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前尘往事(上)

一转眼入了六月,天气渐渐变化莫测起来,时不时方才还是晴天,转眼卷云堆积,就下起了瓢泼大雨。白瑾养的那些花好些经不起雨水,所以自从进入六月后,她格外关注天气。

这天她站在回廊前望天上翻卷的流云,绯色的衣裙如烈火又似夕阳在风中飘荡,而她像开在天涯的蔷薇花,明艳却也孤绝。

一个内监急匆匆地走进重华宫。

“太上皇,皇上宣您前去明德宫。”

明德宫。听见这个名字,白瑾心猛地下沉,那里现在已经是白翊的寝宫了,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又联想起之前禅位大典上他在自己耳边说的那些污言秽语,她直觉不妙。

然而,白瑾脸上仍是波澜不惊的说道:“你回去回禀你们的皇上,孤身子不好,受不了颠簸。”

内监笑笑,道:“皇上早就想到了太上皇身体欠安,特地让咱家来的时候备好了宫里最稳当的轿撵,太上皇只管前往就是。”

看来今天是避不过去了,不过也好,她也正好去探探白翊的虚实。如此,她微微一笑,道:“好,那孤收拾一番就随你们前去。”

轿撵停在明德宫的时候,天近正午,然而天空上的云彩已经越聚越多,日光消敛,云层厚重,转眼一场风雨欲来。

白瑾只身走进明德宫内殿,殿内比外面的光线还要晦暗,博山炉上白烟袅袅,一层层轻纱垂下,将里面的情景彻底遮盖。

她掀开最后一层垂纱,见到白翊正独自坐在美人榻上饮酒,他似乎已经喝的很醉,连头发披散下来也毫不在意,月白的寝衣半敞着,袒露出来的皮肤上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

在那张美人榻右手侧,跪着一个身形清瘦的女人。烛光明明灭灭,她单薄的身影连同白翊的表情都是模糊的。

见到白瑾走来,白翊脸上隐隐露出笑意。

“皇姐,朕知道,你一定会来。”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身边的一个空杯斟满酒,递向白瑾。

白瑾没有接,他的笑容骤然冷下去。

“你到底有什么事?”白瑾皱眉问道。

白翊将酒杯重新放下,说:“朕能有什么事,无非是想和皇姐喝喝酒,说说心里话,不过皇姐好煞人心情。”

白瑾冷冷地道:“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说的,若是你无事,孤便要回去了。”

“呵呵,朕当然有事啊。”白翊忽然从美人榻站起来,走到白瑾身边,一阵扑鼻的酒气,让她感觉很不适。

“皇姐,朕还记得以前父皇还在的时候,宫人们总说你仁慈善良。但是朕想不通,你到底哪里仁慈善良,你明明和你的那个母亲一样,是条毒蛇啊。以前在学宫的时候,因为朕的母亲是个卑贱的宫女,五哥和二哥没少欺负朕,每次都将朕打的鼻青脸肿的才罢休.......”白翊忽然说起很久之前的事,声音低缓凝滞,仿佛来自深不见底的山谷。

“朕有什么办法,他们的母亲一个是淑妃,一个是陈贵妃。朕什么也没有,只能忍耐着,知道有一次,他们让宫人剥了朕养的雀儿的皮,还在朕面前耀武扬威的。朕气急了,终于忍无可忍去打他们,结果.....结果你猜怎么了?”他忽然笑起来,笑的白瑾不寒而栗。

“结果皇姐就来了。把朕拉开了,还告诉了皇后娘娘。朕到现在还记得你那时候的样子,那么威风八面,那么大义凛然,跟朕说.....哈哈哈跟朕说宫里面皇子是不能私自斗殴的。后来,皇后娘娘惩罚朕也连带惩罚了朕的母亲,寒冬腊月,让母亲跪在雪地里。她生下朕,就落下了血虚的病根,那一跪,从此就病倒了。朕那时候才十一岁,去太医院求药,可是那些太医势利眼,偏偏要紧着给陈贵妃送滋补的药也不去给朕的母亲看病,朕急的没有办法,就只能去求五皇兄。五皇兄说,好啊,你要想要药的话,就先让我用藤棍打吧......”

白翊的话忽然戛然而止,他猛地将衣襟扯开,将那道恐怖的伤疤完全展示在白瑾面前。“皇姐,你知道被比手腕还粗的藤棍打在身上是什么感觉吗——就是那种你的心和骨头都已经碎在一起的感觉。你没体会过吧?朕每天都要体会一遍。那天的耻辱,和疼痛,朕没齿难忘啊。”

“你......”白瑾望着那道伤疤,张口结舌。往事如烟如云,慢慢弥散。

当年淑妃和陈贵妃得宠,连作为皇后的母亲也要避其锋芒。二皇子和五皇子在宫内跋扈是人尽皆知的,只是他们忌惮着她长公主的身份不敢在她面前造次,她也没有细想过他们在人后的样子。

那天.....那天在学宫中,她只是看见白翊发疯一样的撕打老二和老五,然后她将他们分开了而已。她本以为那不过只是一次小孩子之间普通的冲突,没想到背后竟有如此复杂的情由。

如果让她再选一次,也许就是正确答案了吧,可是人世间没有如果。

“最让朕不解的还是皇姐你啊。”白翊再次开口。“平常那些宫人若是有困难之处,皇姐都愿意出手相助,可为什么到了朕这里,就不一样了呢?为什么朕被欺负的时候,皇姐一次都没出现过。朕决定要反击回去的时候,皇姐偏偏就出现了呢?皇姐所谓的仁慈、公正,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呢?”

白瑾感到心口如针刺一般疼痛,她沉默许久,说道:“如果是为了当年那件事,是孤对不住你。你若是想要什么补偿......”

“朕还要什么补偿!荒谬!”白翊忽然激动起来,手中的酒杯也被他抛出去,砸在那个跪着的女子的额头上。“朕已经是九五之尊了,你不过是一个囚犯,你凭什么给朕补偿!”

“白翊......”深深地无力感蔓延到她全身,白瑾从未像现在一般感觉话语是这般轻飘飘地东西。

“二皇兄和五皇兄已经为当年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了,皇姐都不知道他们临死之前是怎么像狗一样跪着求朕的——至于你,朕倒是有件事很想知道。”他舔舔唇角,如同毒蛇在吐着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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