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子夜唤醒若神魂 荆母自愿献寿命

荆伶时常做一个相同的梦,一个少年人跑向她,她走近想要看清楚,那个人却像墨散在水里似的,散开在雾里。只是她尚年幼,醒来便就不记得梦里有些什么了。

她的生活与凡人无异,在亲母亲父与兄长的疼爱下渐渐长大。但他们其实早就发现了她的不同寻常——

四季体寒,肌肤温度也比常人低,冬日里更是像冰块一般;不哭不怒,出生时因一声不吭险些被以为是死婴,平日里也总是浅浅笑着,看不出真实喜怒;不痛不痒,能自愈不见伤,有好几次,她调皮受了伤,可一转眼的工夫,伤口便愈合。

荆伶满月时,荆轲曾亲眼见到荆伶从床榻上掉落,荆轲立即去找亲母,待两人回屋却见荆伶毫发无损地坐在地上笑。

起初,一家人多少有些惶恐,亲父认为其不祥,亲母拼命护之。姜薏无意得知此事,大惊失色后恍然大悟,荆伶必定是仙神转世,盘古帝神才会派她来到此处,因为只有她能向凡人解释此事,免去误会。

于是,她娓娓道来:“我先前曾有幸见过仙人,唯有仙灵之躯或是神族后裔,才能自愈而不见伤。但仙灵入凡除非神谕,否则应当法力尽失。如此看来,伶儿是神裔。”

荆母深信不疑,她泪流满面,想起自己藏了多年的秘密,如今得到了解释。荆父还想追问,荆母却让他不要多言,姜薏也只说了句:“天机不可泄露。”后来,便无人再提及此事。

荆父年老体弱,荆轲年少便承担起了劳作之辛苦,但是他不甘于如亲父一般只做个农民,于是他自学剑术,日渐精进。邻里姜愔从小不爱女红爱舞刀剑,姜薏宠溺,便都随她心意。因而,姜愔与荆轲二人,可谓两小无猜,青梅竹马。

直到荆伶七岁时,亲父去世,亲母孱弱。是日,荆轲外出务农,莘汌熟睡,荆伶坐在亲母榻前,手中握着意外断裂的足链。足链串着红玛瑙珠,坠着十二颗浑圆铜铃,叮当声音清脆好听。

荆母望着床榻边的荆伶,她心中明白,这并非自己的孩子。原来当年,荆母分娩时,孩子明明已经胎死腹中,稳婆接生出的就是一死婴,但是就在稳婆将死婴扔进水盆时,天色大变。未及留意,盆中死婴竟复生,稳婆因此而疯。她为了隐瞒此事,只说稳婆接生时意外磕坏了脑袋。

她满怀爱意地看着眼前的孩子,脱口而出:“伶儿。”荆伶听到呼唤,她起身的瞬间足链掉落到地上,铜铃发出清脆的声响。一眨眼的功夫,荆伶眼前变成了一片虚无之境,宛若梦中,浓雾依旧。

远处一人影渐渐清晰起来,墨色飞鸟从那人身后跃起。

“若儿,你可记得我?”一个熟悉的声音从那人影口中传来。

神魂之境中,盘若记起了一切:“子夜?”

“若儿,你还好吗?我一直尝试进入你的神魂之境,但人族意识太浅,你一直无法完全形成神魂之境。终于你记得我了。”

“记忆断断续续,恐怕我醒后又会记不得你了。”盘若笑道,这才发现手腕上多了一个玉制的铃兰花镯子。

“不打紧,你总会再记起我的。”子夜站在盘若面前,很清楚,很清楚。

“这是什么?”盘若问。

“这是盘古帝神让我转交与你的,”子夜支支吾吾,掏出藏在衣领中的玉衡坠,“此二者乃廉贞星所化,你我各执其一,便可心意相通。但……”

盘若冷冷盯着子夜:“你说。”

“它会压制你过于强烈的欲望,”子夜见盘若想要摘下镯子,连忙找补,“帝神也是担心你在人界受苦,你终是要通过冥界回到蓬莱的,帝神也是为防你死后成鬼魅堕入魔道,陷入万劫不复。”

“我不要,”任由盘若如何拉拽,镯子都如同长在她身上一般,卡得死死的,“我费尽心思来到人界,就是要随心所欲,感受所谓苦痛,所谓欢喜。这东西,我不要!”

“若儿,”子夜紧张地握住她的双手,感受到一丝温度,“可你说过,要回来的。”

子夜将盘若的手放在自己胸口,她的心口突然有了跳动的感觉,墨玉骨铃在他们的身体里互相吸引。

“帝神赐我墨玉骨铃为神灵,如今我与你一样不死不灭,你难道要留我一人在蓬莱守千年、万年吗?”子夜本是凡胎,他自然知道自己对盘若的感情,但盘若未经人事,情窍未开,只是萌生愧疚之感。

“我承诺与你,定不会改。但即使有这什么廉贞星化物,她也休想困住我。”子夜当然知道,盘若说的“她”,是盘古。

“她作为创世者,居然立下非不得已神不得干预各界的规矩。子夜你说,凡人若是知晓了,还会如此敬神吗?”

“万物相生相克,神有了无尽寿命,却要终生度劫。凡人贪图的只是那不死之躯罢了,对神也不过敬而远之。凡人畏惧,生时怕死,死后怕罪孽深重再受折磨,炼狱与轮回,总是躲不掉的。”子夜辩解。

“呵,如此说来,盘古复生又有何用?六道轮回,皆与她无关。”盘若冷笑。

子夜无言以对,盘若也不为难他。她透过荆伶的双目,看到现实中的亲母宠溺抚摸着她的脸庞,盘若虽无感,但镯子上的铃兰花摇曳了起来,现实中的她笑靥如花。

“子夜,我为何要笑?”

“应是心中欢喜。”

“欢喜吗?这样便欢喜,”盘若不明白,但她突然想到什么:“我记得,如有人愿主动将寿命换与我,我便可延寿。子夜,我暂时冲不破这神魂之境,你附身于我,问问她是否愿意。”

子夜瞳孔微震,摇摇头试探道:“若儿,她可是你亲母。况且她的余寿应不多了。”

盘若尚不懂人情,她一心想着能在人界多待时日。她唤出命簿,指尖一挥,看到了荆母寿命。她盘算着:“余寿八载,若换与我,便可多活四年。”

“若儿,你当真要如此?”

“你觉得,我自私?”盘若本就是人世间欲念所灌溉而成,先前在蓬莱一直压抑本性,但她本就不是天真烂漫之人。

“你若真要如此,我帮你,”子夜无奈,但他也正色道,“只是如果你强行释放欲望,形成执念,你有可能会灰飞烟灭。”

盘若拂袖:“我就知道,但我不怕。”

神魂之境越来越模糊,荆伶眼前的浑浊渐渐褪去,她笑着与亲母说:“链子断了”。

荆母安慰荆伶:“等你兄长回来,让他给你修好。”

“若儿,我怎会让你灰飞烟灭?你自私地想多活一些时日,我也自私地想让你回到我身边。吾等,永生不灭。”子夜紧握胸口玉衡,随即附上荆伶肉身。

荆母发现荆伶手腕上突然多了一个玉镯,刚想问时,荆伶的口中突然传出一个冷漠的声音:“荆氏,你应该知道她不是你的女儿。”

荆母惶恐涕然,那声音继续说道:“她本是神裔,做了你七年女儿,如今她有求于你。你是否愿意将余下寿命换于她?让她可在人间活得长久些。”

荆母望着荆伶那肉嘟嘟的小脸蛋,泪流满面,口中喃喃:“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我的孩子,出生时是死了的。我看到了,我看到有一个女子的魂灵进了我孩子的身体,咳咳……”

“我本就与这孩子无缘。上苍既赐我伶儿,这命给她又何妨?”荆母咳嗽加剧。

“多谢。”子夜透过荆伶的嘴感谢荆母,他虽于心不忍,但私心深重。离开肉身后,他将命簿上荆母的寿命勾出,犹豫再三,还是把寿命挥进了荆伶的眉心。

荆母意识逐渐模糊,说话也囫囵起来,今晚子时她便会死去,离开她心爱的孩子们。她强撑着,让荆伶去找兄长回来。

没过多久,荆轲匆匆归来,见亲母如此,大哭起来。荆伶不知兄长为何哭泣,此时莘汌也哭了起来,她便去哄小妹。荆母抚着荆轲安慰他:“我命数已尽,儿要好好照顾两个妹妹。”

荆轲不解,明明早上还好好的,傍晚归家却是这个光景,他抱着亲母一个劲祈求她不要死去。

“伶儿的足链断了,记得帮她修好,”荆母依旧在交代后事,“你也知道的,对不对?”

“亲母,你在说什么?”荆轲哽咽着不解道。

“伶儿,不是我的孩子。你的亲妹妹,当时是死了的。”荆母此话吓到了荆轲,他是知道的,稳婆接生出死婴的时候,他在场,他亲眼所见。

“母亲!”

“她是神裔,也是我的伶儿!荆轲,护好她!”说完此话,荆母就昏厥了过去,呼吸微弱。

荆轲拼命跑,找来大夫,大夫也束手无策,亲母就在当夜子时,亦是荆伶出生之日,断了气。荆轲哭成了泪人,莘汌也哭着睡着了,荆伶却一声未啼,仿佛死去的这个人与她并无关系。

荆轲整夜料理亲母后事,直到天光破晓,他疲惫归来,推开门,荆伶趴在桌上熟睡。他坐到她身旁,发现她竟落泪了,他轻轻抚上她落泪的脸颊。是的,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她的魂灵不是他的亲妹妹。

对荆伶,他似乎早已超出了兄长之情。倘若由始至终荆伶都不是他的妹妹,那么,他该以何种身份面对荆伶?或者说,他该用什么感情来看待荆伶?

神魂之境。

“子夜,我为何落泪?”

“应是心中难过。”

“难过?”盘若只觉得胸口闷闷的,玉镯上的铃兰花微微震动,现实中的玉镯也有同样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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