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所有人都到齐。
雾鸦将情报复述了一遍,堂内鸦雀无声。
即墨玉眉头紧锁,他最近正为带至阳人接近项翎而发愁,突然听闻郭相有叛国之嫌,一时脑中涌现出诸多可能,思绪如同乱麻般,不敢轻易开口,怕口舌不清胡言乱语。
归纪倒是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郭相之心他早有察觉,地魍也一直在查,只是被暗影卫抢先一步得了情报。他更在意的是,荆伶为何在此,她与李牧说过些什么。
片刻沉默后,归纪率先发问:“证据何在?”
雾鸦忍着痛从腰间取出两片残简,递给李牧,“属下在乱葬岗寻得简牍时,被郭丞相手下暗算,抢夺之中,简牍散落,只守住两片。”
残简上书写着“共谋大事”、“天下归秦”的字样,寥寥几字,在李牧心中已能定罪。
众人传阅,归纪接着问道:“你如何确定是郭相的人伤了你?”
雾鸦边回忆边回答:“属下识得郭丞相样貌,正是他亲自出手射伤了属下。”
“他看到了你的脸?”即墨玉终于回过神来。
“是。”
“他竟亲自出手,”李牧眼中闪过一丝诧异,“此事,多半是真的,他才会如此心急,除掉我手下这么多人。”
“说来奇怪,”归纪敏锐地察觉其中的一丝不妥之处,大胆发声,“暗影卫在郭相府上隐藏多年,怎会如此轻易就被尽数铲除。”
“归大人的意思,是有人故意走漏风声?”即墨玉虽对他不满,但聪明人不会在此时与他作对,查明真相才是当务之急。
“在下只是猜测。”
“那就查!”李牧一声令下,命雾鸦彻查暗影卫和所有据点,让即墨玉清查整个将军府。
“李将军。”荆伶突然开口,众人如利箭般的眼神齐刷刷地射向她。
她正襟危坐,不紧不慢地说:“郭相之事,乃赵国国事,我一个外人不好论断,但如若是真,天下局势将生大变。我楚国,须得提前防备小人之行,还望将军务必查清!”
李牧还未反应,荆伶话锋一转,“将军府上的外人,不外乎——我、归大人,还有侧夫人。”
她的话,倒是把旁人撇的一干二净,一下子就把怀疑范围缩小到了从楚国来的人中,连自己都没放过。
“我本是受将军所邀,来府上小住,没承想这一住就是三个月,竟把堂堂将军府当成了家。但我终究是楚国项氏族人,赵国这样的盟友,我们很是看中!”听到这里,归纪已经猜到她的用意,他默不作声,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眼中满是不可言喻的欲望。
“如今侧夫人有孕,”她特意加重“有孕”二字,用余光偷瞄归纪的反应,看到他嘴角微微抽搐,她很满意,“自然是不会做出害将军的事来。”
李牧默许了她的谎言,也许这也是他所期盼的事。
“归大人,嫌疑很大呀。”
荆伶字字句句,都在针对他,他咬紧牙关,勉强挤出一个假笑。
“使者这是欲加之罪。”他没忍住,反驳得不太高明。
“放肆。”她冷冷吐出二字,这一次,她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神,主宰他的命运。
这样的气势,让李牧些惊讶。他在朝堂上见识过她的长袖善舞、人臣之能,但他现在看到的她有一种莫名的不怒自威,叫人不寒而栗。
“我与李将军方才已经议定,就由你担起楚赵两国之联谊,往楚传信。”荆伶的话清清楚楚地落进归纪耳中。
“明日李将军就会将此事禀明赵王,是不是,李将军?”
李牧原本还有些迟疑,现在也只好点头。
“郭相之事,仅凭残简无法坐实,待李将军查清楚了,我再传信回楚国也不迟。”
“这是自然。”
李牧向即墨玉、雾鸦交代完任务就遣他们离去,荆伶借口不适与他们一同告辞,独留归纪与李牧在议事堂中。
毒蛇将远离,狼心可试探。
荆伶再次踏上水榭楼阁,轻轻敲开姜愔的房门,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她瞬间睁大双目,想要下楼,被荆伶一把拉住。
“侧夫人,注意你的身份。”
她的话如同晴天霹雳,再一次击打姜愔的心。
临走之际,她看穿了姜愔的纠结,立马补了一句:“这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我……”她无语凝噎,她是怨他、恨他,想看他狼狈不堪的样子,但从没想过驱逐他,更不想他死。
姜愔不清楚荆伶在计划些什么,这也许就是她的报复。
归纪离开楚国前就与李园闹掰,现在要以赵国国尉的身份回楚国向楚王传达赵王之言,且不说李园会不会心生怨怼,对他不利,楚王又怎会轻易信他。
她与他都心知肚明,此行凶险,但他不能拒绝。出了任何差池,荆伶都可以借题发挥,摆他一道。
荆伶从不信姜愔,不信她的喜欢,不信她的看开,不信她会与归纪反目。
毒蛇不是没有料到,而是太过自负,才会被她这只白兔偷袭,踩住了尾巴。
情根在神魂之境疯狂生长,深深扎根蔓延。
玉镯的裂痕终究无法完全修复,魔识遭成的伤害到底还是影响了二者魂灵。
子夜的事似乎给盘若造成了很大的打击,情绪扩散地极快,也使得荆伶对儿时姜愔的背叛、归纪的所作所为越来越在意,生出了许多想法。
她刚刚对姜愔说:“我骗归纪你已有孕,他很快就要把这个消息传回楚国了。”
姜愔感到莫名的酸楚与痛苦,她明明想要摆脱他的,可她突然不舍,突然好想跑到他面前戳穿荆伶的谎言。
原来,她再怎么伪装,都是在自欺欺人。
她也想把所有的爱都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他很好,可他不是他,不是她的执念。
归纪迈着沉重的步子从议事堂走出来,心里感慨着:“伶儿长大了,出师了。”
他驻足水榭楼阁之下,抬头正好望见一抹华丽的倩影,那是他双手奉上的礼物,是他曾经最好的“一把剑刃”。
他想要见她,想要占有她,但又想到方才向李牧得到证实的“有孕”之言,气不打一处来,双手不自觉地握紧,指甲深深嵌进肉里也感觉不到疼痛。
四目相对时,两人百感交集,嗓子却干得说不出一个字。
归纪警惕地低下头,假装不经意环顾四周,随后咬着牙拂袖而去。
爱吗?他也曾问过自己,但答案显而易见。他自己都觉得可笑,对他而言,唯有利益交换,才是永恒。
他这种人,根本不会付出真心,偏偏喜欢强求别人对他忠诚。
看着他快步离开的背影,姜愔的心跳渐渐恢复平静。她用力抱紧自己的身体,怀念着他曾经给予过炽热的怀抱。
“归纪,只要你求我,”姜愔心里想,“我会帮你的。”
不远处的屋檐,白衣少年遥遥相望,他好像明白了什么,叹了口气只觉得可惜。他用莺骨哨吹出一首独特的曲子,使人宛若置身空谷嗅幽兰香气。
美妙的乐声引来莺鸟与之和鸣,盘桓在水榭楼阁的上空。
姜愔缓缓抬头,这大半年来,她一直低头寻找,竟从未抬头看过这片天空。
午后湛蓝的天、洁白无瑕的云、欢悦的鸟儿,明明这世间还有诸多美好,她却一直忽视,将自己困在莫须有的牢笼中。
屋内的雀鸟发出响亮的鸣叫,似乎在与屋外的鸟儿合奏。
她转过头,看到雀鸟一边啼叫一边奋力啄鸟笼,这让她想到了自己,从一个笼子跳到另一个笼子,却还是被豢养着,能看到的也只有这一片小小的天空。
她回到屋内,将金丝雀笼打开,将美丽的雀鸟小心翼翼捧在手心,然后在屋外将其放飞。
雀鸟踉跄了几下,起起落落,终于习惯了这偌大的天地,朝着太阳的方向全力冲刺,经过莺鸟的身边叽叽喳喳片刻,便头也不回地飞出了这座牢笼。
——
荆伶回到厢房,滦儿立刻迎了上去询问情况。
她敏锐地觉嗅到空气中带有一丝血腥味,加上看到滦儿反常的样子,她担心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于是低声质问:“你做什么了?”
滦儿快速反应过来,把救治雾鸦的事告诉了她。
她长吁了一口气,“我还以为你在我屋里动手杀了什么人,这血腥味也太重了些。”
“许是救治时用的蛇汁没擦干净,一会我再仔细清洗一遍。”
荆伶点点头,跟滦儿避重就轻地讲了些情况,顺便告诉她雾鸦的去向。
“这雾鸦倒是跟李牧一个倔样,难怪能做暗影卫首领。”
“他……将军没有请大夫给雾鸦首领疗伤吗?”
她抬头看着垂目的滦儿,嘴角不禁露出一丝微笑,“你不是都给他疗过伤了嘛。”
“我……”
“奚容昉给的解毒药你都用了,他死不了。”
荆伶带着三分戏谑试探她,滦儿果然脸涨得通红,回话都结结巴巴的。
“是我不该擅自动用主子的东西,我这就去语嫣馆向奚容先生再讨些灵药。”
“好啊,”荆伶托着下巴,鬼灵精的脑子里又闪过一个念头,“你现在就去,顺便跟他要几瓶创伤药,他若问起,你就说我自有用处。”
“是。”
滦儿走后,荆伶推开屏风后的窗户,从手腕上取下骨哨,续了一口气用力吹响,骨哨才勉强发出断断续续的声音。
许是一下子太过用力,也可能是没吃朝食的缘故,她有点头晕,脑袋里嗡嗡作响。
片刻之后,待她缓过神来,白语风已蹲在窗沿外看着她。
“怎么了?”少年清脆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
“我饿了,可有吃食?”
白语风左掏右寻,从衣袖里找到一个小食匣,不过手掌大小。
他边打开食匣,边把里头的硬面烤饼递给她,嘴里嘟囔着:“堂堂使者,怎么老是饿肚子。”
荆伶也不客气,掰下一块烤饼就往嘴里塞,满嘴碎屑还不忘回嘴:“这不是找李将军商议归纪的事嘛,谁知道你们赵国的丞相……”
差点说漏嘴,她连忙假装噎住,回屋喝了口水。
“丞相?郭相吗?”
“这事不好明说,雾鸦带来的消息,你还是问他吧。”荆伶刻意压低了声音,担心隔墙有耳。
“我都好几天没见到他了,应该是有什么任务吧。”
“对了,”荆伶吃饱喝足,开始进入正题,“我觉得你们雾鸦首领有点不对劲。”
“他怎么了?”白语风立刻警觉起来。
荆伶示意他靠近,在他耳边轻声说:“今天他受了重伤,居然偏偏从我这厢房上摔下来,被滦儿救了。”
“这……有何不妥?”
“我问你,你要是受伤了会去哪儿?”
白语风顿了顿,老实交代:“回住处疗伤。”
“那假如你受了重伤,中毒快不行了,但又不得不回将军府复命,你会怎么做?”
她遵遵诱导,无奈他就是个榆木疙瘩,竟说:“中毒啊,很严重的话只能去找奚容昉了,治好了再复命呗。”
“你!”荆伶一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只能在将军府里,外头不算。”
“那……只能找你或者即墨玉了。”
听到这个答案,荆伶满意地点点头,神秘兮兮地问:“你为什么会找我和即墨哥哥呢?”
“因为,”他小心翼翼地抬头注视她期待的双目,“我信任你,和他。”
“所以,雾鸦信任滦儿才会强撑到这里倒下。”
她的话让白语风恍然大悟,可他坚定地摇摇头,“不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总不会信任我吧?”荆伶振振有词。
“将军府那么大,离议事堂最近的也不是我这主楼阁西厢房。我听滦儿说,雾鸦倒在房门口的时候已经昏厥,这得是多大毅力支撑他走到这里?”
“话虽如此,但雾鸦和滦儿也就打过几个照面,怎么可能成了朋友?”
白语风满脸写着不信,荆伶提出打个赌,让他想办法把雾鸦约去他们上次吃晡食的食肆客舍,她则派滦儿前去赴约,给雾鸦送创伤药。
“雾鸦若收下了,就说明我是对的。”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只是出于礼貌勉强收下呢。”
白语风又开始发倔,荆伶也不甘示弱,“那你说,他要如何才算我赢?”
“如果他用了那创伤药,就算你赢。”
“好啊,那你可得盯紧了。要是我赢了,你就得承认我说的没错。”
“一言为定!”两人击掌为约。
此时,滦儿正在去语嫣馆的路上,雾鸦忍着伤痛在暗影卫宿舍里仔细搜查。他们并不知道,有人将他们纳入了一个幼稚的赌局,也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交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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