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夜幕降临雷火至 阴谋阳谋又过招

此时,房门被推开,正是李牧。李牧一左一右是白语风和雾鸦。

奚容昉不慌不忙将方巾挤干,叠成小块,转身漠视三人,俯身将方巾放到荆伶额头。

李牧早就听说过此人医术高明、傲慢无礼,今日一见,果然如传闻中所言。方才,此人明明看到他们三人,却无视他们,实在无礼。

雾鸦率先出言,妄图提醒奚容昉身份:“奚容先生,这位是大将军。”

没想到奚容昉不但没有行礼寒暄,甚至眼睛都不抬,“出去。”

简短的两个字,震慑到了见惯大场面的李将军,就算是赵王亲见,也不曾对他有过如此不逊之言。面前此人,不过恃公主宠而骄,一个“三不救”的怪医,居然对他这个战功赫赫的将军没有半点敬重,当真可恶。

“项使者生死关系两国邦交,举足轻重!我就是来问问使者伤势如何,并不会妨碍昉公子治疗。”李牧心直口快,大步向前。

奚容昉快速起身,抽出杜仲,直指李牧,李牧停住。雾鸦蓄势待发,白语风也将手放在了羽镖处。

“你已经妨碍了我的救治,我再说一遍,出去。”奚容昉紧紧握着杜仲,没有丝毫胆怯。

“你好大的胆子,敢在将军府动武!”雾鸦背上的弓弩随时可能抽出,奚容昉却依然一动不动巍然如山。

“是公主非要我来救她,你们若不想她活,何必找我。”奚容昉说完,放下杜仲,拂袖欲走。

白语风见状上前对李牧附耳说道:“如今使者性命在他手上,实在不宜惹怒他,他若走了,赵国再无人能救项使者。”

李牧深以为然,不得不压下怒气,叫住奚容昉,但他执意要走,雾鸦拦在他与门之间。几人僵持不下,公主及时赶到。

赵殷娇嗔地把奚容昉拉回床榻边,痛斥李牧手下,不会看人脸色,其实是指桑骂槐说李牧的坏话。然后又把注意力转移到项使者身上,询问奚容昉情况如何。

“项使者所中蛇毒侵及五脏六腑、奇经八脉,我救了一日一夜未曾歇息,方才她又突发高烧,我正在救治,这位大将军就带着他的‘黑白双煞’闯了进来。昔日我救治公主殿下,宫中太医乃至王上都对我十分尊重,今日未想李将军竟是如此无礼之人。”

奚容昉先发制人,将李牧说成恶煞一般人物,还暗暗给他施加压力。公主在宫中偶尔也有听父王提及过李牧,功高盖主,不可一世,所以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大将军,今日这般,更加心生厌恶。

在公主面前,李牧不好口出恶言,只能忍气吞声将亏吃下。

“奚容如今是唯一能救项使者之人,李将军要将他气走,叫我赵国蒙上一个救治不当的罪名吗?”公主今日所言,倒不似在语嫣馆那般软糯,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摆出了公主气势。

“臣不敢。”李牧咬牙跪下,白语风与雾鸦也纷纷跪下。

“本公主方才看了,项使者面红耳赤是高热之症,十分危急,若高热不退恐有性命之忧。将军还要在此耽误奚容治疗吗?”

“臣即刻离开,请奚容先生务必全力救治使者!”李牧带着怒气火速离开,雾鸦与白语风回到门外,仍旧站立两侧。

公主转头朝奚容昉俏皮地眨了眨眼,然后带着公主的气势走出了房间,走出了将军府。今晚计划就要开始实施,她明日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所以今日她要回宫安排好一切,确保明日一早就能将赈灾款送出。

众人走后,房门关上,荆伶恢复呼吸,面颊红晕消失,脸色渐渐变得苍白。她抬手拿下额头的湿方巾,支起身子想要起来,脑袋却突然有些重,眼前一阵眩晕。

“头晕?”奚容昉看出了她的不适。

“嗯,头好晕,还起不来,是蛇毒未清吗?”

“你一日一夜未进食,应该是体力不支。”桌上有他没吃的米粥,奚容昉摸了摸碗壁,还有余温。

他端着米粥走到床边,伸手将碗递给她。荆伶道了声谢,但没拿稳粥碗,碗险些掉落,还好奚容昉眼疾手快接住了。粥撒出了一些在他手上,他嫌弃的眼神又露了出来,顺手拿过荆伶手里的方巾擦了擦手,跟她说了声“坐好”,用碗里的勺子将米粥送到她嘴边。

荆伶下意识张嘴,一口接着一口,慢慢地,一碗粥全都喂完了。

她将刚刚没拿稳粥碗的右手抬起,微微张合,“方才觉得指腹发麻,掌心无力,也是体力不支的缘故吗?”

“应该是,现在好些了吗?”奚容昉每次一到她真有了症状才显出医者仁心,平时就是一副谁都不服的倔强样。

“嗯。”她点点头。

“你做这事前,到底有没有把握?昨夜你要是不恢复气息,我还真当你死了。”奚容昉的话听上去是在责怪她,其实也是在担心,担心他名医的名声。

“不是你们个个都说我有‘不死器’吗?奚容先生不还亲自验证过。”荆伶又恢复了以往皮笑肉不笑的模样,气色非常好,完全看不出昨日已宛如一具死尸。

“也是。但这次你复生得并不快,或许,你的‘不死’,并不一定百试百灵。”

奚容昉察觉到了。上一次蛇毒和锥骨的重击,不消两个时辰便恢复了,这次的蛇毒虽说厉害,但哪一次不是一击毙命的重创,却花了足足三个时辰恢复生机,又用了整整一夜才苏醒如常。

她顿了顿,眼中尽是冷漠,“若非先生计谋周全,费尽心机拉翎儿下水,翎儿也不用这般以身犯险,给先生添‘麻烦’。”

“麻烦”二字,她特意加重说明,实际上就是指桑骂槐,说奚容昉给她徒增“麻烦”。

其实,荆伶对不死之身一点都不了解,她只知道自己从小不会感觉到疼痛,受了伤会即刻复原,不会生病,不会死。至于复生的过程,她觉得不重要。

今天听到奚容昉所言,她才有些担忧,倘若这“不死法”、“重生术”真的有限制,她很有可能活不过来。她要是死了,恐怕有人会感到遗憾甚至恼怒,比如归纪。

只有盘若知道,她在人间的寿命是定数,不达寿数,无论如何她都不会身死,奚容昉的话让她醍醐灌顶。复生的时间会随着年岁、伤势、变得越来越长,她不能让转世者再这样滥用复生的能力,她必须尽快恢复神力,召唤子夜与她一同施法,掌控这具魄体。

两人各怀心事,硬生生熬到了入夜。

今夜,邯郸城中各处电闪雷鸣,大火如期而至,星星点点霎时连成一片,在黑夜中照亮了整个都城。

风奕月和隗止犹如黑夜中的饿狼,静静凝视他们所创造的陷阱,然后依次捕猎,任由身后人声鼎沸将,他们所到之处无一失手。而后,他们将钱财分为两批,分别送到北城门和语嫣馆。

将军府的大火从距离最远的东侧烧起,途径荆伶所在厢房,一路烧到水榭楼阁,唯独避开了归纪所在的西侧。

屋外火光四起,烟雾蔓延,白语风破门而入,告诉他们将军府起大火,雾鸦已去救火,他要将他们送出将军府。

“不可,今日我二人必须在此才有人证。”荆伶拒绝出府,还让白语风想办法把雾鸦叫去议事厅。

白语风走后,她转身勾上奚容昉的脖子,“快,抱我去议事厅。”

奚容昉一愣,他虽见多识广,但还从未与女子有如此亲昵之举,全身上下写满了抗拒。

“你愣着干嘛?我是病人,总不能大摇大摆、健步如飞地跑出去吧?”

他这才反应过来,一把轻巧地横抱起她。她轻得好像一把油纸伞,近看肌肤吹弹可破,他掂了掂她调整好姿势,感觉怀中的人仿佛一捧沙,稍微用力就会从指缝溜走。

她的呼吸还是那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但他的心跳地好快,快地吵到了她的耳朵。

“你这里,好吵。”她伸出小手指着他的胸口,十分真挚地说。

“你捂上耳朵就不吵了。”

她嘟嘟小嘴表示不满,然后还真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她对着他的胸口说:“一会见机行事,少说话。”

“你说什么?”外面风啸雷鸣,他根本听不出她在说什么,只感到胸口酥酥麻麻,有一股凉凉的气息在上面游走。

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四周无人在意,环着的手稍微用力,将自己送到他耳边,“我说,一会见机行事,少说话。”

蓦地,四周的嘈杂戛然而止,他的耳中只能听到她的声音。

“嘘。”奚容昉朝她示意,原来是两人已步入议事厅偏廊。

她熟练地佯装虚弱,手扶脑袋。他大步流星,走到议事厅门口,果然雾鸦已在那里等候。

“项使者无恙?”雾鸦询问。

“多亏奚容先生,翎儿九死一生,捡回一条命。”荆伶缓缓从奚容昉身上下来,一边紧紧扶着他的胳膊,一边扶着门板就要进去。

“府上突发大火,此地已不安全,不如我送二位出府。”雾鸦拦着不让他们进去。

荆伶假装绊了一跤,朝雾鸦摔去,雾鸦伸手要接,她却一个偏身,摔在门上,借机将门推开。她踉跄抬头,厅中漆黑一片,李牧竟不在里面。

“使者可还好?”雾鸦将她扶起。

“李,李将军呢?”

“将军正在救火。”

“什么?”堂堂一国大将军,居然亲自救火,荆伶还真是不了解李牧此人。

“将军去了水榭楼阁救火。”雾鸦补充道。

本来他是同将军一道去水榭楼阁救火的,偏偏这时候白语风跑来说项使者醒了,非要去议事厅,他拦不住,只能来找雾鸦。雾鸦便留白语风在那救火,自己过来这边看看情况。

荆伶扑了个空,自然不甘心,故意捂着胸口装病,还大吼大叫,说赵国轻视楚国使者,李将军还要放火要谋害于她。雾鸦与她争执不下,只好一同前往水榭楼阁面见将军。

荆伶一个搭手,熟练地攀到奚容昉身上,奚容昉无奈将她抱起,跟着雾鸦快步向水榭楼阁走去。为避免露出功底,他只能一步一步跑着去。

水榭楼阁的火星渐微,因为楼阁下遍布流水,所以这里的火很快就被扑灭了。

远远望去,李牧伟岸的背影立在姜愔娇小的身旁,颇有英雄救美的画面感。定睛一看,李牧旁还站着一个她此生都不会忘记的人——归纪。

她打了个寒颤,在奚容昉怀里抖了抖。他顺着她的目光,看到了那人的背影,心中想,这二人之间,必有故事。

白语风与滦儿气喘吁吁地坐在一旁,显然是刚刚灭完火。滦儿朝荆伶望了一眼,她刚才就在东厢房门外走廊,看到白语风离开,听到两人的对话,知道她已无碍,便回到水榭楼阁帮着灭火。

雾鸦走到李牧身边,与他耳语几句,李牧一个转身,披风在东侧的火光下被照得更加恢宏。他一言不发地朝荆伶、奚容昉二人走来。荆伶缓缓落地,扶额假装站不稳。

李牧板着脸,二人以为风雨欲来,没想到他拍了拍奚容昉的肩膀,“你小子还真有能耐,这都能救活。”

奚容昉眉头微动,没想到李牧此人竟不记仇,力气真不小,他揉了揉肩膀没说话,转头看向扶额的荆伶,眼神示意她行事。

荆伶心想,这人,让他不说话,还真就一句不说装哑巴。

她望了一眼姜愔的背影,一把拽住李牧的胳膊,“曼姐姐可还好?翎儿刚刚醒来,听说府中失火,本想找将军救曼姐姐,雾鸦首领说将军已在此处,翎儿便又急匆匆地赶过来。”

“原来使者是担心夫人,所以去了议事厅。使者放心,火势还未蔓延时我就将夫人从楼上扛了出来,一点都没伤到。”

“扛了出来?”荆伶想象到那个画面,强忍笑意,对将军大为赞赏。

“但今日之火,来得颇为蹊跷,”她话锋一转,“此事我定是要向楚国回禀的,请将军务必查清。”

“使者觉得这火不是意外?”

“我醒后听奚容先生说,今夜雷电交加,却无半点雨迹,将军府又突发大火,若非人为,恐是天劫啊!”荆伶神色凝重,说得头头是道,叫李牧不得不信。

“将军,有急报!”从府外冲进来一位身着军服的士兵。

“说。”

“邯郸城内数十座府宅遭遇天雷,突发大火。郭大人、韩大人、赵大人……朝中近半数大人家中都着了火。”

“竟有此事!司马大人府上可有着火?”

“禀将军,司马大人府上未起火。”

“这老家伙运气倒好,可惜了我东边那几间屋子。”李牧唏嘘,想起东边住的几位门客,立即派雾鸦和白语风前去照看。

二人领命前往,来禀报的士兵也暂且退下。

“听将军所言,这火是从东边燃起的?”荆伶特意埋下话口,希望这招嫁祸于人能够奏效。

“据下人禀报,最先看到火势的是住在东二厢房的公孙荀,所以应该是自东燃起的。最东边……住的可是即墨玉啊!”李牧十分看重这位协管,心中有些着急。

“将军不必担忧。起火之前,大约戌时三刻,归某在此处赏星,正巧看到即墨公子出大门。”归纪这时候跳出来,就是听到了她刚才的话,要给自己摆脱嫌疑。

即墨玉和他本就水火不相容,如今火从东边起,若真烧死了人,头一个就该是即墨玉,那么他的嫌疑就大了。他突然站出来说自己在火灾前见过即墨玉,就是为了证明,火不是自己放的,否则怎么会明知即墨玉不在还要放火烧将军府。

“这么巧吗?归大人深夜在此赏星,当真有雅兴。”荆伶才不信,她猜他定是寻得机会要与姜愔传递消息。

李牧没听出她话中深意,长嘘一口气:“幸哉,幸哉。即墨老弟兴许是去乐兮楼寻乐子了吧,逃过一劫呀。”

“等等,”荆伶敏锐地听到了一个关键词,“乐兮楼,是什么地方?那里有什么乐子可寻?”

这个词奚容昉也听到了,他双手环于胸前,静观其变。

“使者不知道也正常,我赵国百姓善乐舞,故邯郸城中设有多处乐坊、舞坊。乐兮楼,是邯郸城中最出名的一处,既有乐伶人也有舞姬,个个……”说到这里,李牧有些不好意思。

“嗯?”

“个个都是绝色,男女都有。”

荆伶可算明白了,这“乐兮楼”就是给达官贵人解闷的地方,即墨玉应该是常客。

姜愔听到这话转过头来,她望着荆伶,仿佛在嘲笑她:你看吧,我早说过。

李牧以为她是看自己,连忙解释:“我可没去过,也就是听说的。项使者若感兴趣,待你身体康复,我让即墨玉带你去看看。”

“归某也未曾去过,不如到时请即墨公子也引荐引荐归某。”归纪火上浇油的本事一如既往高超,正把油浇在火堆当中。

“翎儿对乐曲舞艺不感兴趣,不劳烦了。当务之急,还是弄清大火缘由,翎儿要好好想想如何向我楚国回禀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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