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诺的大学生活就这么在寻找自我的旅途中开始。
几个舍友会经常一起吃饭,她想苗条一些,于是更多时候,她买份水果捞吃。她披着鲜艳的颜色游走在各个教室里,她的卷发在阳光下舒展,在树荫下飘摇;大部分时间小谢拉着她走。
她每天起床都要化淡妆,一些小痘痘要遮住,防晒要涂,黑眼圈也要浅浅遮一下;小谢有时候没有耐心等她,于是会走掉。她提着书包狂奔,经常会遇见一个同样是卷发的高鼻梁女孩,女孩夸张的蓝色眼影上面贴着星星亮片,她的眼前一亮,觉得那个女孩酷炫极了。蓝色眼影的女孩跟她在同一个学院,同一个专业,只是在不同的班。麦诺的专业是一个农学的分支专业,叫设施农业科学与工程。这个专业的大多数同学,其实是被调剂过来的,但是她不是,当初填报志愿,麦诺就一眼看到这个专业,单单是看名字,她就觉得酷炫极了。父亲在一旁说,这个专业有前途,可以回来就考公务员呢!还可以在农业局林业局工作,铁饭碗最好了。
麦诺的人生好像被规划好了,她不需要自己再去思考什么,去什么学校,学什么专业,好像都被她父亲规划好了。当时要去一中之前,母亲极力反对,说还不如送孩子去省城的学校,省城的学校教育资源好,而且还能好好学习英语。父亲则是跟母亲杠上了,一直强调所谓的情怀,说麦诺应该学会自学,环境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状态,而且一中离家近,更好关注孩子。麦诺其实很想去省城读中学,但是她对父亲做的任何决定都言听计从,父亲被她捧上了神坛,她觉得父亲做的每一个决定都是对的,虽然她心里确实有那么一些失落。
小升初考试她没有考上重点中学,那个省城的中学如果要去了需要自费,学费每年就接近一万,在那时的她看来,那近乎于天文数字。考试那天,麦诺特意穿了一件粉色的碎花裙子,那条碎花裙子是她在四年级六一儿童节跳舞的时候发的,但是这件事情也被父亲拿来指责,当麦诺落榜难受·得哭泣时,男人指着她的鼻子劈头盖脸地骂:
“好好的考试, 别人穿的都是校服,就你穿裙子!其实看到你穿裙子我就知道你这个货色也就这么点出息,肯定是考不上了!一心就想着打扮,你算什么东西?”
小升初考试那天早上,麦诺起了一早,认认真真扎了个马尾,再穿上早已准备好的粉色碎花裙,她觉得自己披上了一层柔和的光,穿着自己喜欢的裙子她很自信;那天的风很柔和,本来上午的语文考试她的状态很好,午睡时甚至还梦见自己打包行李走在火车站,身上还是那条粉色碎花裙。可是下午的数学考试,她因为太追求完美,做完一道题一定要检查三遍,反而在应用题部分没来得及做完。她出了考场嚎啕大哭,父亲在一旁皱着眉头,默不作声。父亲的同事经过,好奇地问是怎么回事,瞬间父亲面红耳赤,很难为情地说孩子对自己信心不足,考试没考好。好像那是什么极其不光彩的事情,让父亲丢脸;同事安慰了几句,便走了;但是自尊心极强的父亲瞪了她一眼,让她自己回家。那天是6月初,西北的小县城开始入夏,麦诺呆呆地走,回到院子里,楼下的几棵桑葚熟了,几个小孩在摘果子吃。她安安静静地蹲下来,感受风吹过脸颊,一个小孩·递给她几颗桑葚,她麻木地放在嘴里,冰冰凉凉,但是没有一丝甜味。
所有她一直自责,没有敢去提什么意见,即便她真的很想去省城的重点中学读书。母亲一共为她反抗过2次。那是一个和煦的周末下午,忽然一声巨响,什么东西被狠狠地摔在了地上,麦诺慌忙跑去看,只见到母亲在门前捡起散落的书本。
“妈,怎么了?你不是跟爸爸去买水果了吗?爸爸呢?”
“你爸跟我赌气,开着车子说要去省城自己给你办入学手续,但是他好像疯了一般,疯狂加速,刚刚把我的包扔出车门,自己飞速开出去了。”母亲好像是司空见惯,语气里有些不满。
但是麦诺害怕极了,电视剧里总有人因为被激怒加速开车,而出车祸。她无法想象失去父亲的日子,于是赤脚跑出门,在马路上狂奔。她的脑子是一片空白的,她想,她不能失去父亲。上一次父亲跟母亲闹矛盾,一激动便晕倒过去,让她瞬间恐惧。在急切地目光下,她看见熟悉的白色crv,她也不顾别的车辆,她扯破嗓子喊爸爸,男人似乎是听见了,停在了马路中间,停在了红绿灯前面;那条公路刚修建不久,车辆稀疏,她狂奔,在车窗前停住,刚好对上男人那盛满愤怒的双眼。
男人似乎把一切不满都怪罪于她:
“我这就去省城,给你报名!我这就去!开着车去!”要知道,要去省城,需要在高速路上奔波8个小时。她知道男人是想让她愧疚,于是她几乎带着哭腔一遍遍大声哀求
“爸!我求求您了,我以后会在一中好好读书!我不去省城!求求您,我错了!您开慢点,您不要超速!”
男人不再看她,狂怒地猛按方向盘,刷的加速,消失在她眼前。绿灯亮了,天色忽然暗沉下来;她好像一下子失去了所有力气,在马路边瘫软下来,坐了很久。有几个小孩啃着玉米经过,远处有只小麻雀怯生生地藏在马路边的梧桐树上,跟她对视。
那似乎是她刚开始记事,阳光灿烂,一只小小的麻雀落在她前面啃食掉落在地上的饼干渣。她猫着步子悄悄走近,敏捷地一扑,便将那只小麻雀抓住。她惊喜地大喊,生平第一次与这毛茸茸的小玩意接触,她有说不出的狂喜。那个时候父亲似乎还很温柔,眼里满满都是柔和与宠溺:
“宝宝,你看那只大麻雀,对哦,就停在晾衣线上的那只!你看到了吗?那是麻雀妈妈,是小麻雀的妈妈,你把她的孩子抓住了,她会难过!快放了它,让它飞回它妈妈身边吧!”
麦诺看到一只稍微大一些的麻雀,确实落在院子里的晾衣线上朝着这边张望。她小心翼翼将手掌摊开,小麻雀扑棱一下就飞走了。不一会儿,一大一小麻雀就停在晾衣线上,一起朝她叽叽喳喳。
“她们在朝你感谢,在为你歌唱!你听,她们唱的多么动听!”在父亲满是宠溺的语气里,她第一次感受到因为善良而得到的嘉奖。
刺耳的喇叭声把她从记忆里拉回来,天不知什么时候黑了下来,她发觉自己的眼睛竟已湿润。她苦笑了一声,缓慢起身,脚底不知在哪里被什么东西划破,但她不想去思考,她只想快点回家,劝导妈妈一定一定不要跟爸爸吵架,一定一定不要跟爸爸顶嘴。爸爸心脏不好,爸爸容易激动,她不想矛盾白热化,于是她觉得她要妥协。
只有妥协是最好的办法。
第二次矛盾,发生在初一开学第一周的星期二。刚好是午休时间,肥胖女人叫她去校门,她又看到父亲阴沉着脸站在门口。
“你跟我走!”简短不可反抗的命令。
她不敢多问,小心点头,紧紧跟在男人身后。她看到男人拧在一起的眉头,以及紧紧抿住的嘴唇,是一种乌云般的铁青。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男人走得飞快,她生怕跟不上被骂,于是一路小跑。路上男人给谁打电话一个劲地讲道理,吵架。她竖起耳朵听,听出了熟悉的声音,那是妈妈。
“我们现在就去二中报道!你妈妈非要说二中的资源好!你给我滚过去!”说实话,二中在那个小县城是数一数二的好,只是离家稍远,在汽车南站旁边。麦诺的小学同学都在二中,其实她也不是没有考虑过,但是因为父亲的那一句“离家近,好掌控!”就不再发表任何意见。
母亲在电话的那一头好像在激动地讲一些道理,试图说服这个暴躁的男人。可是男人的说话分贝越来越高,几乎是用吼叫表达自己的不满。就好像是在置气,男人挂断电话,气急败坏地叫她跟紧。此时,他们已经在幸福路了,麦诺的县城都是走读生,他们穿梭在去上学的学生群里,麦诺甚至看到了同桌格娜。她只是扫了一眼就心虚地低头,小声跟爸爸商量:
“爸,我求求您!我现在往回走,去上课可以吗?我就好好地在一中读书,我死也不去其他学校了!”
男人此时已经气到扭曲,用一种及其恐怖的语气说:
“如果你不想被我打,就乖乖地闭嘴跟着我走!还有,给我闭嘴!”她绝望了,真正的绝望,脑袋在那一刻是空白的,她在人群里感到羞愧。因为男人在此时掏出手机,跟一头失控的疯驴般,带着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打给女人:
“我跟你说什么来着?孩子就是要在一中读书!你个脑子被狗啃食的疯女人!一群贱货——”男人夸张的表情和失控的吼叫惹得周围的人向麦诺看去。她不敢掉眼泪,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抿嘴抓住自己的衣角向前。
母亲似乎还没有妥协,依旧用倔强地跟男人讲道理,讲着教育资源的问题。男人再次被激怒,他一把扯过麦诺,几乎是拎着,加快了步伐。
到了二中,麦诺碰见了很多自己的小学同学,但她顾不得打招呼,紧紧含着泪水,向前沉默地走去。到了书记办公室,男人进去跟书记交流着什么,然后又出来好像是要作势给女人看,再次打给了她的母亲。
这一次她忽然就哭了,几乎是要跪下了,她紧紧抓住父亲的袖口,哀求道:
“爸爸!我求求您了!我不要在这里读书,让我回学校吧,我求求您了,让我自己跟妈妈讲清楚!”男人此时表情复杂,将手机再次掏出来,驴一般吼叫:
“你这个被狗啃食脑子的贱女人!你的女儿你自己去看,她自己说了要去一中,你......你滚过来自己给你妈说清楚!”麦诺急匆匆接过手机,抽泣着责怪妈妈,一再表明自己要去一中读书的立场。
周围早已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好奇这个疯驴一般吼叫的男人和面红耳赤哭泣的小女孩。
命运好像就在某一天被改写,当麦诺满含泪水跟母亲怒吼表明自己立场的时候,她就知道,自由对她来说,就是奢侈品。她敢跟母亲吵架,因为母亲不会威胁恐吓,也不会控制,她跟母亲在一起很轻松,但她也恨极了自己的软弱,每一次父母吵架,她为了赶快让父亲平息怒火,站在母亲的对立面去跟着父亲斥责母亲,她只是不希望母亲激怒父亲,去恶化矛盾,因为她知道父亲发怒是有多恐怖,就像失去理智的疯狗,去伤害周围的一切。
于是她一次次在这种改变中,去接受,去弯腰,也去妥协。她总是无法遏制地,去陷入突如其来的回忆里。有一些伤痛,似乎是后知后觉,或是在某一个平淡的午后想起同样是平淡的那天发生的事情。她好像跟自己杠上了,越是想要淡忘,就记得越是清楚。
11月的福州依日习热,麦诺又在-个思想政治课上迟到,小谢早已过去上课,她加快步伐。一个熟悉的背影映入眼帘,是那个蓝色眼影的卷发女孩,她松了口气,还好有人跟自己一起迟到。想着想着她就哈哈笑出来,蓝色眼影女孩回头看了她一眼,示意她赶快跟上。
我们在哪个教室来着?我们是起上课的对吧?"女孩问道。
“在创新楼302!对哦,我们的思政课是一起的!快走快走!"她笑嘻嘻地回答,语气里是惊喜,还以为蓝色眼影女孩是高冷类型呢,因为麦诺之前看她总是副生人勿进的表情,甚至有一次在厕所看到女孩抽烟。抽烟啊!抽烟!麦诺当时惊讶不已,她只是在高中的时候,见过后排调皮的男孩藏打火机。她初中的几个坏男孩,也是满嘴抽烟,好像抽烟就是件值得去炫耀的事情,当时班里最好看的女孩子就是跟那满嘴烟味的环男孩在-起,情人节坏男孩还包了一大束红玫瑰送给那个那个女孩子-对,就是那个家里有吹风机的漂亮女生。
麦诺其实很羡幕,因为那个漂亮女生家境很好,不,似乎是父母很爱她。漂亮女生小美,是麦诺初中班上最好看的女孩子,她的班主任,那个恶心的肥胖女人怡恰就很喜欢小美,甚至也喜欢那个抽烟的坏男孩。肥胖女人是现实的,因为小美的妈妈每学期都要送包给肥胖女人,坏男孩的家里也很有钱,据说他爸爸是县长的亲威,还帮助肥胖女人的老公找工作,所以肥胖女人把纪律委员一职给了坏男孩,把文艺委员的职务给了小美。小美是那种学生时代的风云人物,一中的字生都认识,小美的母亲在县歌舞团跳舞,一次家长会她出现就让同学们惊呼仙女下凡。麦若羡幕极了,是那种骨子里的羡幕。
初二的初雪,小美穿上了玫粉色的阿迪达斯羽绒服,还穿上了雪白的靴子,让麦诘挪不开眼。小美的周围站了一堆小迷妹,小美自豪地说,那是她爸爸从上海每的专卖店买的.接近一千呢!麦诺的鼻子有些发酸,她从来没有-件属于自已的羽绒成服,她捏捏灰色大衣的衣角,那还是她妈妈刚结婚的时候穿的,大衣的款式非常老土,是九十年代流行的款式。只是在2014年的冬天里显得异常刺眼,与身边五彩缤纷的崭新羽緘服格格不入,一只枯叶蝶不安地徘徊在一群群花蝴蝶中间,迷茫无助。麦诺又想起母亲暗沉爬上皱纹的脸,她从未看过母亲化妆,母亲总是穿着黑色西装,肩上习惯性地沾粉笔灰,眼神里是严肃与沉默。
种种落差感,让麦诺对小美和坏男孩羡幕极了。好像他们有一种无形的优越感,在备日里散发耀眼的光芒,麦诺一时分不清那是雪折射的耀眼还是自
己迅速黯淡下去的敏感。
总是有一些奇奇怪怪的评判标准,定格在她心里,所以她打心眼里觉得,蓝色眼影的女孩子就属于小美那一类人-—自由,随性,洒脱。所以她无形中被那种洒脱吸引,被深深吸引。
教室里思政老师早已开讲,麦诺和那个女孩用脚尖跑到后排。中午的公共教室还是带着些许闷热与潮湿的,刘海被汗水浸湿紧紧贴在额头,女孩给她递来一张纸,顺便拿出手机打出一行字:
“我们加个微信吧!”
“好!”她小声说着,迅速拿出手机扫码,加了微信。女孩的朋友圈只有几张日常照,她一下子翻到底,一张蓝色背景的白色碎盘,没有配上任何文案,发布日期是三年前。她们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打字,麦诺发出第一个消息给女孩;
“我们以后一起玩吧!”
她的胳膊被女孩点了一下,是一包烟,女孩竟然给她递烟。麦诺紧张地摇摇头,说自己不会抽烟。
“那喝酒呢?你去喝过酒吗?”
麦诺又是一阵摇头。
“那今天晚上我们就一起去海伦斯喝酒吧!”
麦诺怔住了,但很快又比划了一个OK的手势。很快下课了,她跟女孩并排走在一起。
“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古依然,平时你叫我咕咕就好了。如果我没记错,你应该是叫小麦吧?”
“我叫麦诺,我室友平日叫我小麦。你怎么知道的啊?“
“你经常穿着显眼的荧光色,很难让人不注意啊姐妹。”
一阵笑声,她们就这样成为了朋友,那个迟到的思政课,似乎也改变了她人生的轨迹。那一天是麦诺第一次出去,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也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不再是木讷的小孩,而是一个大人,是可以跟其他大人一样喝酒的麦诺。
一些迟疑,一些忐忑,在见到画着浓妆的咕咕时,都烟消云散。咕咕在打完卡以后来宿舍找她,郭景开了门,有些意外地愣住,马上又客气地叫麦诺有人来找她。麦诺坐在镜子前涂口红,今天可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喝酒,第一次见识世面。
见识世面?当她脑海里飘过这句话时,她其实是觉得及其讽刺的。她是习惯深度思考的,在无数个把自己锁在书房看书的日子,她都去幻想过外面的世界,是广阔的,她是去带着批判思想,看一些充斥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但今天,那个对她来说遥远的世界,就在一步之遥,只需在今晚踏过宿舍楼的大门,就可以去接触。
她热情地回应咕咕,屁颠屁颠搬来椅子让她坐着等。很快,她学着手机里美妆博主的样子,画了一个不算失败的妆。
去的是清吧,只是纯粹的喝酒,再听震耳欲聋的音乐。好像在那种氛围的渲染下,喝酒就更有感觉;她们选定一个位置坐下,咕咕轻车熟路点了一个啤酒套餐,然后问服务员要了两套骰子,玩游戏喝酒。麦诺觉得有趣极了,她们分别摇骰子,谁输了谁就喝酒。在酒馆里坐着的每个人眼神似乎都是迷离的,对面一桌坐了一对情侣,女孩叼了一根烟,喝醉了便依偎在男孩怀里哭。他们有着怎么样的故事呢?每个人在这座偌大城市里的灯红酒绿与喧嚣中逐渐迷离。有人来这里见世面,有人则是释放一天的压力,有人是小酌一杯,有人则是酩酊大罪......
咕咕熟练地抽烟,再吐出烟雾,麦诺觉得这一天是个分界线,从此她也是一格1见过世面的酷女孩,她可是去过酒馆,喝过酒也体会过喝醉的女孩了,准确来说,是一个成年人了。
喝醉怎么形容呢?眼神迷离,似乎踩在一团轻柔的云朵上面。小时候看西游记,孙悟空穿梭在天宫的云雾之间,麦诺在自己晕乎乎的那一瞬间就想到西游记的天宫,她觉得好笑极了,一个如此有趣的比喻。
后续不知道是怎么翻墙回去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咕咕扶着她敲宿舍门的片段。
于是,从这一刻起,她觉得自己是个酷女孩,一个可以自己决定一切·,可以主宰自己,可以决定自己何时出门何时去哪里玩的酷女孩。
梦里,她看到迪带着微笑的脸,迪的手掌心是温热的,轻抚过脸庞,迪忽然就换了一副面孔,眼神里全是陌生与冰冷,仿佛不认识自己;忽然一片冰冷与刺眼的光芒,迪消失在眼前无尽的隧道里,她想要呼喊,但是嗓子好像是被一团棉花糊住一般,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再次醒来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电话那头是小谢着急的声音:
“麦,老师这节课点名,你咋还不来?早上硬是叫不醒你啊”
她猛地坐起,头晕乎乎的,还犯痛。
宿舍空无一人,一种诡异又沉闷的安静。门被轻轻推开,是咕咕那张同样带疲惫的脸。
“把昨天喝酒的钱aa一下吧,你给我转150”
点点头,立刻转过去,她嘱咐了几句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就转身离去。
有一些冷淡,也有分寸感,这是咕咕给人的第一印象,她整个人像怎么也看不透的冰川,在光怪流量的世界变幻莫测,令人看不透。
懒懒地打个哈欠,继续沉沉睡去......这是所谓的自由,震耳欲聋的音乐狂放,每个人要被这种疯狂的黑洞吞没,人们用酒精为自己带来短暂的快乐,但是狂欢过后是一种巨大的落空,好像在某个瞬间,舍友和同学,还有以前的自己,都渐行渐远,她离所熟悉的世界,远了一步。
一颗小行星在茫茫的宇宙中,忽然偏离轨道。每一个巨大的变化,都起源于一个很平常的开始。
在她所接触的这个世界里,一切被带上酷与自由标签的东西都令她疯狂闸着迷。
她也不是没有感受到舍友有意无意的 不满,可是她不在乎,她就是要疯狂的寻找自由,要拼尽全力撕碎身上的一层层枷锁,即便曾经或许那些枷锁为她带来安全,可是她不在乎了。
于是天旋地转,她好像真的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或许她的叛逆期才刚刚到来。
周日的午觉是慵懒的,麦诺躺在被窝不肯起床,想起一句“被窝是大学生的坟墓”,深呼吸,翻个身,继续睡。
手机屏幕亮起,对话框里显示咕咕。
咕咕:中午有一个音乐节,去吗?
麦诺:那必须去!(顽皮)
立马起身,刷牙洗脸,麻利地坐在镜子前,今天是音乐节,那不得画一个酷炫装,穿的酷一下。
撸起袖子开干,先上乳液再上粉底最后定妆,她极有画画天赋,眼影刷此刻是画笔,勾出一道显眼的紫色眼影,加上眼线,立马有了不一样的感觉,一个夸张妆容在大红唇的加持下格外刺眼。当然,粉底和眼影是她从拼多多淘来的便宜货,在钱包最羞涩的时候,这种网购平台给予了她无限灵感。
她们从公交站出发,一站一站往目标前进。窗外的一切都让她认真去看,她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好奇——一排排小饭店,招牌上的名字都要细细看一看;再接着是经过一条江,桥上驶过各类车,她甚至看见了跑车,红色的,黄色的、蓝色的;绚丽夺目,开车的人有着怎么样的故事呢?坐在副驾驶的人又有什么样的故事?
在市中心,红绿灯路口,她托腮看向路人;电动车后座的小孩,机车上的情侣、等待过斑马线的上班族、提着菜篮子的阿姨;每个人都在等。他们都是属于这个城市的,一些羡慕,一些惆怅。大城市自动为生活在里面的人披上了一层夺目的滤镜,每个人身上都闪耀着光彩。她深呼一口气,什么时候,才能真正与这座偌大的城市融为一体。
“到了,别发呆,下车了。”身体被轻轻一推,不知不觉就到站了。
她们来的是一座广场,广场中间搭了一张台,有几个打扮夸张的嘻哈歌手正在准备演出。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一点时间,她们手牵手去吃麻辣烫。间隙,咕咕去厕所抽了一根烟。演唱正式开始,那几个歌手卖力地嚎叫,说是嚎叫一点也不过分,因为确实如此。人们都沉浸在那劲爆的节拍里,摇摆,舞动,挥舞;场面热闹起来,这里真正成为一片躁动的海洋。
音乐节直到天黑才结束,早已筋疲力尽。
打车很贵,要等公交来,有幸赶上了末班车,车里就她们两个。拿起手机看今天的自拍,要稍微修一下,调个滤镜再磨皮,打个卡;今天的旅行才算有意义。夜晚的城市是疲倦的,人们依旧行色匆匆;她挪动发麻的脚,像是发现了新大陆,惊呼:
“咕咕,你这个侧脸美爆了,别动,我要给你拍张照片。”
镜头里的咕咕确实很美,立体的五官,尤其是鼻子,很挺。麦诺一直羡慕这样的鼻子,她自己的鼻子虽然也是不是很挺,但也小巧,像猫鼻。高中时期,父亲因为一些变动,被磨平棱角,脾气也温和了许多,经常会慈祥地逗她:
“丫头,你的鼻子简直就是小猫的鼻子,着实可爱呢。”
相册里的咕咕一直带着忧愁,她是优雅的咕咕,是冰冷的咕咕。麦诺看不透,那深不见底的泉里,到底隐藏着什么。
到学校很晚了,宿舍门又被反锁,室友早已休息。小心敲门,郭景皱着眉头开门。飞速洗漱,麻利地爬床,她的床连接着郭景的,嘎吱作响的爬床声,她听见郭景明显不满的骂了一句,也懒得计较,走了一天,腿早已发酸。
宿舍里的气氛越来越诡异,不出所料,她被孤立了。这也促使她和咕咕的来往更频繁,几乎形影不离。大一的新生被规定上晚自习,麦诺最期待这个环节,在安静的大教室里,她细心逛淘宝,刷着一页一页的衣服。关于搭配,她每天都有新灵感,不做设计师真是可惜了,在心里常常是这么感叹。
“走,跟我去趟厕所!”咕咕拉起她。
趁着晚自习,她在厕所跟着咕咕抽烟,于是在那一遍遍的吞吐里,抽烟也逐渐娴熟起来。
“你不过肺啊,简直是浪费烟。“咕咕经常这么取笑。
“什么是过肺啊?”烟确实是吸进来,再快速吐出去,在她心里这只是做做样子,看起来不好惹,以及自由,才是她追求的。看起来不好惹真的是一个好形容词,深知这一点。她恨透了母亲的软弱,也恨透了自己在骨子里像那软弱又善良的母亲。
那时候她初三,在那段低谷期。中学时代的孤立和霸凌足够让她将自己变成一滩废墟再重建,当然,重建自己非常辛苦,且煎熬。应该是一个周末,母亲给地下街的商贩付了定金想要买回之前说好的蓝色大衣,小县城的商贩也是及其世俗又粗暴的,她们看人下菜碟。母亲一直素颜,且穿着俭朴,再加上说话温和,被小贩欺负;明明是黑色大衣,母亲只是小心说了几句货不对板,那买衣服的女人便开始爆粗口,一个劲地骂母亲不识好歹,不知抬举。母亲依旧试图用极其温和的语气商量,却依然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她终于忍无可忍,跟那商贩吼起来;五脏六腑都在颤抖,她还记得那个感觉,那天母亲躲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她扯着嗓子跟商贩互骂,对方也终于有些动摇,缓和了一些。
所以看起来不好惹是一个褒义词,至少对于她来说是的。
麦诺感受到自己在被室友孤立,她俨然成为了一个异类。
一个早晨洗漱完睡眼惺忪地伸着懒腰,郭景面若冰霜凑近:
“以后你爬床可以轻一点,你太用力床架嘎吱作响,影响我睡觉!”
气氛冷却到极点,她点点头。宿舍让她不舒服,她敲夏的宿舍门。夏是一个很爱笑的女孩,麦诺报道第一天就是跟她坐同一个航班。夏也是一个值得倾诉的朋友,如果说朋友是分类型的,那么夏一定是那种温柔且安静的倾诉对象;而咕咕是她追求自由的一个疯狂伙伴。
有些人就是会带来力量,门被打开,是夏那张笑盈盈的脸,让她如沐春风。
“夏!我给你带了你爱的水果捞,又来骚扰你啦。”
一个大大的拥抱,她坐在夏的桌子上,熟练地打开夏的电脑让夏放最新的电影;夏的室友也都很友好,在自己的宿舍,郭静总是要制定一些规则,什么晚上11点必须关灯啦,什么刷手机视频的时候要静音啦,什么爬床的时候要安安静静啦之类的细细碎碎的规则,以至于每次回宿舍,她都感觉一种时间静止下去的死气沉沉,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坐着自己的事情,小谢早已疏远她,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界线,一旦越过去,将得到不友好的抱怨。
回去宿舍,轻手轻脚,很好,没有引来白眼。看到郭静挺直腰板写着什么,她经过时却及其警惕地挡住那本子,像是在防备。撇一眼,安安静静爬床。她不舒服,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于是在某个大家都出去的清晨,她走到那张桌子前,摸索出那本子。
不得不承认,如果当时,她没有去拿日记本,或许也可以阻止后面一连串的不幸。就好像是蝴蝶效应,一个平静四下无人的清晨,她亲手点燃了一个为自己埋伏的炸弹。
很多年以后她常常会想起这个清晨,一个平平无奇的清晨,如果她没有在强烈好奇心的驱使下,去打开那日记本,会不会,就不用走那么多曲折的路。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