲他友好地微笑着，这笑容僵硬的如同一块陈年的冰，丝毫看不出人味儿的存在。顾小白当即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他努力想逃走，然而轮椅却纹丝不动——被妹妹的手死死扣住了。与此同时，他抓住轮子的两只手也被人硬生生扯开。路人也参与了进来，他们将他团团围住，个个都戴着和妹妹一样的假面微笑，但都目光呆滞，重复着一模一样的话。
“试试看吧，没问题的。”“试试看吧，没问题的”“试试看吧，没问题的”“试试看吧，吃掉，吃掉”“试试看吧，没问题的”“吃掉，吃掉”“没问题的，吃掉，吃掉，小白，没吃掉，试试看吧。”……
顷刻间，路人越来越多，好像连其他站台的人也涌了过来。人群一浪接着一浪，各自爬到彼此的身上，黑压压地凝成一片，仿佛一群贪婪的蚂蚁。
他们全都异口同声地喊着同一句话——
“吃掉他，没问题！”
公交车直逼站台，越来越快，喇叭连续按动仿佛在奏响凯旋之乐。顾小白轮椅被众人的手大力推出，轮子快速向前转起，在阴云笼罩下，马路如同一道平坦的深渊，而这群人正迫不及待地将他送入。
在被公交车撞上前的最后一秒，顾小白绝望地回过头。
站台上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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