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玉慌慌张张,忙要白语风带她回水榭楼阁,白语风却说她刚刚出了汗又吹冷风,不如先去旁边的驿站休息,况且时候尚早,缓一缓再送回去也不迟。即墨玉当下心虚,便都依了白语风,朝驿站快步走去。
白语风背着瘦小的荆伶,感受着她微弱的呼吸,心砰砰跳得越来越快,可不知道为何,他脑海中想到的居然是水榭楼阁的那位,甚至有一刻幻想着身上背的是她。但这一刻极其短暂,当听到荆伶发出不知所云的呓语,他慌忙将这样的想法挥之脑后,在夜色中完美隐藏起自己的心事。
回到方才,荆伶被即墨玉搂在怀里,最后意识清醒的时候,她感觉到全身发麻与疲软,突然白玉铃兰镯反过来强行控制住了她的情绪,让她陷入昏迷。
在意识的背后,是神魂之境。荆伶似乎能感觉到,一直有谁在暗暗注视着她,在她的身体里替她做决定,推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转世之人的天魂,开始觉醒。
玉镯突然离体,盘若喘着粗气,捂着胸口跪倒在一片黑暗的空间里。
她不停呼唤着“子夜”,可仍旧无人应答。她回忆着在现实中发生的一切:亲母的死、与兄长的生离、春申君的头颅、曼苡的照顾、被归纪一箭射杀的子羲、即墨玉的亲近……
一桩桩一件件,都使玉玑之心剧烈震动,令她胸口开始阵痛,百感交集,伴着天魂试图控制躯体产生的头痛欲裂。
“停下!停下!”若疯狂嘶吼,可玉玑之心怎么会听她的,甚至化成了墨玉骨铃的原型,环绕在她耳边发出尖锐刺耳的像鬼吟般的铃声。
若捂着耳朵根本挡不住那铃声,她曾认为廉贞星化物会妨碍她拥有真实的情感,却没想到没有玉镯控制的玉玑之心会如此折磨她。难道真实的感情竟是如此痛苦,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吗?
现实中,三人刚刚行至驿站,凭着即墨玉的身份顺利入住厅屋。
霎时,门外、窗外四周狂风密布,亭卒一干等人慌忙牵马进厩,纷纷将门窗紧闭以避风雨欲来。
屋内,荆伶在榻上熟睡,似乎被困梦魇,满头冷汗。即墨玉袖中玉镯上的铃兰开始作响,白语风如刀一般凛冽的目光生生割向他。即墨玉没有解释,只默默将其从袖中取出,紧紧握在手里。
“我方才就见你神情不对,一直盯着她这镯子,但我万万没想到你即墨玉也会做贼。这镯子究竟有什么厉害?难不成你当时接近项翎就是为了它?”白语风质问道。
“贼……”即墨玉感受到强烈的震动与刺耳的响声,“只要能复活她,做个恶人又如何?”
“你要,逆天?”白语风是为数不多知道即墨玉往事的人,他一下子反应过来,即墨玉曾与他戏言这世间若有重生之法,他定倾尽所有换亡妻复生。但一直以来,他都只当这是玩笑,如今,他也不知即墨玉是魔怔了,还是这东西真能起死回生。
“这……这东西真能令人死而复活?”
“你还记得我曾说过,那场旧商时的人魔大战吗?”即墨玉死死控制住玉镯,“商王后遗留下的卜甲残片中,记录了一件能撼动万物的神器宝物与重生之法。”
“兴许只是一件制胜魔族的法器,你凭什么断定它能令人起死回生?”白语风仍是不信。
“那场大战中,商王后以身为祭,将自己化作石像,用那件神器设下魔界封印后,人间才得太平。可在那以后,石像手中的神器不翼而飞,直到十数年前,石像突然崩塌,结界不曾被破。届时,记载神器的卜甲浮于人世,重生之言四起,引得各国争锋抢夺,这你是有印象的。”即墨玉娓娓道来,手中仍用力拽着剧烈震动的玉镯。
“那只是传闻,大王也曾派人前去寻找,可谁不是无功而返?可见这不过是胡编的谣言,你……”
“我,”即墨玉斩钉截铁,“见过商王后留下的那半块卜甲。”
“你说什么?”白语风大吃一惊。
“我相信,这是真的。这是当年商王后为了助自己重生留下的法门,如今她成功了,也许就在人间,换了身份继续活着。”
“即墨玉,这一切都只是你的猜测!”
“所以我现在就要验证这一切!”即墨玉突然眼中通红,白语风看到他的手心淌出鲜血,顺着关节滴到地上,竟洇出了一滩完完整整的花朵图案。
即墨玉的血落到玉镯上,被困虚无梦魇中的荆伶无力挣扎,越陷越深。
盘若瞬间痛苦万分,尖锐的铃吟刺透双耳。她隐隐感觉到左胸口被生生割开了一道裂缝,痛感逐渐清晰,虽还能忍耐,但她决不能再如此坐以待毙,任其摆布。
她奋力大喊一声:“白泽!”
千里之外的白泽猛然睁眼,一跃奔赴山顶,一声怒吼,山间百兽倾巢待定,海上突起汹涌,大地隐约震动,暴雨倾盆而下,眼看就要引发天灾。
与此同时,蓬莱阁发出一道靛金色光束,直指云霄,卷起夜空云雾。
即刻,百兽悻悻而归,海上波涛不再,大地恢复平静,暴雨渐微,狂风收敛。白泽转身朝蓬莱阁俯首,他知道这是浮黎帝神在出手阻挠,但心中多有不甘。
于是,待光束消失,白泽缓缓闭上双目,元神出窍,并动用神力探查盘若魂灵所在。
这边,白语风见势不对,立马伸手抢夺玉镯。
即墨玉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把白语风一把推倒。白语风顾不得许多,从袖中抽出羽镖射向即墨玉左手,果然即墨玉用握着玉镯的右手去挡羽镖,白语风借机用一枚小石子重重打向他的右手。
即墨玉的右手被打得瞬间失去知觉,白语风一个箭步从即墨玉的手中抢下玉镯。即墨玉恼羞成怒,用左手抄起一个铜壶向白语风砸去,白语风一步闪退到床边躲过一击。
白语风手握着玉镯,不小心将上面的血洒到了荆伶的衣袂和指尖,荆伶指尖微动,但魂灵混沌,仍被梦魇牢牢困住。
幸好白泽元神及时进入神魂之境,放声怒哮,与铃吟势均力敌。盘若这才得以施力,死死按住自己胸前的裂缝,裂缝生出无数丝线,奋力将其缝合。
白语风看着眼前满眼通红的即墨玉,愤懑说道:“这根本不是什么神器,分明就是邪物!它会要了你的命,我毁了他!”
说罢,白语风将玉镯朝着墙壁用力一扔,玉镯掉到地上,毫发无损。但这一记重击,让神魂之境中的铃吟失去了威力,白泽收声幻化人形,将即将脱力的盘若护在怀中。
他施展神力,将墨玉骨铃放回盘若身体,重新化成玉玑之心。随着现实中玉镯脱离以血滋养的邪念之人,盘若手腕上的玉镯也回来了。
即墨玉渐渐恢复神志,眼中血色尽褪,见屋内一片狼藉,慌忙询问:“白语风,怎么回事?”
白语风本想再拾起玉镯看个究竟,听到即墨玉叫他,马上回头观察了他的神态,发现已经正常,这才赶紧将衣袂撕下一条,边上前给即墨玉包扎手上的伤,边说道:“你刚刚魔怔了,突然发起了疯要杀人。”
“什么?当真?!”即墨玉丝毫记不起方才的打斗,他只记得他在模模糊糊中跟白语风交谈着,说到激动时就失去了意识。
“你刚才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在暗影卫营中看到的那些为了活下来杀红了眼的死士,”白语风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即墨玉,赶紧调侃道,“还好,你武功太差,顶多也就是抄个茶壶扔我。”
“怎么会这样……”即墨玉从没想过,承载重生之法的神器,会有如此戾气,甚至控人心智。
“那玉镯呢?”即墨玉着急地问。
“喏,”白语风伸手一指,突然发现原本掉落玉镯的地方空无一物,“我刚刚明明扔在那里了,怎么不见了?”
白语风正纳闷,即墨玉一眼看出了端倪,那玉镯正好好地戴在荆伶手腕,“在她身上。”
“怎么……回事?”
“这东西,原来根本离不开她,一旦强行剥离,就会令人着魔。”即墨玉心下一凉,本来他只想要偷到神器,再带回与姜淳细细琢磨,但果真如他猜测的一般,他要如何救自己逝去的夫人。
她只是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子,她会知道如何死而复生吗?倘若救人的代价就是她呢?他不确定,自己是否真的能狠下心拿她一命换妻子一命。他可以做恶人,可以虚情假意、曲意迎合,但他骨子里还是个文人,此举无异于亲手杀人,他如何做得到?
梦魇逐渐消散,荆伶的意识慢慢恢复。
神魂之境转黑为白,盘若拽着白泽的手臂试图站立,反复两次终于勉强借力站起。
“人界之情感竟如此强烈,我方才险些四分五裂。”
“小若若,你本就没有魄体,别人的五感都是生来就有的,你原来半点不识,廉贞星又压制了你大部分的情感,像刚才那样突然涌入你承受不住的。我不懂人情,但你要是不快,我带你走便是,我们回蓬莱好不好?”
“白泽,”盘若叹气,“即便回去,你以为那位会让我像隐樽一般云游四海吗?我虽原是她一滴心头血,回归助其重生,然魂灵在人世集贪嗔痴恨念而生,墨玉骨铃早已与她不相容。她赐我仙身神容,实际上不过是要将我永远困在蓬莱,终究是没有自由可言的。”
盘若看着血迹斑斑的玉镯,不禁皱眉:“我原以为廉贞星是她为了更好掌控我的一个借口,没想到如今,没了廉贞星竟会如此,反倒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了。”
“按理说,即便是有人存心将玉镯偷走,它也会回到你的身上,为什么这次会失控呢?”白泽困惑道。
“我也不清楚,只是,”盘若指了指自己的胸口,“这里感觉到,拿走玉镯的人对我很重要。”
“他?”白泽在意识之地弹指化出一道现实中的画面——白语风与即墨玉在正在小声交谈,时不时望向熟睡中的荆伶。
盘若定睛看向即墨玉,胸口一紧,“也许吧。看来我得尽快与转世合二为一,否则什么都做不了。”
盘若转头站稳,将手抚上白泽额心:“白泽,替我去找子夜,我担心他。”
“好。你诸事小心,若有难处再唤我来。”白泽俯身半跪,抬头关切。
“对了,”白泽小心翼翼,“魔识潜逃,那位已经知晓,正在动用上古神力搜寻其踪迹,你也要当心。”
“魔识,是……烛龙帝圣?”
白泽点点头,盘若长叹一口气,她在人界化身鬼目时,就曾被其魂灵附身,这才生出墨玉骨双铃。魔识熟悉她的气息,恐怕会找上她。
“我知晓了,你亦要当心。”
白泽回以一笑,再起身时已为兽身,腾空而起,跳出意识之地,回到了蓬莱山顶的真身中。
他慵懒地抻了抻四肢,舔舐了几下前爪,然后皱起鼻头朝各个方位都嗅了嗅,最后确定一个方向,猛地跃向空中,踏气狂奔而去。
蓬莱阁中,一团混沌之气时暗时亮,丝丝雷电星火在四周闪烁。中央处,一只硕大的左目蓦然睁开,冒出莹莹蓝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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