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薇昏迷了整整七日,宫中上下皆以为其命不久矣,王上亦心灰意冷,夜夜醉酒。未曾想,第八日黄昏时分,荭薇倏地睁开双眸,面色蓦然红润,毫无病态。巫咸诊断后,确其安然无恙,但道不明其中缘由。
荭薇一如往常,还规劝王上莫要伤心,无论日后境遇如何都应勤勉于民,切勿沉溺儿女情长。
次日,亥时夜静,荭薇潜逃出宫,只身前往莘陌绫住处,一身墨蓝长袍难掩绝世之颜。荭薇轻扣屋门,见莘母跪拜之,言明吾乃宫中奴婢,受王上之命特有要事求见莘陌绫。莘母果然深信不疑,因其夫巫咸长住于宫中,家里消息不通,故不识王后。
莘母将荭薇安置在工房,便往女儿房中去。
荭薇瞳中黛色波澜微颤,将目光聚集在那锁着墨玉骨铃的黛匣子上。此时,诡异的声音再次响起:“带走它,救汝子,带走它,救汝子!”
荭薇鬼使神差般朝匣子直挺挺地走去,正欲伸手,莘陌绫及时出现,打断了她耳畔的声音:“汝所为何事?”
荭薇转身打量起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子,莘陌绫见其美貌,料想此人即为王后,行时揖礼:“有莘氏见过王后。”
“汝识得吾?”
“听闻王后貌美贤德,自不会错。”
“汝应当,知晓吾身世了罢。”荭薇双眸似水,温婉注视着她。
“王后孤身前来,可是王上授意?”莘陌绫问道。
荭薇浅浅摇首:“汝此番前来,有一事相求,”她无半分犹豫,跪于莘陌绫面前,“请汝将宝物交予吾,救吾儿一命。”
莘陌绫不解荭薇之言,于是她将所梦所忧皆坦诚相告,如今她仙灵渐逝,若有朝一日身死,难护幼子周全。
“吾儿乃孽缘所生,他日定将魂飞魄散,永无轮回之际。宝物乃神器,唯有将吾儿之灵收进此物,方能保其魂魄,”荭薇啜泣恳求,泪流满面,“吾实无昆仑石,汝要何富贵之物,吾皆可献之。”
莘陌绫心生恻隐,欲扶其起身,但她深知自己无能为力,只得把心一横:“王后请回罢。此事恕难从命。”
荭薇听罢,眼神突变凌厉,眸中黛色化作一道丝线悄悄朝黛匣而去。
“汝究竟要如何才肯?”
莘陌绫只想断了王后所念,便妄言道:“若吾要王后之位,江山之位,汝亦应允?”
“即便是要吾之性命,又有何妨?”荭薇执念太深,眸中生出一道道黛色气息,朝黛匣疯狂涌动。
匣子嗡嗡作响,内里玉铃震荡。莘陌绫察觉时已来不及,荭薇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把推倒她,将黛匣牢牢握于手中。
荭薇得匣的刹那间,双目犹如承受千刀万剐,耳畔不断传来:“快走!快走!”
她强忍疼痛,一路狂奔,根本记不得自己是如何逃回的住处,死死抱着匣子昏倒在了床榻上。
蓬莱仙山上,池中水波乍起,隐樽察觉异样,匆忙奔向人界。来到莘陌绫屋中,见她晕倒在地,连忙将其救起,问明原委。
得知事情经过,隐樽大喊“不妙”,他虽不知道弥间所逃为何,但盘古真身都因忌惮此灵生了异动,定不容小觑。荭薇此番此举,必令仙灵尽毁,昆仑仙之位恐难归矣,再不能让其犯下大错堕入魔界。
所幸,莘陌绫只将一只玉铃放于匣中,另一只尚在屋内。隐樽叮嘱莘陌绫务必守住此铃,护好己身,王后之事皆由他透露天机而起,他定将倾尽全力夺回另一只玉铃。
次日,荭薇醒来,双目却看不清眼前光景,她只能牢牢抓着手中的匣子,故作镇定地遣人带来子夜。
“阿母,阿母。”子夜跌跌撞撞地走向荭薇,两位奴婢一左一右跟在他身后。
荭薇把匣子藏在被中,将子夜抱了个满怀,她小心翼翼地握起子夜的小手,示意奴婢退下。“飏儿,吾苦命的孩儿,”荭薇一边握着子夜的小手,一边抚摸他肉嘟嘟的小脸,心中想,“因缘已正,吾不日便将被取代,待有莘氏诞子,吾儿命数再无转圜余地。”
荭薇拼命睁开双眼,希望看清子夜面貌,靠近,再靠近,仍旧看不清楚。她悲怆落泪,泪水落到子夜的脸颊上,他感受到了母亲的难过,哇哇大哭起来。荭薇紧张地哄着孩子,她知道不能再等了,于是把被窝里的匣子拿出,奋力扔到地上。
匣破,墨玉骨铃出。
顷刻,无数墨色丝线泛着红光从玉铃中生出,逐渐编织成茧状。另一只墨玉骨铃受到感应,指引莘陌绫闯入王宫,遇其者皆动弹不得,故一路畅通无阻。
寝宫中,荭薇伸手抓住墨丝其中一束,将丝光缠绕在子夜左手手腕上,抱着他起身往墨茧中走去。
须臾,一道白光乍现,隐樽横在墨茧与荭薇之间。“荭薇,汝仙灵残破,再不住手必将堕魔!”隐樽伸手化出青玉拂尘,直指荭薇。
荭薇不语,向其冲去。隐樽见状,只得挥动拂尘,将荭薇打倒。没想到荭薇在倒下之前,用尽全身气力抛出子夜,墨茧瞬间吞没子夜,也吞没了他的哭声。
隐樽使拂尘与之抗衡,企图毁之,未料其吞没了隐樽使出的所有仙力,力量悬殊之大,难以计量。此番对战,竟引得仙山动荡,惊扰神界众帝神,神农氏炎帝担下重任,纵身来到人界。
神农氏化出百草弓箭,朝墨茧射去,墨茧不敌,气势稍逊于前,但仍与之抵抗。神农氏再使神力,拉满弓,倾双箭而出。
就在此时,荭薇拖着满是伤痕的残躯,毅然决然挡在墨茧前。双箭穿透荭薇的身体,继续直奔墨茧而去。说时迟那时快,另一只墨玉骨铃飞到墨茧前生成一道金障,挡下了两记箭击。
与此同时,蓬莱仙山池水翻腾,池心盘古肉身发出一道耀眼的金光,穿破云霄。见状,神农氏与隐樽收手作揖,双双离开。莘陌绫跑了一路,体力不支地瘫坐在门口。
金障瞬间包裹住墨茧,将其缚入玉铃中,随后金光闪烁,从光中化出一道人影,人影手中抱着一个孩子,来到荭薇身侧,挥手握拳保魂灵暂留,并将其双目复明。荭薇见到子夜安然,终于放下心,此时她耳畔响起一个空灵神圣的声音:“三世功抵一世过,投胎去罢。”
随即,人影消失,金光被另一只玉铃收回,两只玉铃一同飞到莘陌绫手中,她将一对玉铃收好,起身走向荭薇。
“莘陌绫,”荭薇眸光微动,藏不住眼底深深的悲伤,“汝之姻缘,吾还与汝。”
“王……王上。”说完,荭薇便断了气。
宫殿外众人慌乱,子伷推门而入,见荭薇残躯躺在地上,先是吃惊、恐惧,后是悲怆、愤懑,他踉跄着爬到荭薇身边。他刚要触碰到荭薇的那一刻,她的肉身化作碎片,霎时成雾,消散无踪。
子伷仰天长啸,悲痛欲绝,吐出一口鲜血。
此起彼伏的“王上”,人群涌动,莘陌绫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的父亲,巫咸却无暇顾及她,只急着给王上诊治。于是,莘陌绫趁乱大摇大摆地走出了王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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