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影卫宿舍紧挨着将军府,与府内有一条密道。
昨夜,在密道中,雾鸦与白语风碰面,雾鸦显然是刻意在此处等他。今夜本该白语风值守,可一直到亥时,他都未归,项翎也没有回来。
亥时一刻,两人方才归来。雾鸦躲在暗处,默默看着两人道别的模样,看着白语风藏都藏不住的春风满面,他察觉事有蹊跷。于是,雾鸦先一步回到暗道,心中惴惴不安,如果白语风没来,就证明他只是想多了,那样最好。
但没想到,他真的等到了白语风。
“今夜该你值守。”雾鸦冷冷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白语风愣了一下,有些心虚,“我忘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却被雾鸦叫住。
“忘了?你向来守时,今日却迟迟未归,是被什么要紧事绊住了?”雾鸦一步一步走近白语风,两人的眼中逐渐带有杀气。
“没什么,就是一时疏忽。我立刻回去。”白语风仍旧背对着雾鸦,边说着,边移动手,悄悄摸上腰间的刀柄。
“白语风!”雾鸦语气突然变重,他的手迅速碰到背后的弓弩。
两人几乎同时抽出武器,对准对方。白语风的凤纹柳叶飞刀锋利无比,视血肉为无物;雾鸦的黑漆弩竹羽箭可破甲胄,杀伤力极强。他们互不相让,箭在弦上,大战一触即发。
雾鸦怒目厉声:“说,你跟项翎去了哪里?见了何人。”
“这与你无关,我自会向将军禀报。”白语风表面不动声色,实则心中慌乱。
“白语风,你最好跟我说实话,”雾鸦死死盯着他,他们虽是暗影卫,但也隐有心心相惜之谊,“否则,我即刻去与将军禀报你的失职。”
白语风禁闭双唇,迟迟不说一个字,手中刀柄却握得越发紧了。
“你别忘了,项翎是你的任务,必要时,她会是你的敌人。”雾鸦不想他行差踏错,一旦被李牧知晓白语风今日所为,他的下场将会与那个被认为是秦国细作的楚国门客别无二致,甚至更惨。
“雾鸦,你非要这样逼我吗?”白语风听了他的话,觉得心中十分难过。是啊,他先前还在想如果即墨玉要伤害她,他会不会动摇,可他与她本就对立,他又有什么资格动摇呢?
“别被她蛊惑了!你真以为一个毫无心机、天真烂漫的孩子,会被楚国那群身经百战的人派来赵国做使者吗?他们是何等精明,你且仔细想想。”
雾鸦的话不无道理,他在暗影堂近十年,做了多少腌臜之事,他怎么会不知道朝堂的凶恶。
白语风年轻气盛,这些年因李牧在宫中的地位起起落落,经办的任务也大多只是监视搜寻之类,杀过几个无关紧要的人,对朝堂之事并不熟知,一时被他人左右也是道行不够。
只是,雾鸦也没想到,一个半大的孩子,居然能有如此心计。不过,项翎身为楚国大将项燕侄女,小小年纪就能出使赵国,有此城府倒也理所当然。
如今,赵王将从楚国来的整个队伍都扣留在国中,侧夫人与归纪在赵国并无亲眷,也无后顾之忧,立场尚不明确。但项翎是项家人,自然是要想尽办法脱身的,有朝一日她若回到楚国,是福是祸亦未可知。
当务之急,是不能让白语风受其蛊惑,被其利用,萌生倒戈之意。今夜之所以在此处与他对峙,也是因为想保住他的性命,如果真不幸到了立场相悖的那天,他只能除掉他。
“今日之事,我权当没发生过,”见白语风眼神闪烁、低眉垂目,雾鸦将弩箭放下,“但如若再犯,我不会徇私。”
白语风收起飞刀,嘴上勉强答应着,心里依旧不服。
“你其实清楚,你和她,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雾鸦拍拍他的肩膀,是关心,是警告,也是命令。
可他与雾鸦不同,他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听从公主的命令。雾鸦对李牧忠心耿耿,在他看来,雾鸦对他宽容,也不过是想为李牧留住可用之人。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这些年来,公主的任何要求他都不会拒绝,他早就已经习惯做一个完美的“工具”。
即墨玉的出现,让他感觉自己重新有了朋友。侧夫人的出现,让他开始审视自己。项翎的出现,让他第一次产生对自由的向往。
当然,这些他都藏在心里。
寅时时分,白语风回到水榭楼阁,那个窗外。深夜万籁俱寂,屋内除了均匀微弱的呼吸声,没有其他动静。
荆伶一夜未眠,除了琢磨归纪的谋划,更想尽快将“不死器”的事情弄个清楚。深夜,她听到窗外有动静,迅速躺下假寐。巳时未到便早早起身,洗漱完毕又回到榻上打着哈欠。
姜愔昨日将藏在心里的话吐了个痛快,应是耗了不少精力,故自丑时三刻昏沉睡去,到日上三竿还未醒。荆伶将前来给姜愔洗漱更衣的丫鬟打发了出去,并嘱咐其不要打扰侧夫人休息,没有召唤切勿擅自进屋。
荆伶坐在榻上,从腰后掏出昨日在集市得的匕首,细细摸索上面的蟠虺纹。徐夫人说的那段陈年旧事,她其实不感兴趣,但倘若有朝一日,轮到他兑现承诺,这也不失为利益交换的把柄。
窗外风声停顿,荆伶麻利收起匕首,她知道是白语风回来了,心情顿时大好。经过几日明里暗里的相处,她虽不能完全相信他,但还是放松了不少警惕。
她悄悄走到窗边,一点点挪开窗闩,躲着不让自己的影子透出去,看准白语风的衣角在窗沿位置,猛地一推窗户。幸好白语风反应快,一个腾空翻转,略微踉跄地落在另一边窗沿上。
她还想趁其不备推开另一扇窗,手刚伸到窗户上就被白语风一把抓住,没等挣脱就被瞬间拎到窗外。
突如其来的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脚底一滑,下意识拽紧白语风的手,另一只手牢牢抓住他的胳膊。白语风也收紧了掌心,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背脊。
待双眼适应了外面的光亮,荆伶慢慢松开抓着白语风胳膊的手,一抬头便看到了他细长的脖颈和微微上下滚动的喉结。她好奇地戳了戳白语风的喉结,他霎时满脸通红,把她的手推了下去,抱着她向后一转,两人稳稳站落到地上。
“你做甚?”白语风放开荆伶的手,不经意后退了半步。
荆伶摸摸自己的脖颈,又看向白语风:“我怎么没有这个东西,这是什么呀?”
“这……男女有别,结喉女子自然是没有的。”
荆伶眨巴着眼睛,还想追问,白语风忙将话题一转,把即墨玉不辞而别的事告诉她。
原来,白语风方才去了一趟驿站,即墨玉已经匆匆离开,留下寥寥几字,嘱咐白语风好好照看荆伶,提防归纪,自己有急事需要离开半月,已托亭长带信予李牧告假,毋须担心。
听到即墨玉突然要离开半月,荆伶的胸口有些闷闷的,还有点发酸,她以为是昨日言语间惹他不快了,才如此不告而别。白语风看出荆伶眼底的失落,变着法地逗她开心,好在荆伶终究是个孩子,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也就咯咯笑起来了。
白语风猜想即墨玉此番回来后,还会想法设法盗取荆伶的玉镯。他是绝不相信所谓“重生之法”的,但即墨玉一旦决定要做的事,谁都阻止不了,他只能在这段日子里再想想办法,看能否从荆伶身上验证一二,从而打消即墨玉的念头。
其实,他也是有些好奇的,这个小女子是不是真的像雾鸦所说的那般心机深重。
荆伶正想着要如何不动声色地通过白语风与奚容昉碰面,丝毫没注意到白语风悄悄捻下一片竹叶,将平滑无锯齿的那面朝向她。
迟疑中,白语风轻轻一甩,竹叶锋利的边缘瞬间划破她的手背。
他默默观察着,没想到她毫无反应,且她手背上伤口隐隐透出昨日曾见过的花形暗纹,伤口即刻完全愈合,一点痕迹都不留。
白语风仍不相信,但他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去试探,谁知此时荆伶突然跑进竹林,嘴里嚷嚷着“兔子!兔子!”,白语风一恍神,赶紧追了上去。
荆伶快步轻盈往前跑着,她盯上的其实并不是那只雪滚滚的白兔,而是缠在竹竿上的白唇青蛇。她蹑手蹑脚地蹲下身假装要抓白兔,实际上故意将左襟的衣领拉低,露出纤细洁白的脖子和突出的锁骨。
但那条青蛇居然边吐舌头边退缩,甚至低下了头,虔诚地宛如一位信徒。
荆伶意识到白语风已逐渐逼近,猛地看向青蛇,双眸突然幻化成蛇目,激发出青蛇的野性。
“啊!”荆伶往前一扑,白兔灵巧逃脱,她却被青蛇狠狠咬了一口锁骨。
说时迟那时快,白语风一把抓住青蛇,将其打晕,仔细查看它的尖牙:“糟了,有毒。”
他连忙查看荆伶的伤势,蛇的牙印清晰可见,八字形伤口处霎时红肿。
他二话不说,从背后腰间抽出飞刀,正欲为她阔伤放出毒血,荆伶连忙制止,说若是割破皮肉伤口必然丑陋,她是万不能接受的。实际上,荆伶是担心白语风一下就把毒伤治好了,她便没了见奚容昉的借口。
白语风心下焦急,顾不得许多,用力扯开荆伶的左襟衣领,边严肃说道,“皮相再如何也比不得命要紧”,边手起刀落阔了伤口,再用力挤压出毒血。
接着,他麻利地从衣襟处撕下一条宽布,牢牢斜扎锁骨上下端。
“这蛇毒性很强,现在只能暂时延缓毒性散发,”说着他一下子就将荆伶横抱起来,还轻声安慰她,“你别害怕,我带你去找医师。”
荆伶还未反应过来,小声询问:“去哪里找医师?”
“语嫣馆。”白语风斩钉截铁地说完纵身一跃,踏叶飞行奔向语嫣馆,现在的他跟平时嘻嘻哈哈的样子完全不同,他是真的担心了,早就将种种端倪抛之脑后。
“那是哪里?”
“公主殿下的会客别苑。”
“我们不去宫里吗?”荆伶以为奚容昉是宫中的客人,所以这样问。
“你以为宫里是那么随便能进的吗?况且,宫中医师没他厉害。”
“他?你要带我去找哪位医师呀?”
“……奚容昉。”
此举正中荆伶下怀,她牢牢抓住白语风的衣领,将头深深埋进他怀中,喃喃道了一声“好”,然后佯装出一副虚弱无助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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