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误知晓陈年情史 且深埋日后因果

他们绕过两个村庄,终于来到了徐夫人的住处。

荆伶兴奋地一路小跑到屋门口,看到几位光着膀子的壮士。

有的正在一心一意浇铸,将熔炼成熟的铜液浇灌入剑范,等其冷却、凝固成型,有的正在为剑修治加工,用利刀刮削琢磨成型的剑身,使其变得光滑亮利。

旁边的炉子窜着火焰,小童不断拉着剑炉后的风箱。

即墨玉和白语风走进屋子,就感受到扑面而来的热浪,只有荆伶毫不在意地扣扉问询。稚嫩的声音一出,屋内几乎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上的动作,传来一致的疑惑目光,当看到两名男子出现时,众人眼中又多出了一丝警惕。

拉风箱的小童咳嗽着从烟雾缭绕中走出来,向三人行了鞠躬礼。即墨玉与荆伶立刻回礼,白语风见状敷衍地行了一个拱手礼。

小童问来意,荆伶将今日于集市所见所闻和盘托出,拿出匕首以证实口中所言,又用自己编的一套说辞诚诚恳恳说与小童,小童领会后便让三人稍候,他前去请徐夫人。

小童一进里屋,外屋的壮士们就又继续手上的动作,如火如荼地进行着铸造。

过了不一会,小童出来告诉三人,徐夫人只见荆伶一人。白语风正要发作,被即墨玉一把拦下:“先生只见有缘人也是应该的,既如此,吾等离开便是。”

即墨玉俯下身子,将脖子上的骨哨取下交给荆伶:“我们就在附近等着,你若有任何需要,就吹响哨子,我们即刻便到。”

荆伶乖巧地点了点头,即墨玉拉着白语风离开了徐夫人住处。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实际上一转头就让白语风悄悄潜在暗处观察,以防万一,他自己则在不远处歇脚,默默注视着这边的动静。

小童将荆伶领进了里屋,然后自己转身回到炉旁拉起了风箱。里屋可谓别有洞天,冰凉的石壁与盛满了废剑的水池让人完全感受不到外面的热与闹。

荆伶手中的匕首一进到里屋就开始隐隐受到铸剑池的吸引,铸剑池中的无数废剑与其悄然产生共鸣。

白语风趁里屋的门没关上,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避开众人,一个箭步从屋檐跃入其中,除了带进一片绿叶落在荆伶身后,没有引起一点他人的注意。他躲在暗处屏息以待,荆伶略有察觉,转身将落叶踢了出去,并顺势把门关上。

徐夫人坐在席上,为一把短剑镌刻蛇纹,刚好刻完最后一笔,满意地放下短剑,这才望向荆伶。看到那把匕首时,他的心似乎被什么重击了一下,表面上却装作云淡风轻:“老夫向来夜不闭门,无须多此一举。说说吧,为什么对这把剑如此感兴趣?”

“先生有大同之志,项翎敬佩。听说此剑是先生为心爱之人所铸,只是好奇为何先生要铸一把钝剑,又为何这剑落得市井小贩之手?”荆伶还不清楚徐夫人的个性,也不想孤身一人时贸然说些什么宫闱秘密,只能先问些无关痛痒之题。

荆伶上前递过匕首,徐夫人迟迟不接,淡然说道:“这剑成色不佳,故给了小贩,没有什么特别。”

“哦是吗?”荆伶见状仍旧细细夸赞了匕首,从剑形至镌刻,头头是道。

“这剑最特别的,是这柄身上灵动至极的‘蟠虺纹’,”荆伶用余光观察到徐夫人眼神中些许的变化,继续说,“我似乎在别的地方也见到过。”

徐夫人淡淡回应:“许是别的铸剑师也好蛇纹,并不足为奇。”

“先生难道,从未铸过两把一模一样的剑吗?”

“老夫忘了。”徐夫人有些不耐烦,原以为是什么年轻有为的铸剑大师、剑术人士,没想到进来的小丫头说的都是浅薄之见,又因此剑触及他深埋十数载之情事,心中越发不快。

荆伶担心暗处的白语风会坏她的事,只能先喋喋不休一些有的没有,来回踱步。待极为靠近徐夫人之时,口中说着:“我倒是也有些不太记得是在哪里见过极为相似的剑了,许是……”

她用手指在左桌角的铜屑中写下一个“王”字。

荆伶接着道:“就在赵国。”又用手指趁机蘸取的清水在右桌角写下一个“宫”字。

徐夫人心中一惊,连忙一挥左臂,擦掉了左桌角的铜屑,又将手上镌刻到一半的剑把放在右桌角的水渍之上,警觉地环顾了一圈屋内,最后将目光聚焦在他适才不屑的小丫头身上。

“你!”

徐夫人刚要质问,荆伶打断了他:“先生这里好冷,应是高处不胜寒吧?”

徐夫人十分敏锐,悟出了小丫头话里有话,他往高处偷偷一瞄,似有一个黑影。

于是,他将小丫头迎进内室。荆伶装作在内室参观的样子,徐夫人在内室中打开了一扇隐门,两人走进密道中,才放心交谈起来。

“铸剑池有赵王宫的人监视我,久待恐有危险。这样吧,先生问我一个问题,我问先生一个问题,你我如实回答,对大家都好。”荆伶开门见山,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镇定自若让徐夫人另眼相看。

“你是谁?”徐夫人问。

“我是楚国使者项翎,现正住在你们赵国的王宫。请问先生,殷公主的剑是不是你铸的?”

“赵王派你来的?”

“先生这就不对了,方才我的问题您还没有回答。”

“是,”徐夫人不知从哪抽出一把短剑,冰冷的剑刃触及荆伶修长的脖颈,“你此番前来究竟有何用意?”

“先生莫急,我不是赵王的人。我与公主相熟,是公主命我前来的。”荆伶佯装淡定,从怀中拿出先前在乌鸦窝里找回的冰飘南红金铃耳坠,这的确是公主珍爱之物,只不过这是她偷来的。

“这对耳坠,是她最喜欢的。”他的眼中似有一丝悼念之情。

“赵王已经有所察觉。公主在宫中的处境不太好。”荆伶毫不心虚地说谎,想借机炸出徐夫人的秘密,加以利用。

“不可能,赵王怎么会知道?这十余载,我甚至都不曾见她一面。我已经失去了婉儿,他还想……赵王要将公主如何?你快说!”徐夫人果然中了套,荆伶在脑中梳理着这些信息,她原以为殷公主与铸剑师有什么谋划,却没想到是一场的姻缘情仇。

“赵王……赵王如今只是怀疑,一时间还不会立刻有所行动。我在宫中与公主交好,无意间在公主与赵王的对话中听到关于公主先母的只言片语,还提及公主腰间一直别着的蟠虺纹匕首,赵王很是生气。”荆伶谎话还没编全,只能随口胡诌。

“那你为何要来找老夫?公主根本不知道这些前尘往事,怎会派你前来?你是细作!”徐夫人步步紧逼。

荆伶想起刚刚在路上即墨玉提到的徐夫人性情,随即心生一计,连忙说道:“既被先生识破,我只好道出实情。先生勿恼,我本是卫国人士,阴差阳错做了楚国使者,来到赵国,我有心中所恨之人。先生是性情中人,重情重义,但先生的一剑难求,我只能出此下策,以此情报换取先生为我铸剑。”

徐夫人半信半疑,荆伶继续说:“我的确在宫中与公主交好,亦是担心她,所以才自作主张借了她的由头与先生相识。若非如此,先生断不会答应我的请求。”

徐夫人收起短剑,放松了些许警惕,“那公主如今是否无恙?赵王待她究竟如何?”

“我所言皆为实言,公主在宫中的确不受赵王喜爱,并非人口相传的宠冠。”

“赵迁这厮果然还是一如既往,只会装模作样,”徐夫人收起情绪,话锋一转,“说吧,什么剑你非要找老夫铸造?”

“一把世间唯有您可以铸造的剑。您只要允诺于我,日后我寻先生铸剑,先生必应即可。另外,我心中的确对先生所铸的这把匕首有所疑惑。我能感受到剑中似有一股不祥之气在隐隐作祟。”

徐夫人思索片刻,应了声“好”,接着说道:“告诉你也无妨。此剑本为一对,一把就是你在王宫里看到的,那把剑为雄剑,这把是雌剑。雄剑先铸成,我便第一个给婉儿看,婉儿十分喜欢,想要此剑。但雄剑锋利,于是我将雄剑暂放在她那里,待雌剑完成与之交换。雌剑本就是为她所铸,因此并未开刃,是把钝剑。但还没来得及给她,她就被赵王看中,强行掳进了宫。这把剑,被我丢进铸剑池中,却不料……”

却不料,雌剑铸成时缺少阴血滋养,又吸收了徐夫人好几日的怨念与伤心,剑心生出怨气,连铸剑池都险些被它毁塌。徐夫人没办法,只能将此剑交给一位修道的友人,友人为剑做法设下符咒,才勉强压制住其中怨气。为以防万一,此剑就留在了友人处。

“友人多年前已移居他处,没想到他的子孙又回到了这里。”徐夫人据实相告,担心剑中怨气会影响她,想要收回另寻他法。

但荆伶不以为然,她知道自己是神裔,定不会受到影响,拒绝了徐夫人收回匕首的意愿,“多谢先生据实相告,我自有办法压制其中怨气,先生不必担心。今日所言点到为止,为免节外生枝,我们赶紧出去吧。”

徐夫人随手拿过一件外袍披在荆伶身上,接着把密道门打开。

两人朝铸剑池走去,荆伶身上的外袍过长,一直拖在地上,口中仍与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探讨铸剑之道、兵器学问。徐夫人则十分配合,一副视其为学术知己的做派,顺便胡编了些造此钝剑的故事。

缘由不过是担心利刃伤人而已,后与心爱之人分开,不愿相思,便将此剑给了友人。友人过世将此物传与子孙,没想到后代落魄,竟将此剑贩卖。

两人唏嘘一番,看时辰不早,荆伶便主动告辞,将外袍脱还。徐夫人也不挽留,只言知己难寻,日后若有机会再与小友相聚,遂命小童送客。

白语风早就觉得百无聊赖,趁两人道别之时潜出剑室,纵身飞跃,瞬间已至即墨玉身旁。他将所闻所见一五一十告知,还劝即墨玉毋需多虑,终究一小女子而已。

荆伶脚步沉重地踏出大门,她原以为顺藤摸瓜能找到什么“忤逆犯上”、“拥兵自重”或是赵王藏在宫外的军事机要,没想到发现的是一段陈年情史,虽说不是毫无用处,但也令人大失所望。转念一想,如利用得当,兴许也能在什么紧要关头帮得上忙,便不枉此行。

打定主意后,荆伶望向不远处的即墨玉,笑盈盈地挥着小手。即墨玉随即动身,与白语风一同朝她走去。

他心中不解,但始终警惕,他总觉得这个小小的人儿背后藏着无数的秘密。她的身份、此行的目的、对他的情谊……其中究竟如何,他一无所知,所以他会按照自己的方式来解开这些谜团。更重要的是,无论如何他都要解开她身上那个足以撼动六国的秘密——“不死器”,他坚信这就是重生之法的不二法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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