荭薇身死,连尸骨都未曾留下,其子又突然不知去向,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王上受惊昏迷,巫咸夜观天象,荧惑异动,为不祥之兆,继而占卜数次,却均为吉相。他细细观望,发现荧惑星旁有一颗小而极亮之星忽明忽暗,此星明时,荧惑黯淡;此星暗时,荧惑蠢蠢欲动。此星指向便是巫咸家宅。
次日,巫咸归家,一声“阿莹”令莘母莘琇莹喜出望外,泪眼婆娑。她深知夫君为王上日夜操劳,彼此聚少离多,但心中仍互相牵挂。
往昔,巫咸落魄流放,为不牵连家人,特意将家中二女改为母姓有莘氏。表面上他不亲近女儿,却因莘陌绫钻研玉石,常常带她入宫见识,这才有了结识玉工玊尹的机会。
因他不愿将两个女儿牵扯进宫中事务,故从不与家中言说朝堂之事。没想到,天命难违,莘陌绫竟成了救世关键。
巫咸为莘陌绫卜了一卦,猛然两眼通红,不敢与其对视:“汝虽为吉星,却要遭受三世劫难方成正果。汝自小性善,慈悲于天地万物,如今命数坎坷。嗟乎!汝之道苦久矣。”
“父亲切莫伤心,为民牺牲吾心甘情愿,唯有愧于阿父、阿母,”莘陌绫眼眶渐红,跪下磕了一个头,久久没有起身,“陌绫此生未及尽孝,望阿父、阿母勿怪。”
“阿母尚不知晓此事,阿父也莫要提及。阿妹尚未及笄,不谙世事,阿父要多加操心才是。阿父为国、为王、为民操劳半生,家中阿母一人辛劳,唯望阿父,日后多多归家,免阿母相思之苦。”
父女二人,皆知对方处境,亦未多言。巫咸虽位高权重,受上下倚重,但其肩上的担子更重,为守大业,不得有一丝纰漏,因而于家心存愧疚。如今莘陌绫亦走了父亲老路,她本心良善,为人忠义,唯不舍家中父母与姊妹。
她自知,只要因缘规正,她便时日无多。于是,在这段最后的岁月中,莘陌绫日日与母亲、姊妹为伴,为她们雕刻了许多精妙绝伦的玉石。
子伷昏迷三日,终于醒来。他虽仍痛心疾首,但念及王后先前叮嘱,无论如何都强打起精神,恢复朝政秩序。
无奈妖后之言愈演愈烈,朝臣上谏不断,皆是请王上将王后废黜之文,更有甚者要求将其衣冠焚毁以清除邪祟。巫咸与伊陟共谋计策,欲以祭祀平民众之怨,向天神祈祷忏悔以求国泰安康。
子伷批准祭祀之事,以祭祀事重为由暂将废黜之举压了下来。巫咸算好时日,两月后,祭祀如期举行。
又三月有余,莘陌绫怀胎之事传及宫中,朝臣重提废黜先王后之事。加之五月前宫中大乱,莘陌绫携宝物喝退妖邪之事被传为佳话,也因此震慑魔界,令妖魔暂偃旗息鼓,众人欲逼王上封其为新后。
子伷不肯,与朝臣僵持半月,却实在寡难敌众。是日,王上登门拜访莘陌绫,见其孕肚微隆,在院中与姊妹说笑,不禁想起荭薇笑靥。莘陌绫见到子伷,淡淡行礼,眼中看不出半点喜怒。
“孤不知,汝还有姊妹。”
“王上日理万机,自然不知,”莘陌绫示意妹妹回屋,妹妹乖巧,行礼退下,她接着说,“王上此番前来有何要事?”
“汝腹中为孤血脉,孤今日来,是想请汝入宫。汝父在宫中也可随时照顾。”
“王上说笑,吾该以何等身份入住宫中为妥?”
子伷犹豫片刻,诚恳说道:“孤今日便封汝为戊妃,将最大的宫室赏赐于汝。”
莘陌绫看着子伷一脸正经的模样,又好笑又可悲,心里越发不是滋味。她知道他至今未能释怀王后身死之事,迫于无奈才来找她,实则对她既无真心又无诚意。
“王上不如先回宫想清楚了,再来与吾说。”
“如此赏赐,汝怎的还不知足?”子伷以为莘陌绫不识抬举,想要更多赏赐,于是又加了田地与财帛作为恩典。
莘陌绫听罢摇了摇头,解释道:“吾并非要田地财帛,亦不稀罕宫殿楼宇。吾家在此,家人在此,吾为何要与家人离散,去那人言可畏的宫室之中?若有朝一日,朝臣视吾不祥,王上是否亦要弃之?”
“吾与王上,本无情意,又何必勉强?”
“汝当真,不要半分位置?”子伷先前以为莘陌绫设计于他是为求名利,今日方才明白,此人之心从不在私欲,只为正道,对她的尊敬又增了许多。
“王上请回罢。”莘陌绫将子伷赶出门外。
子伷回到宫中思前想后,本欲将此事搁置,无奈朝臣日日连书上谏,子伷只得隔三差五去找莘陌绫,每次都被拒之门外。就这样磨了整整三月,莘陌绫不胜其烦。
为了打消王上念想,她只得与先前拒绝王后一般妄言:“若王上非要吾入宫室,便以王后之位换罢。”此话一出,触及子伷心事,他对荭薇唯一的念想便是那王后之位了,一旦册封新后,就落实了荭薇妖孽之名,再无转圜余地。
子伷一言不发地离开,莘陌绫以为他就此作罢。未料七日后,宫中传来旨意,莘陌陵受封为新后,待其生产后将婚事与封后大典一同举办。
莘陌绫不好再拒绝,只得接旨,入住主宫室。进宫后,父亲照顾有加,王上却不曾露面。她倒也不在意,趁这些时日,将墨玉骨铃的由来镌刻到一卜甲上,望后人铭记心存善念,神明有灵,命数不可违。
一月后,莘陌绫生产在即,身体虚弱。墨玉骨铃本已被锁于铜匣之中,却突生异动。魔界料定此时人界防守最为薄弱,于是乘虚而入,猛然起势,大举进攻人界。
王上即刻率兵应战,大战不休,天昏地暗,人界伤亡惨重。莘陌绫在宫中诞下一子,修养不过七日,人界大军节节败退,再撑五日都已是强弩,彼时人丁凋零将同覆灭无异。
子伷颓然坐于王位之上,莘陌绫拖着虚弱的身体在大殿上主动请缨,朝臣皆敬重其大义纷纷赞许。唯有巫咸与子伷红了眼眶,眼底尽是心疼与无奈。子伷终于下定决心。下旨罢黜荭薇王后之名,立莘陌绫为新后,即刻执行册封之礼。
一炷香后,莘陌绫身披婚服黑袍进殿。
“今日,乃妾身受封之日,亦为在下出战之日。唯有几件事还放心不下,”莘陌陵心中早已做好完全准备,“一是请王上为吾儿取名;二是妾身不能与家母和姊妹道别,心中遗憾,请王上代为传达,劝阿母切莫伤心伤身,叫阿妹好好照顾阿母。”
“孤皆允之。王后……陌绫,此行珍重!”
“妾身定不辱使命,还人界长久安定!”莘陌陵转身离殿,手中紧紧攥着两只玉铃。
莘陌绫着婚服黑袍出征,凡墨玉骨铃所到之处,魑魅魍魉皆退。她在众将士的掩护之下,登制高点,以自身血肉为引,驱动玉铃。玉铃发出一声巨响,震耳欲聋,四界无一不听见。
巨响震慑天地,随后玉铃吟出万物生灵之乐,鸟鸣、兽叫、叶飒、江哗、人言、鬼语、神诵同时从玉铃中传出。除魔界外飞鸟禽兽闻声臣服,倾巢而出,以蓬莱仙山白泽为首,纷纷进攻魔界。
神界上古帝神成列,施法喝退逼近王宫处的妖灵,以王宫为中心设下一道屏障,并一点点将屏障扩大。冥界自顾不暇,无力相助,拼尽全力与魔界一族对抗,力守轮回道。
莘陌绫以玉铃为盾,一步步冲散魔族大队,带领人族将士逼近人魔两界之间的结界处。百兽将无数妖魔鬼怪迫退回魔界,并守在结界处,不让其有越界之举。
最终,莘陌绫耗竭全身血泪,眼看油尽灯枯之际,她以自身灵魄作为代价,镇压戾气,同时以肉体为祭,化作一座石像牢牢封印住结界。墨玉骨铃失去了莘陌绫的滋养,落到地上,突然间万籁俱寂。
白泽遣散百兽,将两只墨玉骨铃衔回蓬莱。
神族将人界余下妖魔除尽,随即撤去屏障,伏羲氏将冥界大门暂时封闭。女娲氏与神农氏发动神力,将亡魂暂留。有巢氏则回到蓬莱,将盘古婴孩肉身从瑶池中举出,置于池心并蒂莲上。
大战结束,子伷为莘陌绫之子取名庄,此生再未立后。几年后,莘陌绫之妹出落得亭亭玉立,与其姊亦有五分相似,子伷将其纳为戊妃,孕育二子。
后来,莘母又为巫咸诞下一子,取名贤,愿其与阿姊莘陌绫一般,贤德大义。
四界之间维持了长时间的太平,只是人界人王不断更替,四百年后商朝泯灭;魔界亦内乱不断,为夺魔王之位互相厮杀,并日夜妄图冲破结界,自然此为后话。
蓬莱山上,水动莲开。有巢氏将白泽衔来墨玉骨铃抛于池心空中,玉铃嗡嗡作响,器中魂灵冲出,一墨一金,互相缠绕。墨色魂灵欲逃出金光缠绕,隐樽及时施法,拦住去路,金光果然又将墨色吞没,遂化成玉玑(不圆之珠)。
有巢氏将其打入并蒂莲中,盘古婴孩肉身发出哇哇啼哭。霎时,天地色变,霞光映照,万物回春。
不消片刻,婴孩长成一人界三五岁孩童,由池面向岸边行走,迷雾中一步步成长,变化为十四豆蔻少女,至岸,已是十七女子。女子以瑶池云雾为衣裳,长发若瀑布倾下,随风微动。
女子目中波澜不起,至岸尚且平视。隐樽于旁作揖:“世人已恭候多时,盘古帝神。”
女子视及有巢氏,眼中多为赞许,又见隐樽,未多示意。女子伸手,将莲心玉铃唤来,玉铃中一缕人魂游走而出,萦绕女子指尖。女子目及上空,女娲飞于天际,手中牵引,将游魂揉捏出原本人形,后女娲隐于云烟之中。
子夜魂归,人形具备,一人界孩童至于眼前。
女子樱唇轻启,口中音色变化,忽男忽女,忽幼忽老,忽重忽轻:“汝母已轮回,汝尚年幼,亦未遵三世之道,不配昆仑仙之职。”
子夜歪着头,眼中尽是童真与无知。
“隐樽,”女子话锋一转,隐樽惶恐,“天机之事汝难辞其咎,此子便交于汝,仔细教化,莫要做第二个荭薇。”
“谨遵帝神天命。”
“孤梦中见世间魂怨,轮回之道外尚且多游魂,如今应设法解冥界燃眉之急。”她接着道。
女子转身指提,将池中并蒂莲心化作与其十四豆蔻一般模样者,取下一只墨玉骨铃,附进十四女子身体。
“孤昔日创此天地,已将心源埋于蜀山之下,心脉连接大地。墨玉骨铃中心头血虽本与孤为一体,但受人界滋养已化出自身魂灵,如今心头血已归,孤便将魂灵重塑,为冥界解忧。”
初醒时,十四女子眼中满怀稚气,与子夜一见如故,牵着他的手便不放。子夜倒也不怵,牢牢拽着她纤细的食指。
“汝,”十四女子闻声叩拜女子,“即名若,姓盘罢。”
“盘若,若盘……”盘若喃喃自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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