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万事俱备蛇毒蔓 奚容盘若互勘破

耗费数日,风奕月已将名单上人居住府邸都探了一遍,也根据白语风的指示摸清了各府钱财所藏之处。隗止准备好火镰与大量天然木枝,到时候便以木枝为箭,造天火之景象,再借风奕月呼风唤雨的本领将天雷挨家挨户打下,把罪名坐实。

是时候了,荆伶来到竹林,白语风跟在她身后。

“你其实早就知道了吧?”荆伶一边慢悠悠往里走,一边对他说。

他没有否认,只默默轻踩在荆伶走过的地方。他以为,她已经彻底爱上即墨玉,所以刻意与她保持距离。因为神力的暴露,荆伶也没有之前那么活跃,两人心事重重,再不像往日般打打闹闹。

两人之间的关系变得尤为微妙,明明彼此在意、珍视,却不肯说出口告诉对方。

她站到竹林深处,示意他退后,他停在原地,静静看着她。

她闭上眼深呼吸,夏日的风有些潮润,轻轻吹拂她脸颊旁没有别到耳后的发丝,她站在斑驳的竹影下,若隐若现的日光将她照得纯净无瑕,伫立如一座白玉雕像。

温热的微风富有节奏,一阵一阵吹得落叶窸窸窣窣。突然,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她睁开双眼,静待身后的危险靠近,可等了许久都没有迹象。她忍不住转身张望,什么也没有。

再转回来的时候,她看到一条青色斑纹的巨蟒正在靠近白语风,她没来得及思考,一个箭步朝他奔去,比青纹蟒快一步挡在他的身前,紧紧抱住他。

他被突如其来的拥抱愣住了,这柔软、冰凉、娇小的身躯贴在他胸口,他紧张地动弹不得。

青纹蟒在即将触碰到女孩时扭身到了一旁,边吐舌头边紧紧盯着白衣少年。

她以为他被青纹蟒咬了,赶紧查看他身上伤势是否严重,但并没有找到伤口,她掐了一把他的胳膊,嗔怪道:“你没被咬怎么一动不动?”

“我……”白语风不知该反驳些什么,张了张嘴还是没说话。

“这蛇毒性极强,你千万小心,”荆伶叮嘱完,转身面向青蟒思索对策,“它很聪明,几乎就要成精怪了。”

青蟒一点点远离两人,但仍在彼此的视线中徘徊。荆伶环顾四周,发觉她刚才站立之地的前面有一堆从别处来的杂草,与旁边的绿地格格不入。她探身仔细看,原来是一窝蛇蛋藏在其中。难怪它要把她从那个地方引开,应该是想保护蛇蛋。

它认出她有神魂,不敢上前,但她必须让它发狂咬自己才行。于是,她一把推开白语风,不让他再陷入危险。然后,一个飞跃冲到蛇蛋前,将蛇蛋取出,拿在手上。青蟒果然发狂,它死死咬住她拿着蛇蛋的手掌边缘,一直咬到血流不止。

荆伶并不觉得疼痛,但血柱如瀑布,画面还是有些不大好看,她半眯着眼任凭它不断注入蛇毒。终于,青蟒由于咬得用力过猛,体力不支累地松了口。

青蟒的毒果然厉害,毒素很快遍布全身经脉,连嘴唇都变成了深紫色,毫无生气。

她放下蛇蛋,轻轻抚摸累倒在地的青蟒,它“嘶嘶”吐舌,缓缓爬到窝里,抱着蛇蛋进入了梦乡。

这是一幅多么奇特的画面,纯净无垢的女孩,满手鲜血,安抚着刚刚咬过她的毒蛇。

荆伶起身,有点站不稳,白语风瞬间上前,快如一道龙卷风,牢牢将她扶住。她心想,这青蟒果然厉害,且颇具灵性,他日必有仙缘可修道长生。

“去找李牧。”她浑身发抖,青蟒蛇毒在她的身体里快速蔓延,她的手已经完全呈青紫状。

“好。”白语风心疼地抱着他,眉心皱成了一个“川”字,一跃而起,踏着竹叶飞奔疾驰。

她拽着他的衣角,迟来的痛感让她满头大汗,面如死灰。

他不忍直视,垂目探问:“真的没事吗?”

“放心,我死不了。只是从前并不会痛。”她也觉得奇怪,伤口处居然会有一下被撕咬的痛感,之前从来不会,哪怕是奚容昉那透骨的一刀,她也没感受到皮肉之痛。

白语风还是担心,万一“不死”有所限,她真的有可能会死。荆伶抬头看着他满面愁容,伸出小手,朝他眉心轻点了一下,“一会到了李牧面前可别这样。”

他逼自己不去想这些,舒展开眉头,“我知道的。”

议事阁内,李牧正与归纪商议秦韩战事,白语风抱着中毒已深的荆伶跪在门外。雾鸦本在屋内监视,看到门外情况,霎时从天而降,惊问:“怎么回事?”

“她被毒蛇咬了,命在旦夕,请将军恩准即刻求医。”白语风强装镇定,语气还是不自觉地加快了,他极力隐藏自己的心急如焚,手却不受控制地发抖。

李牧察觉门外骚动,抬头质问:“门外何事?”

雾鸦快步上前,在李牧耳边回禀,李牧得知,立刻遣归纪离开,自己着急忙慌走到门口。见项使者浑身经脉青紫,手掌血流不止,面色几乎已与尸体无异,他大惊失色。

李牧心想,这样的伤势,寻常医家恐束手无策,唯有一人,以此成名。于是,当即吩咐:“备马,进宫。”

归纪离开时,看到了她的伤势,眼中满是鄙夷,他料到这定是她的计谋,他倒要看看他们这些鼠辈能成何事。

这眼神落到了白语风眼睛里,他对他的厌恶深了几分,难怪她曾说过归纪是她极其厌恶之人。她在来的路上与这样一个两面三刀、薄情寡义的人相处,定是十分受气。

一切都按照计划顺利发展,李牧觐见赵王,赵王大怒,派宫中医官前往。公主收到消息,派人前往语嫣馆三请奚容昉不得,随即亲自前往,将奚容昉带去了将军府。

荆伶被安置在主楼阁左侧的一处厢房,白语风和雾鸦一直站在门口,他装作毫不在意,不让他的同伴看出端倪。

宫中医官来了又走,没有一个能救她,甚至还有医官断言她已命绝。

白语风慌了,幸好公主拉着奚容昉及时出现。她把奚容昉推进屋去,转身出来将那些医官骂了个遍。

雾鸦被公主这架势吓了一跳,后撤几步离得远远,一不小心撞到了正心急跑来的滦儿。滦儿闪躲不及,雾鸦转身拉住她的胳膊,轻轻一使劲,滦儿便站稳了。

滦儿匆匆行礼就要往公主枪口上撞,雾鸦拦在她面前,小声提醒:“殿下正在发怒,姑娘不如先回去吧。”

滦儿偏头看到公主正在破口大骂众医官,但心中又十分担忧荆伶。见她蹙眉犹豫,雾鸦鬼使神差地说:“奚容先生乃神医,曾救治过公主殿下的蛇毒之症,方才已进去医治项使者,想必会有转机。姑娘还是先回去吧。”

这话他本不该说,项使者是生是死都不是他该妄言论断的,她的婢女如何,也不是他该安慰的。也许是受到白语风的影响,他坚定的心也有些动摇了,不过,只是如春风骚动一般,微微摇曳罢了。

“多谢雾鸦首领,滦儿就在此处等着,哪都不去。”滦儿也是个固执之人,她感谢这位男子的好意,但也深知他是李牧的暗隐卫首领,一直以来都监视着她们,她又怎么会乖乖听话。

她在水榭楼阁门外,听到府中侍女向姜愔禀报项使身中剧毒之事便慌忙赶来。自从荆伶被归纪带回来起,她就成了她的婢女,她一直知道,荆伶生来薄情。她也曾试探过,所以了解荆伶,这个孩子不会对万物凋零生情,不会对生老病死有感,满是笑容的眼中看不出一丝真挚的欢愉。

后来,这个孩子遇到了曼苡,她陪着她,眼看着她懂得人间的情谊,原本淡漠无情的眼中生出了哀与乐。赵国城外,那个小乞丐的死,让她看到了她的怒与恨。在水榭楼阁窥见她与将军府上门客私下见面,那眼神中藏着一丝喜,一丝忧。

她很欣慰,又很担心。她并不知道“不死器”之言,归纪只与她说过,这个孩子很特别。

她是归纪的手下,却也是荆伶的后背。

荆伶知道她的身份,所以她不信任她,但她不在乎她是归纪的人,因为对她而言,有没有这双眼睛,归纪都会盯牢她,把她拉进一片无法挣脱的沼泽。与其提防一双时时刻刻在背后盯着的眼睛,还不如让这双眼睛帮她防着她后背可能出现的危险。

如今在将军府,她处处受限,这双眼睛如同入瘴,无法再清楚看到荆伶的一举一动。现在,她只能坚定地站在这里,等待一个结果。

雾鸦见劝她不得,也不再多说,看公主骂得累了,就回到原本位置,继续站岗。

公主口干舌燥,转头见不知什么时候门已关上,一黑一白站在大门两侧,像极了双煞,好不吉利。她啧啧嘴,特地向雾鸦和白语风叮嘱千万不能让奚容昉走出这个屋子,然后搭着侍女的手背离开了。

屋内,未免隔窗有眼,奚容昉只能跪坐在床边,装模作样地为她诊治。

虽然知道她不会死,但她宛如死尸的身体还是有些骇人。外面那些医官当真胆小怕事,看出无法救治,个个都怕担责,居然无人为她清创包扎,就任由手掌血流不止。

奚容昉看不下去,给她倒上药粉简单包扎了一下,把擦过血的纱布扔到水盆里,还嫌弃地挪远了自己的玄衣。

过了半柱香,床榻上的人依旧没有恢复迹象,他心中想,不会真死了吧,难道只能复生一次?这下可麻烦了,那不是砸我招牌。

“喂。”奚容昉戳了戳她,毫无反应,身体冰冷,经脉青紫。

他面色凝重,手缓缓伸向她的手腕,把了把脉,一片死寂。他正思索该如何是好,目光正巧停在了她手腕的骨哨上。

“白语风那小子,居然也给了你莺骨哨。”他心中想着,目光又集中到她另一只手腕的玉镯上。

他猜想,这玉镯是压制神力之物,即墨玉曾将它窃取,却被其反噬,险些走火入魔,他不能贸然行事,但看上一看应该不会有事。于是,他伸手握住那只玉镯,仔细揣摩。

铃兰花蕊微红,花瓣似启未启,仍是含苞待放的模样。他试着摇了摇镯子,果然没有半点声音,连铃兰撞击指甲都没有发出声响。这镯子就像现在躺在床上的荆伶,毫无生气。

奚容昉索然无味,正要放下玉镯,玉镯却发出来一丝微弱的金光。

他盯着那一丝金光,耳畔传来那个空灵的声音:“汝心中所想,可是吾?”

盘若在神魂之境休憩,默默看着转世者所为,魄体所中蛇毒深重,大抵还需要一会才能恢复生机。她感应到有人觊觎玉镯,睁眼看,原来是先前要害转世者性命之人。

她神力尚未恢复,不能掌控魄体,但可以传声入耳,再试探试探此人。

奚容昉听到这声音,果然欣喜,可惜眼前的荆伶肉身没有半点动静,他没能看见“她”。

“我已经知道你想隐藏的秘密,你骗了我。”他对着玉镯说。

盘若不以为然,此人心机深沉,的确不好对付,但聪明人有时候就输在自作聪明。她悠悠然回应:“你又何尝没有欺骗我呢?大奸大恶之徒我见过不少,他们都很聪明,只是贪欲不尽,聪明反被聪明误。终其一生,为虚名、为钱财、为站在权力顶端,得不到的机关算尽,得到了的惶惶不安。你想要的,也不过尔尔。”

她果然识破了,这反倒让他内心的喜悦更甚,他不慌不忙,撩拨着铃兰花,“你一个神,藏在肉体凡胎之中,恐怕也是想得到什么吧?”

“这玉镯,压制着你的神力,使你无法掌控这具身体。如果我没猜错,要么,你就是人魔大战中身陨的商王后转世,你违背天道,被它束缚;要么,你就是一个偷偷下凡的神,寄身在这具肉体当中,你依然违背天道,有更厉害的神用它将你管束。”

奚容昉真是个厉害角色,竟然仅仅靠这半月的相处就能猜得八九不离十。盘若当然不能承认,此人究竟是敌是友还未可知,仅凭猜测都能如此接近真相,若他全部知晓,恐对转世者不利。

荆伶已经意识到了她的存在,倘若天魂觉醒,她现在神力微弱,无法与之抵抗。一旦被转世者的天魂占据魄体,她的魂灵就会被挤到一处狭窄至暗之地,很难再出现,直到魄体身陨,她魂归冥界,回到蓬莱,又是那个只能听命于浮黎帝神的木偶神。

“怎么不说话了?”奚容昉追问。

“你的猜测很有趣,你又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样的回答呢?李骛。”盘若虽无法使用神力,但此前已用天目窥其过去。

奚容昉听到这个稍显陌生的名字,顿了顿,反应过来时瞳孔微微张大,惊讶稍纵即逝。他想,神矣,通晓古今并非奇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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