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废帝

叛军杀入皇城的那天夜里,白瑾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是一片看不见尽头的雪原,而她赤着脚走在冰天雪地里,风,从四面八方吹来,如刀割似斧劈,前方是茫茫的雪山,身后是望不见尽头的白雾,她别无选择,只能往前走,直到前方的山谷里,母亲的身影越来越清晰。她和母亲隔着一段荒芜对望,母亲脸上挂着诡谲的笑容,对她说:“朕说的不错,这江山,你守不住!”

她蓦地从梦中惊醒,发觉寝宫早已被叛军围得水泄不通。

而此时是天启三年的初春,距她将母亲囚禁在北宫的那个春天也只有短短三年而已。

篡位者是秦王白翊——一个白瑾做梦都不会想到的人,他的母妃当初只是花房的一个小宫女,因为先帝的一次醉酒侥幸怀上龙胎而获封了个“美人”,之后便被遗忘在深深的后宫中。先帝有十个儿子,白翊是最不起眼的一个。后来,先帝驾崩,白瑾的母后架空了太子,临朝称制,白翊因此同其他不受重视的皇子一起被发往荒僻的封地。

白瑾从未在意过这样一个弟弟,对他最深的印象,就是那日临行前承天门城楼外木讷回望的身影。没人知道在封地的那些年他经历过什么,但二人再见之时,他却将刀架在白瑾的脖颈上。

禅让的典礼的那日,凤凰台上覆盖着薄薄的一层新雪。

白翊一改往日低眉顺眼的模样,玄色的冕服上金丝银线密密匝匝的绣着日月星辰等十二种纹样,他昂首挺胸,脸上挂着胜利者特有的笑容,一步步朝着白瑾走来。他停在白瑾的身侧时,微微俯身,几乎要贴着她的侧脸轻轻地问道:“皇姐,你说,朕穿着这身冕服可还好看吗?”

温热的气息吹动她鬓边的几缕发丝,白瑾没有回答,绯色锦衣如烈火,逼视着白翊的眼睛平静却威严,那一刻,空气中仿佛有看不见的刀光剑影交错。

两人对视片刻后,白翊哈哈大笑,他从白瑾身旁走开,朝侍立在侧的内监摆手。内监会意地过来的时候,手中已经多了一个颜色古怪的琵琶。

“皇姐还是太拘谨。”白翊云淡风轻地说道,那双与白瑾有七分相似的凤眸中却划过一丝狡黠。“今日皇姐肯将皇位禅让于朕,朕自然不能亏待皇姐,听闻皇姐精通乐理,朕便特别命人打造了这把琵琶送给皇姐。”

说着,他从内侍手中将琵琶拿了过来,又双手递向白瑾。白瑾的目光锁在那把琵琶森然的白上,不知为何,一股恶寒慢慢从脚底蔓延全身。她不知道白翊意欲何为,但不将自己慌乱软弱的一面暴露给敌人已经成了她的习惯。

她的气度仍是镇定的。然而白翊接下来的话却如晴天霹雳:“看来皇姐不喜欢这把琵琶——那么,那个叫七宝的小内监是白白的浪费了,难得他的腿骨这么笔直,这么适合做琵琶的骨架!”

这把琵琶是......天地在她眼前融为一片血色,恍惚中她听见七宝那熟悉的声音临死前痛苦的哀嚎,如同地狱中伸出的鬼手要将她的心脏撕的四分五裂。

生在帝王家,亲情淡薄,七宝几乎是她最亲近的朋友。曾经有多少个无助且孤独的夜晚,她孤身一人被母后锁在暗室中,任由黑暗和恐惧侵蚀她的身心,唯有七宝肯冒着被抓住挨杖责的危险给她送吃食、陪着她聊一整晚的天。

可惜她对他的身世所知甚少,只知道他自幼孤苦伶仃,八岁就被卖进宫里净了身,梦想是有一天攒够钱离开皇宫,做一个能种几亩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普通农夫。

他是个善良温和的人,没做过坏事,甚至很少做错事。但他现在因为自己死了,死前受了常人难以想象的非人折磨。

白瑾感觉自己连牙齿都在颤抖,盛怒至极,她反而越发冷静下来,樱红的嘴唇勾起一抹笑容,眼中也如同覆上了一层冰雪。

“孤一定会杀了你!”她一字一顿地对白翊说道。

白翊舔舔唇角,目光停留在白瑾苍白却明艳的脸上,他玩味着眼前人的愤怒、悲伤、甚至是恐惧,心中油然生出一种满足,渐渐的,他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原来皇姐也是会生气的。从前在学宫的时候,朕从未见过你生气,你那时候那么美,那么高傲,让朕觉得哪怕能碰到你裙子的一个边角都是奢望,但是现在,朕和你离得这么近,朕只有伸手就能将你搂进怀里.......”

他说着,竟真的伸手向白瑾的腰,此等轻浮孟浪,将白瑾吓了一跳,她抬手便去挡,推拒之间,脚下趔趄,重重地跌坐在凤凰台上。

“皇上.......”身后的小内监忽然开口提醒。白翊扫了一眼三层台基之下仰望着的群臣,悻悻地收手,说道:“罢了。来日方长。来人——送太上皇回宫休息!”

一声令下,几名内监赶忙上前,然而却被白瑾厉声喝止。“孤自己会走!”她说着,兀自从地上爬起来,迎着白翊轻浮挑衅的目光,从后侧的台基款款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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