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李府困斗似鸟兽 归纪祸移未得逞

白语风和荆伶玩闹着,在屋顶、树梢、墙沿、池塘等地四处乱窜。荆伶见到即墨玉,十分欢喜,早已忘了白语风是暗卫,与其放肆打闹。

“你何时学的本事,小小年纪轻功如此了得。”白语风在荆伶面前也逐渐放下戒备,将心中疑问和盘托出。

“大约是……春申君死的那年罢。”荆伶将此事记得尤为清楚,那场景深深地烙印在她脑海里,想忘也忘不掉。

“你这是什么算法,年纪与一个死人相关。”白语风说完,荆伶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浅浅点落在庭院外的池塘中心。

“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荆伶回忆起楚国的种种,又回忆起最初在卫国的日子,一下子思绪翻涌。

“谁?”白语风落在荆伶身边,环抱着双臂低头问道。

“我的兄长,他叫荆……”话脱口而出,荆伶才意识到自己正在对一个不该信任的人吐露心事,况且这话若是传到李牧耳中,不仅小命可能不保,说不定还会直接导致两国交战。

“项京,”荆伶赶紧编了个莫须有的名字,反正项氏一族人多势众,料他们也不会个个知晓,“他待我极好,离开楚国后,许久未曾见了。”

“原来是想家了,”白语风耸耸肩,“我要是有家人,也会希望同他们在一起吧。”

“那你的家人呢?”荆伶歪头看着白语风问道。

“不记得了,”他摇摇头,跳到她面前的一片残叶上,“记事以来,就在这里了。”

“乱世之中,竟连家人都成了奢望。”荆伶想起真的曼苡,又想起半年前她在蛮荒之地遇到的那个男孩,她为他取名子羲,他却再没能看到第二天的灼灼日光,而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没有家人又如何,这个世道,活着就很好了。”白语风看得通透,作为李牧的暗影卫,他只要装得效忠,办事得力,命自然是能保住的。

“你就不想活得自由些?”荆伶觉得像白语风这样的人,不该被困在这一个小小的李府,应当有更宽广的世界。

白语风露出一抹嗤笑:“这李府就好比一座牢笼,我们都不过是笼中的困兽,不同的是,你的好姐姐是金丝雀,而我是只躲在暗处的狸猫。你还是趁早断了救侧夫人的念想吧。”

白语风以为那日侧夫人向她的求救,是她留在这里的理由。但实际上,荆伶根本不想救姜愔,也打定了主意不会把她的心意告诉归纪。说是报复也罢,怀恨在心也罢。

总之,荆伶一点也不相信,一个把姜愔培养成刺客,还亲手把她送与别人结亲求荣的人,会回应姜愔口中那不知真假的“喜欢”。

荆伶没有理睬白语风的这番话,她望着水榭楼阁的方向,看那里人来人往,惊觉势头不对,喃喃一句“出事了”便立马腾身而去。

白语风“哎”了一下,没叫住荆伶,他这才发现水榭楼阁的异动,也赶忙飞身前去。

方才,归纪冒死将李牧从楼阁唤出。

起先他还未想到如何解困,一番周旋之下,李牧失了耐心。眼见如此,归纪计上心头,道出了一个有关秦国的大阴谋。既可叫李牧转移心思,又可嫁祸给他如今的眼中钉——即墨玉。

“大将军有所不知,自您在宣安大败秦军,被封武安君,秦国那王翦就已对您虎视眈眈。在下之前追随楚王,在秦国也有些耳目,今日偶然得知,那王翦已派了细作前来,此时就在将军府上。”

李牧大怒,伸手摔了案上酒樽,“是谁?”

“这……在下只知,那细作混于大将军府上门客之中,至于姓甚名谁,耳目也不甚清楚。但只需突袭搜查一番,定能在细作处找到秦国信物。”归纪前几日曾窥探到即墨玉房间的案台上有一墨色马头,确是秦国之物,牢牢记在了心中,此番算是派上了用场。

李牧驰骋沙场数年,冲锋陷阵不在话下,却偏偏是个油盐不进的二愣子,从不屑使那些下作手段,对此也是深恶痛疾,如今又深信归纪,故随即招来十数名护卫,命他们将全府门客尽数捉来,他要一一审查。

归纪此时方才松一口气,伫立一侧,静静地等待接下来即将发生的杀戮。

护卫四面出动,动静自然不小,因议事阁就在水榭楼阁旁不远处,水榭为必经之地,故显得尤为混乱,让荆伶和白语风误以为是楼阁出事。两人前后脚跃进阁中,荆伶见到正襟危坐在席上的姜愔和散落一地的酒壶酒杯,不免心生疑惑。

荆伶就要发作,想起白语风就在身旁,便只能装模作样道:“曼姐姐怎么了?”

“李牧,方才来过了。”姜愔仿佛被抽去了全身力气,淡淡地说着,眼中无神。

白语风是知道这件事的,所以并不惊讶,荆伶意识到缘由,蹲下身与姜愔四目相对,姜愔鼻尖一酸,咽了咽口水,眼中噙眼:“幸好,归纪把他唤走了。”

“归纪,他怎会如此及时?”荆伶这样想着,却只是对姜愔说:“那便好,没事了。”

白语风走到廊上朝外望去,看到护卫四散气势汹汹,他眉头一皱,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归纪说了什么?”白语风回过身向姜愔问道。

“他只将李牧叫走,我不知他们说了什么。”姜愔抬头看着白语风,用最镇定的语气回应。姜愔眼中的泪珠将落未落,明明应该是让人怜惜的模样,但她的双眸冷得像一把刀,仿佛那情绪都是看客的错觉。

白语风无法继续直视这双眸子,只得将目光瞥向一旁。

“怎么了?”荆伶起身爬上护栏望向阁外,也觉得不大对头,尤其看到几名门客被护卫带着闹哄哄地朝议事阁走去。

“这些人……不都是将军的门客吗?我隐约见过几位,那人好像叫公孙笱。”荆伶指着其中一位门客,回过头看向白语风,只隐隐听他说了一句“糟了”,就不见了踪影。

荆伶纳闷地回到屋内,看姜愔死死地握着一盏酒杯,一言不发,既没了别人也并不想与她多说什么,只是余光瞟到挂在屋内的金丝空笼,她好像明白了白语风的那番话。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十余名门客皆至,即墨玉也在其中。原来白语风方才就是去寻即墨玉,告知其府中变故,他才能及时回到住所,佯装读卷,静候护卫前来。

有几位门客因不满护卫扣押,还骂骂咧咧了几句,跟李牧讲起道理。李牧哪里听得进去,掌心用力,震碎了面前上好的矮足漆案说道:“我听闻你们当中有那秦国来的细作!是谁,站出来,本将军给他个痛快。”听完这话,众人皆哑口无言。

“今日若是找不出那细作,本将军这里也容不下你们诸位了。”李牧征战数年,却并非残暴,此次一番心急说出了偏激之语,被一些有心之人牢牢记住,埋下了祸根。

门客中有骨气者,正面直言:“将军听何人之言,是否有确凿证据?若无证据,如何断定我等之中必有细作?”

另几名门客立刻附和,纷纷站出来讨要证据,也有急着撇清嫌疑者,你一言我一语的,言辞颇为激烈。即墨玉始终未开口,只默默观察场上局势,他看到站在一旁的归纪,已明几分局势,深知李牧是个急躁却又重情义之人,心中有了对策。

他深知,如果所有人都不承认,怕是全要被关个数月不止,性命虽无忧,但耽误良多。毕竟“不死器”如今就在眼前,这样的机会不知还会不会有,而且即便是归纪欺瞒李牧,最后应当也是不了了之,因此今日必然有一人须得顶罪。

即墨玉趁场面混乱,将三枚秦国流通的圜金塞进一名楚国来的门客腰间。这一切都被躲在暗处的白语风看得一清二楚,他猜到了即墨玉的意图,立即飞身前往那名楚国门客的住处,偷偷将先前即墨玉给他的一块墨色玉雕马头藏在了屋内较隐秘位置,片刻不曾逗留,又回到了议事阁。

后面发生的一切皆如即墨玉所愿,众人纷纷自证,李牧命护卫搜身,那名楚国来的门客被搜出身上圜金,大喊冤枉,然无人求情,就连平日里亲近之人也开始落井下石。归纪提议搜屋,李牧许了,护卫随即便在那人屋内找到墨色玉雕马头,交于李牧。

那玉马头具有独特的秦国纹饰,双目为单阴线雕刻,颈部后端呈桦头状,镂空透雕的技法也是秦国独有的尖足式,小孔窄细狭长。

李牧一眼就看出此为秦国之物,为消众怒,不受独言诟病,他特招来一识玉者验证,确认其是秦国之物,且非贵族不可得。

“此等上品玉雕,绝非一名小小门客轻而易得的,且马头……一般只有秦国将领获褒奖时秦王赐之。”识玉者如是说道。

“将军,想必不会有错了,”归纪没想到即墨玉动作如此之快,只得借机将此人头上的细作帽子扣稳,“这番搜查来得突然,此人定是未来得及筹谋细致,故而露出了破绽。”

李牧当下便给那人判了罪,命护卫处刑,鲜血染红了阁前的石子路,须臾间生命稍纵即逝。片刻过后,李牧挥袖离开,归纪与护卫纷纷告退,门客们也都散了,议事阁内死一般的寂静。

荆伶听着动静渐小,回到廊上远远望着,隐约看到石子路上流淌渗出的血迹,她心生厌恶,想要扭头逃避,却看到走在路上的即墨玉,便急急地跑下了楼。

见荆伶离开,一直坐在屋内的姜愔将手中握着的酒杯安然放下,起身走到廊上,望着那一抹血色,竟整个人放松了下来,眼泪止不住地大颗大颗往下落。姜愔心里百感交集,她既记恨着归纪将她当作荣华的工具,又庆幸于归纪这次冒险的相救,况且,他是她一直盼望着带她离开的那个人,也许梦能成真呢?

谁能想到,一个曾经的利己主义者,被一步步逼迫无情,成为擅长杀戮的刺客,会爱上那个让她失去亲人、背井离乡、沾满鲜血的罪魁祸首。

今日李牧的一番言论,本是有些触动她的,但这一抹血色,叫她仍旧不信,不信一个杀伐果断的将军会真的护她周全。

这一幕被躲在议事阁外的白语风看在眼里,突然有些心疼。

监视姜愔的这些日子里,他只看到这个女人的消沉、颓废,起初也是看不起她的,甚至根本不信她是什么被掳的贞洁烈女,今日却被她坚毅的眼神所震惊,又心生怜悯。

荆伶快步奔向即墨玉,一时间完全都忘了控制气息与步伐,气喘吁吁地跑到他的面前。她的“即墨玉哥哥”还没说出口,就被他“嘘”的手势打断了。

即墨玉警惕地审视了一圈四周,将荆伶拉到拐角处的视觉盲点,压低声音:“这里很不安全,最好不要让别人知道你我相识。”

“可,”尽管荆伶拼命压制着内心里的喜悦,还是满脸期待地脱口而出,“我就是为了你才……”话说一半,荆伶意识到自己一时嘴快,迅速低下头不敢看即墨玉,嘴里嘟囔着:“才来赵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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