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魂之境中,盘若就是奚容昉方才幻想产生的那位器灵女子。
她并没有在意他,反倒对白语风的接触有些喜悦。她不明白,之前玉镯反应都是在与那个叫即墨玉的人产生接触时候,按理说,情根中的爱对应的该是此人才对。但为什么,对白语风也有反应。
难道,荆伶是个三心二意之人?或者她是那个三心二意之魂?
还是说,由始至终,盘若和荆伶都做不到感同身受,天魂合一。这一点她们尚未看透,蓬莱阁的那位倒是很明白。
“汝等天魂,乃混沌之初,孤与古之魂灵分化而成,本就从一而裂,处境各不相同。要如何,将变化无法之二魂,合一呢?”浮黎帝神在阁中打坐,抬眼却能望见世间苍生。
天界仙神各司其职,井然有序,后代神裔能者居多,三清与十二巫祖纷纷隐退于世,独善其身,俯瞰天地,由天界大帝掌管九霄。
魔界倒挂于结界之下,与人界景象相似,却无日月高悬,无昼夜之分,终日血雾笼罩,不识岁月更迭,由魔界烛龙帝圣掌管十殿。
冥界自归墟深入,直至地心,永夜相伴,不见日曜,收容世间一切魂灵,主宰阴司及天下鬼怪事物,由冥界大帝掌管黄泉、地狱、六道轮回,裂生四城三府五方蜮。
人界历经商、周二代,诸侯相抗五百余年,七国争霸,各为其主,战事埋骨,山河氤氲,尚未有君王一统人族,掌管人间江山。
当今天下七国之中,强秦崛起,秦王嬴政野心不小,他的第一个目标就是最为弱小的韩国。
韩王安八年,秦王嬴政命内史辛腾统领秦国铁骑军加兵于韩国边境南侧,韩王昏庸无能,因恐而夜不能寐,于是提出割地求和。虽朝堂上下一致反对,但因国力弱小,且无将领之才可统帅韩军,只能向秦国低头,以求自保。
正值夏至,本该是天清气朗之时,赵国北部边境代地却突发天灾。
突如其来的地震使得田地开裂出一道东西宽达一百三十步的沟壑,城中自西到北,大半台屋墙垣坍塌,数万百姓死伤、数十万灾民流离失所。
无数灾情急报送入王宫之中,朝野上下一片哗然。虽已派官员前往探查与安抚,但外有秦国军队威胁,内有国库空虚之难,赵王亦无良策。
语嫣馆中,奚容昉正向公主引荐两位新客。
一位是深谙巫蛊之术的东方夷族后人,曾学习过阴阳五行之道,名叫——风奕月。
相传上古时期,东方有一“君子国”,神鸟凤出于此,凤浴火而得重生,其人不死,厌世则升天。此“君子国”即为东方夷族伊始“东蒙”,女娲伏羲皆出自此国,后世间动荡,族人四散,其中南下入华夏族之东蒙后裔,称之为“东方夷族”,简称“东夷”。
面前这女子,年方二九,手持曲柄长杖,仗顶呈鸟头形垂以片片羽毛和缕缕丝绸,一身异域装束格外显眼。
紫服杂五色,染片片草实叶状纹,长衫褊裢,赤髀(bì)横裙,裙有尾形,帛带飘逸,银环绕足,以蓝狐毛皮为履。往上一瞧,娇嫩圆润的脸颊浮着团团红晕,眉目英气,甜笑怡然。她头戴飞鸟形凸玉冠,紫玉冠上插着几簇柔软的羽毛,这是他们族人世代相传的标志。
荆伶注意到,她的腰间闪着若有似无的光芒,似是别着羽尾银锥。
另一位是旧晋时赤狄族后人,师承墨家相里子“从事”一脉的门学弟子,擅长机关钻研、守城之法,名叫——隗(wěi)止。
春秋时期,赤狄部族为北方最强盛之族。他们曾于齐桓公晚年率领部族灭亡了诸夏的邢国和卫国,甚至一度逼近周王室,眼看就要称霸诸夏。晋文公所统领的晋国在短时间内崛起,阻断了赤狄的称霸之路。
后来,赤狄内部不和,失了德行,外欺诸夏之国,失了人心。最终被晋国谋算,从此消亡。其中部分不耻赤狄凌虐之举的族人,在大军进城之际投靠晋国庇护,随后成了晋国子民。
旧晋灭亡,战国楚立,赤狄后裔也就成了楚国人。
这位男子,年二十有余,身强体壮,高八尺二寸,臂长及膝。其面肤色赤黢,杏眼冷冽,鼻梁高耸坚挺,带有驼峰般的曲折,头戴金黄色圆锥尖帽,隐隐能看见他不想露出的金发。
他身着土黄窄袖圆领长汗衫,汗衫后摆垂过臀部,下裳为灰白亚麻包裙,足着木屐。最引人注意的是凡裸露之处肌肤皆呈微微赤色。
白语风对他身后背着的弓箭更感兴趣。这把弓很是特别,以白水实心竹引形,用金丝柘木制身,以血蚕丝为弦,用水牛角做角,使用者若内功不凡,杀伤力甚至要强于雾鸦的黑漆弩竹羽箭。
这两位皆是奚容昉心腹,默默效忠其多年,他背后的势力并不知道。如今他背后的势力正在逐步完成大业,他也可以借机将心腹插进赵国,假以“组织”之名,为自己建立一个坚不可摧的门派堡垒。
赵殷对奚容昉推荐之人向来热情,听闻二人特殊,想要见识见识他们的实力。
这二人齐刷刷看向奚容昉,他微微点头,提出前往后院射箭场让公主看看两人能耐。风奕月欣然答应,隗止也抱拳同意。
荆伶则浅浅咬着下嘴唇,将大拇指放在唇瓣之间,深思这三人的关系。即墨玉低头看了看她的反应,在意料之中,他也非常怀疑奚容昉的用意,不过他不会做出任何不妥的表现,所以摸了摸荆伶的脑袋,笑眯眯地跟着大部队前往后院。
白语风始终站在她身后,他一直不喜欢奚容昉,虽然即墨玉是他引荐的,但这两个一看就不是善茬。他凑近荆伶,小声说道:“你也觉得他不怀好意吧?”
荆伶停止深思,“嗯”了一声,半回头与白语风说小话:“组织当中,即墨玉哥哥师从儒家仁义,又自学纵横之道,是绝佳的外交使者;公主姐姐在赵国王室地位颇重,利用得当就是‘周天子’;你虽内力不佳,但多年暗影卫的经验,让你成了一等一的探子,窃取机密、偷梁换柱不在话下……”
白语风倒没想那么多,但听到荆伶夸奖自己,心里还是挺美滋滋。
荆伶继续往下说:“我的背后是楚国项氏一族,或许意味着兵家之道;奚容昉这个人,虽成名于医术,却置身江湖多年,其势力声名皆不容小觑,但我还看不透他。如今,阴阳巫蛊加上墨家机关,可以说万事俱备,只差一步。”
“差了什么?”
“执法之人。”荆伶立刻想到,先前二人辩论时奚容昉举的例子,难不成,他想要的,是韩非?当然,他没跟白语风明说这个想法,也没有与他说,自己最大的价值应该是“不死器”。
赵室公主做傀儡,即墨使臣做说客,赤狄能人主攻克,东夷巫师惑人心,暗影白鸟窃情报,不死神裔助长生。
奚容昉内力深不可测,医术恐怕只是他做的障眼法,若他本身就懂兵法或是法家学说,那么一个完整的新部族即将诞生。
秦国扩张,韩国已是瓮中之鳖,魏国也是强弩之末,赵国如今有李牧作为依靠,还不至于被秦国拿捏,他大可利用这段时间,汇聚遗民人力,创建以他为核心的门派或另立为王都将指日可待。
众人齐聚射箭场,公主坐在亭内,奚容昉、即墨玉伴其左右,荆伶则与白语风立在亭外,张望站在射箭场中心的一男一女。
隗止举起牛角弓,从身后箭筒中抽出鹰翎长箭,这箭杆比寻常的更长一些,箭镞呈三棱锥状,在日头下闪出锐利的冷光。他轻松张开血蚕丝弦,瞄准靶心。片刻之间,离弦之箭穿过靶心,牢牢射在八十步开外的墙壁上。
公主大喜赞之,即墨玉遂附和,奚容昉却叫二人“先等等”,看来此人还有未发挥之技艺。
接着,隗止走到马厩,挑选了一匹最壮实的赤马,一跃而上。赤马性烈,但在隗止高超的驯马术下,很快就被驯服。他如鱼得水,骑着赤马在草场上肆意奔驰,就在这飞驰当中,他抽出三支长箭,看准时机朝天空射去。
箭落之时,他勒马停驻,正停在方才站立之处。旁边的风奕月丝毫不慌,一阵由马蹄掠起的暖风打到她的脸上,吹乱了几簇发丝。
三支长箭稳稳射穿三个靶心,扎进泥土中。
隗止神态自若,从容下马。赵殷叹为观止,众人也纷纷鼓掌。白语风感慨其力大无穷,颇为羡慕,甚至上前为其牵马。荆伶心中则更加怀疑奚容昉,这样的人能够甘于其下,也就意味着他的实力更甚。
隗止退到一边,待众人静声,风奕月向公主行了一个东夷族特有之礼——右掌在上,左掌在下,掌心相对,跪拜叩首。
接着,她缓缓起身,行手诀之仪,天色随之大变,晴空万里霎时不见。风奕月纤细绵长的十指不断变换姿势,或合掌,或指掌心,或敲掌背,或指尖缠绕,顷刻之间,将天地阴阳、星宿万物进行一番演绎,可谓刚柔并济,包罗万象。
明明是白天,抬头却能看到星云密布,二十八星宿列阵。
风奕月俯身拾起权杖,直指云端,空中一道闪电接踵而至,跟着的是一记闷雷。随后,她放下权杖,阴云瞬间消散。所谓呼风唤雨,亦不过如此。
除此之外,云层中乍现一对紫身赤目的鸑鷟(yuè·zhuó),在空中盘旋许久,在她的指挥下为公主献上一支写满海誓山盟的双凤舞。
赵殷为之动容,又偷瞄了几眼身旁的奚容昉,心中盼望着有朝一日能如此鸑鷟般,与心爱之人成双成对,赴海誓山盟之约。
舞毕,鸑鷟本该飞回云层,却突然像看到了熟人般朝荆伶缠绕飞来。
白语风以为鸑鷟要伤害她,一个箭步上前将她护在身后,手中执羽镖,摆出作战姿势。鸑鷟急忙刹住冲刺,向上盘旋,停留在两人头顶迟迟不愿离去。
荆伶将手搭在白语风肩上,说了句“没事”,他这才收起羽镖,撤回到她身后。
她抬头望着鸑鷟,左眼角隐隐生出一颗黑痣,鸑鷟愈叫愈烈。她朝空中伸出双手,鸑鷟受到召唤,缓缓下落,悬爪停在她的双臂上。
“好久不见。”这话从荆伶口中说出,却是盘若之言。
她微微转头,看向草场中央的女子,那女子察觉到她身上的神魂,慌忙跪拜叩首。
她转头的时候,奚容昉注意到她左眼角的痣,心下一惊,三步并两步走到荆伶面前,抓住她戴着玉镯的手腕。白语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看到奚容昉如此,莫名感到气愤,也上前抓住了荆伶另一只戴着骨哨的手腕。
鸑鷟惊飞,鸣叫阵阵,带着些许戏谑,回到云层中,朝蓬莱飞去。
她不受二人影响,视线依旧聚焦在那女子身上。她的身上,有很多隐秘的伤口,愈合了又裂开,这是她擅用天法的代价。
荆伶的双眸暗蕴神魂金光,朝那女子定睛发力。
风奕月感受到神魂正在治愈她周身伤痕,眼中满是诧异与感激,抬头看时,神魂肉身已晕厥过去,倒在少年怀中,少年紧紧环抱着她,用凶狠的眼神盯着另一位少年。
环抱她的少年正是白语风,另一位直直站着的则是奚容昉。
荆伶昏迷前,奚容昉用力拽她腕上的玉镯,感受玉镯发出的震动,那不是神力的源泉,反而是一股压制的力量。他明白了,“不死器”从来就不是她腕上的玉镯,那玉镯是用来控制其发挥神力的,真正的“不死器”,就是她!
他发现了。
盘若察觉到他的醒悟,透过荆伶的肉身与这位极具危险的少年进行对视。可她的大部分神力依旧被玉镯牢牢封印,她再次尝试催动那颗由墨玉骨铃化成的玉玑之心,还是失败了,所以现实中的荆伶恢复了自己的意识,黑痣消失。
她扶着昏昏沉沉的额头,转向白语风想要开口询问缘由,却由于肉身无法承受神力负荷而感到体力不支,顿时眼前漆黑一片,终是倒在了白语风的胸口。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