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阳国,石子河旁的丰坪村。
顾鹤年躺在田埂上,嘴里咬着一根紫红色的草茎,牙齿下意识地咀嚼着咬在嘴里的部分,这种草叫火炭草,一般生长在草木灰余烬的地方,入口微酸,吃饭前他都喜欢揪一根嚼上两口,还能清热解毒。
“雨哥!雨哥!”
听到耳边的呼喊,顾鹤年还是无法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这是在叫他。
将近一个月了。
来到这个世界将近一个月他还是无法适应自己的新身份——周惜雨,一个名字听上去有些古怪的乡野少年。别人穿越,最次也能是个落魄世家子弟,或者是有个金手指什么的。顾鹤年倒好,穿越到一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身上,天天被村里嘴碎的妇女以及口无遮拦的少年喊作天煞孤星,也只有眼前这个算是自己义弟的少年愿意一口一个“雨哥”跟在自己屁股后面。
看着粗眉大嘴,下巴早早长出了一茬子胡渣的憨厚少年手里那块外皮烤的有些焦黑的红薯,顾鹤年毫不客气地接了过来,滚烫的烤红薯在他双手来回滚了滚之后,他迫不及待地撕开外皮哈着气吃了起来。
一边吃着他还朝少年竖起了大拇指,称赞道:“冬土你烤地瓜的火候还是一绝!”
全名叫李冬土的憨厚少年咧嘴露出一口明亮的大白牙笑道:“雨哥你慢点吃,一会儿还有野兔子呢。”
“嘁,读了两年那什么狗屁圣贤书回来不还是一样吃干饭,也就你李冬土父子愿意惯着这家伙。”干涸的稻田里传来了另一个声音。
顾鹤年转头看了过去,那是村里猎户李铁的儿子李奔,生的浓眉细眼,皮肤黝黑,或许是因为从小就跟着他爹在山上跑的原因,长得牛高马大,一身腱子肉,也是村里唯二愿意接触周惜雨的同龄人。
顾鹤年只是朝他翻了个白眼,继续啃着手里的烤地瓜,不是他不想还嘴,而是一旦吵起来他打不过李奔。在属于周惜雨的记忆里,两人没少打架,但无一例外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周惜雨被压在地上胖揍。不过顾鹤年可没那个心思跟他对骂,毕竟对方骂的是周惜雨,与他顾鹤年何干。
不过从李奔的话里确实可以看出,周惜雨在邻里乡亲之间风评并不好的,小时候克死了爹娘,后面被李冬土的父亲李空青收养后,一直游手好闲不干正事,后面好不容易能到南构县里的劲松书院去上学,结果没两年就让书院的先生给赶了回来。
用村口马三婶的话来说,就是:“白瞎了李空青祖祖辈辈在村里行医积下来的功德,全让这个天煞孤星霍霍了。”
但实际上只有李空青与顾鹤年两人知道,他爹娘不是谁克死的,而是因为是外来人的身份,在村里分不到多少田地,所以在周惜雨三岁那年冬天,因为家中粮食不够,出去讨粮食回来的路上冻死在自家门口。至于从书院退学,那倒确实是因为周惜雨自己的原因。
只不过,顾鹤年从周惜雨的记忆里知道,那是因为周惜雨看不惯书院先生在面对李空青时趾高气扬,当面对另一位富商家长的时候却是卑躬屈膝,端茶倒水的态度。
周惜雨认为,如果圣贤书中提到的读书人傲骨,是这般“能屈能伸”的话,他宁可不读那几本圣贤书。
这个世界又不像顾鹤年原来那个世界一样,在古代,医者被看作是小道、贱工,哪怕李空青只是一位乡野赤脚医生,但至少在隋阳国,地位是比商贾阶层要高的。
“不管在哪里,总有见钱眼开的人。”
顾鹤年刚在心里嘲笑了一句,却想起来,他好像也是另一种“见钱眼开”的人。
想到了在原来那个世界,为了三四千块天天劳累奔波的自己,他突然鼻子有些发酸,在那个世界的他,应该已经相当于死了吧?也不知道有没有人会在乎。
“顾鹤年啊顾鹤年,取了这么个名字,却是个短命鬼。”
估摸着也没几个人会在乎他的死活后,顾鹤年只能用自嘲的方式来转换自己的心态。
田野上,李冬土细心掌控着烤兔子火候的同时,嘴里还不忘断断续续地背着中药材的名称与药性,顾鹤年轻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笑道:“又不差那一点时间,你干嘛每时每刻都想着背你爷爷那本医书。”
李冬土摸着被打的后脑勺,对突然被打断倒也不生气,依旧是一脸淳朴的笑容:“二叔说,我的悟性不如雨哥,雨哥你又不想学医,只能我来努力把爷爷的医书学好,二叔说了,咱们村不能没有大夫。”他口中的“二叔”,是他爹李空青。
顾鹤年对这个只相处了一个月的义弟,印象其实很好,一方面是因为李冬土这个人性格好,对人真诚,另一方面可能是因为原主周惜雨对李冬土也很好,在他的记忆里,好像一直以来只有两个愿望,一个是一定要发达,另一个就是发达了要给李冬土买下县里最大的医馆。
顾鹤年正想开口,一旁的李奔突然指着村子的方向喊道:“着火了!”
顾鹤年下意识朝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果不其然,在丰坪村的另一边浓烟滚滚,依稀还能看到火光,而在他眺望的时候,李冬土与李奔已经丢下手中的烤兔,往村子那边跑去。这个年代不像现代,有着完善的消防组织以及消防车,在郡县城中或许还有专门的组织机构,顾鹤年记得隋阳国负责这一职责的叫靖武司,专管坊市之间的治安消防等事务。
但在丰坪村这种乡野之地就没有那么完善的制度了,但凡碰上走水这种事情都是靠邻里之间互帮互助,毕竟如果火灾一旦蔓延出去,可能各家都会受到牵连。
因此反应慢了一步的顾鹤年也赶忙追了上去。
三人才跑了一半的路途,就听到村中声音嘈杂,哭声,喊声,怒喝声此起彼伏,靠近他们的东村口,有一个人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顾鹤年还没看清他的样貌,就又有一人骑着马,手持朴刀追了过来,那人手中的朴刀已经沾满了鲜血,血液随着胯下马屁的奔跑被甩到地上,在三人的视线中,骑马那人已经逼到了村民身后,手起刀落,村民的脑袋从他的脖子上飞了起来,一路滚到了顾鹤年跟前,人头正好面对着顾鹤年,上面的眼皮还在微微颤抖,仿佛他还有生命一般。
就在顾鹤年错愕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他往反方向拽。
“雨哥!快跑!”
李冬土死死抓住顾鹤年的手,另一边的李奔已经把背上的猎弓拿了下来,可是距离太短了,他根本来不及开弓。
此时骑马人已经冲到了顾鹤年身前,在顾鹤年惊愕的眼神,举起再次涂满血液的朴刀。
眼见无法拉开距离的李奔连忙搭弓上箭,手忙脚乱地瞄准目标。
李冬土无法拉动顾鹤年,便直接冲了过去,想要挡在顾鹤年身前。
“检测到宿主面临生命危险,是否立即使用5点神魂之力抽取神魂附体。”
“7……6……”
脑海中突然冒出来的清冷女声唤醒了顾鹤年的神志,他不管三七二十一,连声喊道:“使用!使用!现在就用!”
“正在为宿主随机抽选神魂。”
“恭喜宿主,成功抽中一份圣莲天尊哪吒的神魂碎片。”
“检测到宿主面临危险,将自动为宿主使用圣莲天尊哪吒的神魂碎片进行神魂附体。”
嗡!
顾鹤年脑袋如遭重击一般,只感觉到一阵眩晕,他瞳孔迅速收缩,很快就变得只剩眼白,就在刀刃即将砍在他脖子上的时候,一股赤红的烈焰自他的脚底冒出,顷刻间便将顾鹤年完全包裹。
与此同时,一股强大的气流从顾鹤年身上迸发而出,将靠近他的李冬土与那骑马人一起震飞出去。
在只是脚步踉跄了一下的李奔眼中,那包裹着顾鹤年的烈焰又尽数汇聚在他的心口,融入他体内。
此刻的顾鹤年,一改先前的惊慌失色,眼神变得冷冽,他一个弹步冲了出去,单手捏住了晃晃悠悠爬起来的骑马人喉咙,不等对方说话,熊熊烈火自他的掌心冒出,迅速吞噬了骑马人的身体。
片刻之后,那骑马人化作灰烬飘散在地。
这一幕,李奔全都看在眼中,他此刻的表情比起刚才第一次看到一个栩栩如生的人头的顾鹤年还要震惊,这还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周惜雨?那个自己一只手便能把他压在地上起不来的软蛋?
看着此刻气质与气势大变的顾鹤年,李奔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合着这家伙出去两年才不是去读什么圣贤书,而是成为了父亲口中那些三教百家的仙门弟子?嘶,自己以前揍了他那么多次,以后不会被他报复吧?
嗯,应该不会,比起其他人,李奔对他的态度还算是不错的。
就在李奔浮想联翩的时候,顾鹤年已经连续好几个夸张的大跳跃来到了丰坪村的东村口,映入他眼帘的画面,如同人间炼狱,入目所及的房屋将近一半已被烈火淹没,村子里仅有的一条大路上,躺倒了数不清的尸体,横七竖八没有一具完尸。
一群手持兵刃的彪形大汉或狞笑着,或怒骂着追赶还活着的村民,不分男女老少,落到他们手中的,无一例外都被残杀至死。
看着这一幕幕,内心一股怒火如同闪电一般窜走于顾鹤年全身,他想要怒喊,想要发泄,他恨不得将眼前那群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的匪徒全部撕碎。
可他的脸上依旧冰冷平静,仿佛周围发生的一切与他无关,仿佛这只是平平常常的一日。
但他的身体却是响应了顾鹤年内心的呼唤,如同一颗子弹一般冲刺而去,撞在了最近的一位匪徒身上,那位匪徒痛苦的叫喊着倒飞出去。
然而这并没有引起他同伴们的注意,因为他的痛呼声,很快就被村民哭喊求饶的声音所淹没,那些嘴里叫嚷着的匪徒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同伴已经被人杀死。
顾鹤年接连杀死了好几个匪徒,无一例外都被他用凶猛的火焰烧成灰烬!
这时候,部分匪徒才察觉到了有人正在屠杀他们的同伙,在这些人的提醒下,顾鹤年附近的匪徒全部将目标转移到他身上,举起手中的武器,叫骂着冲向顾鹤年。
“他娘的,哪来的兔崽子敢对你爷爷的兄弟动手!”
“臭小子,老子正玩的兴起,竟敢打扰了老子,兄弟们!把这小子的命给老子留着!老子要让这小白脸知道,什么叫菊花残!”
其中一个匪徒的话引起了同伙的哄笑,丰坪村的这一场屠杀,在他们嘴里,仿佛只是一次茶余饭后的消遣。
杀人,对他们来说,只是寻欢作乐的手段。
可他们,并没有看到顾鹤年是如何处决他们的同伙。
怒气更盛的顾鹤年脸色依然平静如止水,他咬破了舌尖,舌尖快速渗出血液在他的口中与唾液混合,又迅速分离,那血液如同活了过来一般,在他张口瞬间飞出,在半空之中,骤然燃烧,变成了七八个火球,分别击中了冲过来的几名匪徒,那些火球却没有将他们燃烧,而是如同液体一般渗透到他们的体内,就在其中一个匪徒发出嗤笑声想要嘲笑顾鹤年只会唬人的时候,他们的身体无一例外的,如同烧红了的木炭一般,逐渐龟裂,裂隙中冒出了火光。
只是一息之间,他们就已经变成了焦炭,倒在地上,散落一地。
就在顾鹤年寻找下一个匪徒的时候,一个黑影朝着他急冲而来,同时喊道:“道友暂请留手!”
那人的叫喊吸引了顾鹤年的注意,直到他冲到了近前停下来,顾鹤年才看到他的样貌,这是一个身材比例极不协调的人,他身材矮小,双腿只有上半身的一半长,双手过膝,身高目测不到一米五,却浑身肌肉虬结,脸上刻满了刺青,以至于需要将头发剃光在头顶上刻下更多的刺青。
那人虽然长相粗犷,却身穿文士衣衫,背着一个看不出材质的琵琶。
他对顾鹤年深深作揖,将锃亮的光头对着顾鹤年道:“在下仙音门卧月先生座下弟子万青,不知玄真道道友路过此地,若是我等举动惊扰了道友,还请海涵,以后若是道友有缘途经双虎岗,可往我伏虎寨一叙,我伏虎寨虽是野寨,但吃喝玩乐绝不会亏待了道友!若是道友想要玩点别的,寨中也有不少姿色不错的大家闺秀,您放心,都是从各地世家门第抢来的小娘们,绝对比那青楼女子干净!”
说话间,万青已挺直了腰杆,先前他已经看出了顾鹤年口吐鲜血化作火球的手段乃是玄真道神通——三昧真火中的心头火。
能够自如驾驭神通的修仙者,最差也是个结丹境,万青虽然自称出自三教百家的仙音门,可他早就因为品行不端被逐出了师门,更别说他只有炼气境巅峰,如今碰上了一个结丹境修士,还是出自三教之一的玄真道弟子,他自然不敢怠慢。
而在他说话间,他手下那群匪徒也都慢慢朝这里聚集过来,只留下几个匪徒负责控制幸存下来的村民。
另一边顾鹤年的身后,李冬土与李奔两人也姗姗来迟,李冬土手里还握着先前那位骑马匪徒的朴刀,眼看着伏虎寨的匪徒将顾鹤年包围起来,他就要冲上去帮忙,却被李奔一把拉住,对他使了个眼色道:“你别急,现在这种情形,咱俩冲过去也是送死,先看看雨哥怎么做。”
在看到顾鹤年已经成为修仙者后,李奔把对顾鹤年的称呼,从“软蛋”改成了“雨哥”。
李冬土虽然仍是满脸担忧地看着顾鹤年,但他也明白李奔说的话,这种情况,他俩完全不可能给到顾鹤年任何帮助,冲上去只会成为顾鹤年的累赘。
顾鹤年面对匪徒的包围,神色泰然自若,语气平淡不掺杂一丝感情地说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仙音门?还是狗屁伏虎寨?总之,今日你们谁也别想逃!”
万青堆满整张脸的笑容在听到顾鹤年的话的时候骤然凝滞,他想不明白,这小子怎么就听不进去话呢,一个玄真道的弟子管这些山野村夫的性命干嘛?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既然顾鹤年吃不来软的,那他就只能来硬的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境界再高也就结丹境封顶,万青虽然是个炼气境巅峰,可他毕竟出自仙音门,在有着绝对的人数优势以及法宝加持下,对上一个空有功法神通的结丹境也不是没有一战之力。
更何况,他也不是不能使用仙音门的神通!
万青转换了口锋道:“道友若是执意要伤了你我两家仙门之间的和气,那万某也不会一味忍让!”
说话间,万青背上那把青色琵琶飞到了他怀中,他抱着琵琶毫不犹豫地弹奏了起来,然而旋律却并不好听,落到顾鹤年耳中,让他心里那团怒火更加强烈。
伴随着乐声传到每个人耳中,顾鹤年看到万青身边那群匪徒突然神色癫狂,他们的皮肤逐渐变成了异常的火红色,整个身体暴涨,比原先大了不止一圈!
就在顾鹤年准备好姿态要对付万青众人时,他忽有所感,如同后面多了一个脑袋一般,“看”到身后的李奔挽弓搭箭,瞄准着他射出了一支箭!
而他与李冬土的模样,也变得跟伏虎寨的匪徒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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