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互相试探风声起 不择手段揭秘密

语嫣馆,二楼雅间。

赵殷正与奚容昉鼓捣着一些药理偏方,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草药,千奇百怪的方子整整齐齐地铺在地上。

赵殷素爱钻研药理,但宫中只有少许典籍,且因赵王管束,不允她接触那些腌臜物件,于是她就时常与奚容昉约在“语嫣馆”。奚容昉总会给她带些稀奇的药方和医书,还有不少罕见药石,但她不知道的是,奚容昉教她的其实从来不是什么医道,因为他真正感兴趣的是那些旁门左道之术。

奚容昉是个居无定所之人,他常常游历各国,短则月余,多则半年不回一趟赵国,因此赵殷想要见他一面也不甚容易。这几日,赵殷隔三差五寻得机会与奚容昉独处,今日正兴致勃勃地研究一张新药方——以莨菪入药,可致人迅速麻痹,短时间内五感尽失。

屋外一阵风卷云涌,檐铃作响,窗闩晃动。

奚容昉瞬间警觉,一个箭步靠到门后,从袖中抽出杜仲枝,门被推开的同时,杜仲枝尖已经对准了白语风的结喉。

他瞟了一眼白语风怀里面无血色、嘴唇惨白的荆伶,明显是中了剧毒,顿时清楚他们的来意,收起杜仲。

赵殷见状,起身让白语风将荆伶放在坐榻之上。她稍加观察便知晓是蛇毒,但她还从未真正医治过人,手足无措地望向奚容昉。奚容昉居高临下,瞥了一眼荆伶,并没有要医治的意思。

“我将蛇带来了,”白语风不知从哪掏出已动弹不得的青蛇,扔到奚容昉的脚边,赵殷被吓了一跳,“救她。”

“你知道我有三不救……”奚容昉话还未说完,被白语风打断:“奚容昉!救她。”

三年来,白语风第一次主动叫奚容昉的名字,往日里他从不会唤其姓名,这让两人突然意识到这个女孩对白语风的重要性。虽然不明缘由,但这份急切是尤为少见和坚定的。

“白,白语风,我好晕。”眼看僵持不下,荆伶决定再添把火。

她知道奚容昉不会救她,但她可以借此机会接近此人,接着假装自救,待伤口痊愈即可。

未等白语风再开口,奚容昉漫不经心地说道:“她死不了。”

奚容昉知道荆伶身上有“神玉不死器”。如今她身负重伤,以李将军府到此地的距离来算,即便白语风速度再快也需要一个时辰,换作常人此时理应神志不清、呕吐晕厥,但是这女孩除了面色惨白,没有任何中毒症状,气息也并不紊乱。

奚容昉料定,她要么并未中毒,要么就是在等神器显力,他倒是想看看这神器究竟有何能耐。

他将白语风与赵殷都赶出屋外。

两人深知奚容昉的规矩,白语风老老实实守在门外,神情凝重,赵殷虽有些许担心,但她无条件相信奚容昉会救活荆伶,便好奇起白语风与荆伶的关系。

“阿言,许久未见,你如今还好吗?”因身份有别,两人大抵一年也见不上一次面,言语间也生疏了许多。

白语风明显顿了一下,随即行礼答道:“回殿下,奴无恙。阿言这个称呼,我配不上,殿下唤我白语风即可。”

原来赵殷的母亲给白语风取名为楚言。

因是楚地人士遗孤,赵殷的母亲又盼其今后能谨言慎行,护赵殷一世平安,故为其取名楚言。后来为了身份上不留破绽,他便在进入李将军府时改名为——白语风。

“阿言,你我之间不必如此。”赵殷这话是出自真心,却不是惋惜也不是怀念,只是作为权威的恩赐。

赵殷与白语风自小青梅竹马,可两人之间的身份犹如鸿沟不可跨越,更使两人日渐疏离的是彼此截然不同的心境。

赵殷是一国公主,她有着与生俱来的优越感,从骨子里就认同三六九等、尊卑贵贱之规矩。对她而言,白语风是母亲送予她的礼物,她珍惜,却也没有那么珍惜,归根结底,他只是她使着顺手的“奴”罢了。

“我方才着急忙慌,未经允许擅闯语嫣馆,还望殿下赎罪。”白语风在赵殷面前规规矩矩,完全没有往日里吊儿郎当的影子。

赵殷摆摆手说:“幸好今日未有他人,虽然情况紧急,方才也不该对奚容如此无礼,一会儿你与奚容道歉吧。”

白语风在心里措辞了许久,终是把不好听的话咽了回去,硬憋出个“是”。

赵殷接着问起荆伶与他的关系,白语风生怕说漏即墨玉与荆伶的关系,支支吾吾地解释两人因为轻功不相伯仲常常比试,一来二往便熟络了,又夹杂了些“任务”、“楚使若有损伤两国不好交代”的空话搪塞了过去。

屋内,荆伶只能先让奚容昉医治,她没想到白语风如此莽撞,敢当着公主的面呵斥奚容昉。现在她若提出请求,恐不合时宜,还有可能招致奚容昉对她厌恶提防,不便日后行事。再说,白语风如此笃定他的医术,区区蛇毒想必不虚多时,待医治后再与他攀谈所求之事。

奚容昉点燃一盏蜡烛,从柜中缓缓抽出一柄青铜砭镰,接着将其在火烛中烫烤,两面均被烫烤炙热。

奚容昉左手举起砭镰,右手轻轻扯开她的衣领。

他看着被割开的伤口和打结的布条眉头微蹙,随即放下砭镰,解开布条,上下按了几个穴道。他猜到是白语风先给荆伶挤出了部分毒血,还熟练地做了包扎,他心想,“这手法,怕是练了四年吧。”

当年,奚容昉救活了赵殷,白语风恨自己当时没有跟着赵殷保护好她,更恨自己对此事束手无策,于是把气都撒到了蛇身上,一口气几乎将邯郸的蛇类灭族,也因此熟知数百种蛇,掐蛇头一眼就能看出此蛇有无毒性、毒性如何,还学会了如何延缓蛇毒发作。

转眼四年过去了,奚容昉没想到白语风还能如此游刃有余地缓解蛇毒,可惜白语风疏于练习内功心法,无力将蛇毒完全逼出,也丝毫不懂药理,所以这最后一步只能由他完成。

但此时,他眉头越发紧缩,因为他在伤口下没有找到蛇咬的痕迹,更诡异的是这伤口也比刚才浅了不少,这绝不可能是他封锁血道的缘故。

他看着佯装奄奄一息的荆伶,又望了一眼她手腕上的玉镯,悄悄将刚才放下的砭镰重新握起,并且换了刃口的朝向。

“项使者,可有其他不适?”奚容昉试探地问道。

荆伶眯着眼睛,她又没生过病,也没真的受过什么大伤,怎么会知道被蛇咬了会如何。她隐约记得在书上曾读到过一些中毒的症状,于是虚弱地呼吸急促地回答:“奚容先生,翎儿有些发冷,口干得很。”

“哦?”奚容昉轻挑右眉,砭镰的刃口缓缓逼近荆伶脖颈。

荆伶察觉出来些许不对劲,眯着眼睛用余光望向奚容昉,瞟到逐渐靠近自己的镰尖,猛地伸手想要抓住砭镰,身体下意识地朝奚容昉处偏移。

可惜荆伶力气小,非但没能抓住砭镰,左肩起势还被奚容昉的右手牢牢压制,他毫不犹豫地将砭镰插进荆伶的伤口。玉镯上的铃兰花疯狂晃动,甚至泛起猩红色的光,却未发出声响。

“但你从未感觉到伤口的疼痛,是吗?”

奚容昉平静得仿佛在斩杀一只无关紧要的牲畜,砭镰几乎要扎透荆伶的身体,荆伶缓缓抬眼,漆黑的双眸死死盯着奚容昉。

荆伶与奚容昉四目相对,两对冰冷的眸子接触片刻,便双双眼前一黑,陷入一片混沌的虚幻之地。

荆伶再度陷入梦魇,但这次她隐约能将自己代入神魂之境,模模糊糊地感受到奚容昉的所做所言。奚容昉则掉进了满是白雾的神魂之境。

他慌张了须臾,环顾四周后瞧了瞧自己,握紧双手让指甲嵌进肉里,痛感逐渐分明,但眼前的场景却未曾有变化。他很清楚,若是入了梦魇,不该有那么清晰的痛和清醒的意识。

“项翎?”奚容昉试探性地喊出声,声音浑厚沉稳,与现实无二,于是他边踱步边继续呼喊。

突然,一只纤纤玉手拍上他的肩头,他猛地转头,却什么都没有。他慌了神,想从袖中抽出杜仲枝,袖中却空无一物。

“是汝要弑吾?”一个空灵悠远的女声从奚容昉的身后传来,他踉跄转身,那只纤纤玉手瞬间牢牢掐住他的脖颈。

奚容昉想要还手,周身却无论如何都动弹不得,像是被麻绳紧紧捆住,又像是被千斤重石死死压住。他回过神来,才看清来者面目,这是一张妙龄女子的清秀脸庞,肌如白雪,唇似樱桃,眉目妩媚,左眼下隐隐有一颗黑痣,眼神异常凶狠。

奚容昉艰难发声:“你……是谁?”

盘若微抬下巴,右手稍一用力将这少年甩到地面,轻瞥一眼后继续问道:“你为何要杀项翎?”

“咳咳,”奚容昉大口呼吸着,咽了咽口水,“她身上有‘不死器’,我就试试。”

“试试?要是试错了,她可就死了。”盘若有些生气、有些不解地看向少年。

“死便死了,一个楚使而已,我巴不得赵国……”奚容昉险些暴露立场,他及时住嘴,悠悠起身站定,上下打量眼前这个陌生又熟悉的女子。

奚容昉转念一想,她也许是神器的器灵,所以才将他带到此处来兴师问罪,于是反问:“所以,她身上真有‘不死器’?”

盘若本不想与他多言,但她需要拖延到现实中的荆伶完全康复,否则此时放他回去不知道他还会对荆伶做出何种伤害。在身体痊愈前,人世间的她没有丝毫抵抗之力,要是再次遇到危险,恐怕要陷入很长时间的沉睡,此刻子夜尚不知在何处,无人护肉身周全,她不能冒险。

“没有如何,有又如何?世人皆求永生,你为追名?还是逐利?”盘若收起愤愤不平的情绪,尝试与其平心静气地交谈。

奚容昉想着眼前之人未必是人,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敷衍答道:“永生不死本就是世人的虚妄,对我而言,有或没有并无区别,我只为了一时快活。”

盘若曾在渡魂时见过不少恶灵,也有人不为缘故只为一时痛快而万劫不复的,她见惯了这世间残忍的一面,原以为自己早已麻木,没想到转世为人生出情根后真正遇上这样的人,居然生出了一丝恻隐之情。

“你可知,人死后会有六道轮回,凡一世作孽,便成恶鬼,需受地界十八层重刑,即便如此也难再入人道,再投好胎,”盘若好言相劝,“为人三生,为善三世,方有机会长生,乃至羽化升仙,你当真一点不想?”

她想试试,救下一个死后本会成为恶灵的人,是不是生时悔悟,亡魂也会向善呢?如果可以,为什么那位要定下神不得插手人间事的规矩?

只要神能渡人,她当初又何须在冥界渡那茫茫恶灵。

不过下一秒,她的恻隐之情就被少年斩钉截铁的“不想”二字打破了。

盘若感到不快,她话锋一转,举例恶灵所受之刑,还透露了地狱十八层外的第十九层是专为极恶之徒准备的,去了那里就永无轮回之机。

他不屑嗤笑,“那就等我死后去见识见识,你说的第十九层地狱。”

“冥顽不灵。”盘若失去了耐心,玉手一挥,将少年甩入混沌之中,让他尝一尝无尽头的感觉。

奚容昉咬紧牙关一声不吭,任由白雾呼啸而过,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快速跳动,几乎要无法呼吸。就在他将要昏厥之际,盘若在空中抬手抓握,把少年带回到她面前。

“吾要杀你,就如同碾死一只蚂蚁那般简单,可你要杀项翎,就没那么容易了,”盘若感觉到现实中的肉身已无大碍,这竖子又这般顽固不化,只好多加警告,编个谎来以防他再生杀心,“吾也不妨告诉你,‘死而复活’、‘不痛不伤’是要付出代价的。”

奚容昉默不作声,松了松牙关。

“吾知道你不怕死后刀山火海,但你若再妄图伤害她,你的寿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什么意思?”

“她的命,都是用身边人的命换来的,这样说你可明白?”她眼中暗藏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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