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化名暂留凡人家 无私成私忘情道

房门从外合上,子夜心中气闷,小声嘟囔:“什么话都让她说了,要是若儿在就好了,她能言善辩,定能……”

“帮你出口气。”白泽人形突然现身屋内。

子夜斜眼看他,嗔怪道:“你又偷听我讲话。”

“你梦里那些叽叽歪歪的话,我不想听也被你逼着听,怎么,现在又不让我听了。”白泽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直戳子夜痛处。

他有些心虚,毕竟梦境甜美之处还历历在目。

一般来说,梦中行事,醒来便会遗忘大半,甚至完全失去印象,但他生来异忆,没想到连梦都能够记的一清二楚,无法忘却。

“梦里的事做不得数,你莫要告诉若儿。”子夜担心白泽口快,要是被盘若知晓他梦里对她的臆想,说不定会生气不理他。毕竟盘若的五感正逐渐随着魄体形成,她对这些感情多少有些了解。

“我才不会跟她说这些,”白泽翻了个白眼,话锋一转,“对了,小若若感应不到你,很担心,这才让我来找你的。”

“若儿怎么了?她定是有要事找我,遇到了难处才着急唤我,怪我,现在连神魂之境都进不去。”

白泽心想,这小子把话都说了,还问什么问。

子夜心急如焚,语气稍重,又带着一丝恳求:“白泽,你快告诉我,若儿到底怎么了?”

白泽撇撇嘴,把玉镯被盗,盘若受难之事粗略讲与他听。子夜听完勃然大怒,一边骂骂咧咧偷盗之人即墨玉,一边掀开被子拿上剑包就要去找转世之人。

白泽惊讶,几日不见,子夜倒真有了“人”味。从前的他沉着冷静,诚惶诚恐,从来不会这般不顾举止地发火,也不会这样冲动。

一场梦,竟能让他大变。若是真在人间经历一番,不知他的初心是否会变?不知他对盘若的坚定是否会变……

白泽没有拦他,只淡淡说了句:“她又不认识你,你去了又能如何?”

子夜愣住,转世之人并非盘若,荆伶生来淡薄寡情,又怎会相信一个素昧平生之人。他握着剑包的手攥地更紧,眉心皱成一道“川”字,思虑再三,还是放下了剑包,徒然坐在床榻边上。

“你放心,我与小若若已约定,凡有难处就唤我,我即刻能到。我可比你靠谱多了,上边那位又没不让神兽施法。”白泽下意识想舔爪背的毛,舌头伸了一小截出来才想起来自己是人形,于是慌忙收起舌头放下手,还好子夜没看见,不然可得被他嘲笑。

“你说的对。我如今身无神力,去了恐怕也是拖累。”子夜颓然。

白泽圆目瞪大,无奈心想,我哪里又说你是拖累了,真会借题发挥,想的真多。但他嘴下还是饶过了子夜,没有与他争执,只是建议:“你不如就趁这段时日,在这户凡人家好好修养,待你身体恢复,入那神魂之境再与小若若商议此后行事。”

子夜默默点头,“嗯”了一声。

此时,门外脚步渐近,白泽留下一句“我且在此护你,有事唤我,无事莫扰”,霎时便消失无踪。

房门被一只略带粗糙的小手推开,萧月蓁端着饭菜跨过门槛走了进来,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阿飏哥哥,该吃晚饭了。”

“好。”

——

语嫣馆二楼客房中,床榻上的荆伶蓦然张开双目,她醒了。

风奕月低头不语,不敢直视榻上人的眼睛,她起身让出视线,站到另一侧靠窗的位置。白语风走近床边,看到她醒过来喜出望外,连忙跪到榻前关心其情况。

荆伶这次醒来,很是疲惫,感觉脑袋有点昏昏沉沉,眉际之末隐隐作痛。她只记得她在草场看风奕月施法,有两只从未见过的神鸟向她飞来,迷迷糊糊失去知觉,奋力清醒时,不知为何白语风与奚容昉分别拽住了她两只胳膊,她想问问发生了什么,却两眼一黑昏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混沌的梦,周遭都是黑气。以往也有这样的梦,但朦朦胧胧也就过去了,没有什么感觉,这次她有强烈的窒息感,在那黑暗的混沌中有一丝金色的光,她对那束光莫名恐惧。直到醒来,那种压抑的、混乱的感觉还在。

“我怎么了?”她开口询问他。

“你一点都不记得了?”他担心她,也在试探她。

她摇摇头,想不起空缺的那段时间里她做了什么,草场上发生了什么。她猜测这中间一定出现了什么她无法掌控的事,或许与那对神鸟有关。

“风姐姐看到什么了吗?”她看风奕月一直神情紧张地有意无意望向她又望向窗外,眼神四处乱飘,怀疑此事与她相关。

风奕月小心行礼,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我没注意,神鸟徘徊,离开,离开后你就,就倒下了。我并没,没,没看清,发,发生了什么。”

“风姐姐,为何如此,害怕我?”荆伶感觉奇怪,今日与她初次见面,并无交集,她怎么会像是被自己威逼了一般,全身发抖。

“东夷风氏不敢!”风奕月啪地跪下,她诚服于方才的神力,但也畏惧那强大的力量,而且她尚不清楚面前这个女孩子与梦魇中的神魂是何干系,不知道真神会不会将自己的鲁莽怪罪到族人头上。

荆伶的杏眸一冷,她料定事情没有那么简单,努力撑起身子,坐了起来,故意将声音压低,质问她:“风奕月,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语风被她异常镇定和低沉的语气震慑,她真的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一切,可那些都在斩钉截铁地告诉他,这个女孩,能唤神鸟、不死不伤,是神族后裔,就是即墨玉一直在找的“重生法门”。但为什么,她对自己关于神力的所作所为是一副一无所知的模样。

风奕月战战兢兢,将“神鸟鸣落”、“治愈伤痕”的事一一相告。荆伶不信,她便将身上几处隐秘伤口残留的痕迹展露给她看。

白语风下意识扭过头,脸色略绯红。荆伶伸手触摸那薄薄的一层痂,抚摸之处残痕霎时消失,但她根本没有使用什么神力,施什么所谓天法。她不知道这样的能力是从何而来,更不知道自己要如何驾驭这样的能力。

她不喜欢这种一无所知的感觉,也不喜欢被别人掌控,哪怕那个人,是神。

倘若她的体内真的有神力,为什么不早一点出现?曼苡病故、子羲惨死,为什么神力不在那个时候出现?那种强大到让东夷族都害怕的力量,为什么没有救下任何一个她珍惜的人?!

她对神,产生了怨恨。

风奕月瞪大眼睛,她感受到了这女孩身上的怨气,不同于凡人的怨天尤人,她的怨气清晰而有力,像极了魔族悲怨念识。那是魔族伊始烛龙帝圣在被镇压时所产生的怨气,那样强大的怨气感染了所有魔族,让他们与他一起仇视天界,毫无怜悯。

她身上的悲怨念识与魔族帝圣如出一辙,假以时日积少成多,足以毁天灭地。可一个神族,怎么会有魔族气息?

——

一念成魔,一念成神。

“可这一念,是你逼我的,阿姊。”魔界北方极寒之地的制高点上有一座红色宫殿,烛龙帝圣就住在那里。

烛龙将自己幼年人形化散,修炼千年,面目全非,独留单目,视为昼,瞑为夜,但他的眼睛从未睁开过,所以魔界一直都是黑夜。他通身赤体,生出龙尾,长千里有余,盘踞宫墙之上,因此宫殿呈曜红色。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我不信你可以。”烛龙用心念传话,他与浮黎本就是混沌双生,心意相通。只是这万年来,哪怕在弥间时,他的呼喊,阿姊也从未回应。

蓬莱阁中,浮黎正在修炼,她的人形稳固,容貌又长了两岁。

她依旧对烛龙的话充耳不闻,不回应,是她对他最大的庇护。魔界自诞生之初,就被其余三界视作威胁,如果她不借墨玉骨铃之力将其封印,魔族戕害其余三族,作为神界之首,她只能联合三界歼灭魔族。

到那时,她的双生弟弟,将成为这个世界唯一的魔,三界不容。她虽修无私道,但还未突破忘情境,真要亲手弑杀胞弟,终是于心不忍。

当然,盘古双生的秘密才是她要隐瞒的最大真相。

世人若知,混沌清浊皆具,神魔生来一体同心,如何还会信仰神明?又如何以神明之道,叫仙神灵兽、草木精灵、冥府鬼怪信服?上古帝神们若知道复活的是一正一邪,又怎么会再尊她为创世祖。

她复生时,魂灵受到浊气侵扰,无法完全恢复到初生时的纯净无邪,心中生出了许多私念。那对墨玉骨铃就代表着她与胞弟,她在其中一只只有清气的玉铃中提取出一丝清气,注入到另一只满是浊气的玉铃中,将浊中带清的那只化成盘若心,将只有清气的那只打进子夜体,让他们替自己历劫。

待时机成熟,她收回盘若心,将其天魂吞并,看破凡尘情,便可一心专修无私道。突破忘情境时,也是她无烦恼之时。

天地能长且久者,非神魔之力能改,以其不自生,故能长生。是以圣人后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非以其无私邪?故能成其私。(改自《道德经》)

神能创世者,生万物、定因果,不赋善恶,不预身心;神能渡苦厄者,亦以其不自生,且不求长生。神者凡照见诸法皆空,无畏身存与否,是大无私道。然神者无经历便看不破红尘,不达忘情境。

修无私道时,渡红尘劫,是突破忘情境的唯一法门。

神族多数修天法道,师法天地,众生平等,至高达无情境,无一突破;仙族多数修逍遥道,心怀江河,身魂不一,善为世人答疑解惑、救人于水火,至高突破无穷境。

上古帝神偶有修无私道者,此道实难修行,即便炎黄二帝、伏羲女娲也难撇私念。三清与十二巫祖修成者甚少,更无一者探究忘情境。

无情非无情,一视同仁乃有情也;逍遥非逍遥,不平而助乃仁义也;忘情非忘情,无私成私乃大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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