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父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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课堂上,老师在黑板上写写画画,底下坐着一群只会跟着唱白眼歌的学生,没什么实质性的进展,这是我们那个年代上学的真实写照。

有次数学老师兼语文老师布置了数学家庭作业,将数学课本上的算术题做好,老师下一堂课要抽查。我九岁才上的一年级。实际上,九年里我只学会了放牛放羊这种农村孩子都正常的劳动技能,父亲偶尔在家抽查我掰手指数数从一数到十,再从一到十的加减法,这启蒙水平让我上学没两天把数学做对还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把老师布置的数学题目摊在父亲眼前,父亲看都不看一眼,说:“书本认识我,我不认识书本,我拢共也没上了三天学,就被你奶奶喊回家去你老姑家放牛了。”

此刻,外面下起了第一场大雪,那一下子把我热腾腾地心下得哇凉哇凉的,门外的雪下得很大很快,这场不知情的雪不知道要下多厚才肯罢休。

每天早上学必经我堂哥家门口被人踏平的土路,也几乎每天早上都能看见我那两个侄儿把他们父母交代的任务干得热火朝天,不用走近我都知道他们在干什么,我靠鼻子闻一闻都知道了,那是我堂哥堂嫂顶着麻麻亮的天出发去地里收回网笼,我两个侄儿负责把网笼里海虾倒在出来(我现在才知道海虾是海产虾,但我的老家现在还这么叫),除了海虾,运气好的话会有几条黄鳝,运气不好的全是螃蟹小草鱼青蛙这种买不了价钱的水产。

农村的小孩没有不帮着家里干活的道理,这个不存在主动,算是历史遗留问题,祖祖辈辈传下来的优良品德被农村的好孩子们继承了下来。忘了介绍,我那两个勤劳能致富的侄儿的名字,他们还有两个漂亮的名字,一个叫瞿阳健,一个叫瞿健华。

我弯下腰把散在地上乱跑的螃蟹抓起来排好队,看它们比赛哪只螃蟹跑地最快,螃蟹这种横着走的坏家伙跑起来让人心里烦乱得很,我到底要看看它能不能直着走,其实是可以,只是走得很慢。

学校里传来阵阵早读铃声,我们站在散乱的网笼中上蹿下跳,尖叫着往学校跑,剩下一地的螃蟹横七竖八地乱跑。

学校里总有学生天生就爱欺负人,我上到二年级才知道学校里有一个霸王组合,由四五个高年级的男学生组成的,他们头发长长的,穿着拖地的喇叭裤,走起路来大摇大摆,十分张狂。学校的老师们对这群张狂的学生基本上采取睁一只闭一只眼的放任自流的态度。

我班就有几个女学生不学好,净学这些男学生的乌七八糟也组成了一个霸王花组合,专门欺负看不顺眼的老实学生。以蔡真真为首的霸王花组合成员仗着和霸王组合的成员是个什么哥哥妹妹的关系,在学校里足足张狂了半年不到就没了气势,失势有两个原因,一个原因是霸王组合升初中了,另一个原因就是我。

其实,每个村都有一个学校,每个村又有很多个户,我们学校上学的所有学生家长都相互认识,多拐几道弯还都沾点亲带点故,我所在的户是离学校最近的户,睡在家里的床上就能听见学校的打铃声。

在大人们眼里我一直都是个好孩子,是个可怜的孩子,甚至有的还认为我趋向病态。即便如此,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还是常常作为其他小孩的固定格式被大人们用来数落,责骂他们小孩的:你望望她,打针都不哭,你再望望你,她一个没有妈妈的人这么勇敢,难道你还不如一个小丫头嘛?

“你跟人家多学习学习,她怎么每回都能考一百分,人家在家也没有教她怎么学习。”

“你看她衣服脏兮兮的,她没有妈,她是捡来的,你们以后少和她在一块玩。

我对大人们来说太特殊了,太新鲜了,多少年过去了,这个新鲜稀奇的劲头一点没变,我的存在使得他们的孩子都太暗淡无光了。是啊!见到与自己骨肉有着如此巨大反差的孩子,哪个母亲会心平气和,心悦诚服并能无动于衷呢?

我相信有些大人是对我这个规矩又周全的女孩子的欣赏是发自内心的。其实,换句话说大人们对我其实真的就是多一些注目,再来窥探里带有一点可怜,不会真对一个小孩有什么恶意,顶多是再多一份嫌弃,一个老汉带大的小孩能带得多好,他们生怕自己的小孩和我这样的小孩一块沾染上什么不好的习惯罢了。

班里那几个爱欺负人的霸王花怎会放过我这个现成的被大人也似有嫌弃的可怜虫,尤其是那个蔡真真特别不讲道理,她常常带两个小跟班过来戳一戳我,捣一捣我,从大人们那里学了不少损人的话在学校里传遍了:她,就她生下来就给扔了,她是她爸捡来的,她身上有虱子,她头发是臭的,她有灰指甲.....听听,听听,你们听了这话气不气?我都要被气死了,我都被她们气得七窍生烟,气急败坏了,怎么办呢?人家人多势众,我只好当耳旁风不去搭理。

俗话说得好,困难像弹簧,你弱它就强,你强它就弱,人也一样,我弱她就强,我强她就弱。

蔡真真她们几个像极了有激情的演员,越是有观众她们就越有表演的欲望,她们的伶牙俐齿倒是派上了用场:口齿清楚,语言尖刻,口气毒辣。结结实实地造谣了我一个月。最后我实在没办法了,我找了几个高年级和我有点亲戚的人,也是蔡真真她们户里的人,希望她们帮我告诉蔡真真不要再说那些话了,说了几次,人蔡真真压根不当回事,反而变本加厉在学校传得更邪乎了,说我是瘟神,谁跟我走得近谁就倒霉。

放学的时候在路上堵住我对我出言不逊,我继续把她们当做耳旁风的模样刺激得她们抓起我的书包扔到田里,在我弯腰去捡的时候有人在我的屁股上补上一个不浅不深的脚印,看我摔个大马趴这是他们很乐意看到的景象。马上,就有许许多多的脑袋瓜子挤到一块朝我这里张望。这种景象带来的效应是我不能承受的,最后我坚持不住,撒开腿忍着泪往家跑,书包里的破旧的铁皮铅笔盒敲得我的屁股噼啪作响,不争气地如同在给她们喝彩一般。

回到家里,我从不把我在学校受人欺负的事情告诉父亲,主要我是不信父亲有这个能力能帮我解决像解决我课本里的难题一样,还有一点我是担心的,我也担心父亲知道后替我出头将那几个霸王花骂一顿打一顿,霸王花回家再告诉她们的爸爸妈妈,她们的爸爸妈妈再来打父亲,我年老的父亲的两只手肯定打不过年轻的父母四只手,这不是我愿意看见的景象。

机会终于来了。

我翻身的机会已经降临。有一次下课那十多分钟里,蔡娟娟听蔡真真摆布非要跟我打上一架,蔡娟娟比我高,比我壮,比我还胖,显然我和她不是一个量级。蔡娟娟抓起我的手,准备把我甩起来的时候,我大叫了一声,我好不容易瞅准她突然停下动作的空档,我使劲甩开蔡娟娟抓住我胳膊的手,我觉得该自己做点什么了,我一着急对着蔡娟娟的脸和头发一通乱抓乱打。蔡娟娟显然被我这没头没脑的操作搞糊涂了,她先是眨着眼皮瞅着我,然后才回过神伸出胳膊抵挡我我频频出击的乱拳,最后我再一个扫堂腿把蔡娟娟扫翻在地。我见她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旁边准备要看我笑话的人这时全张着嘴巴惊住了,我还记得蔡真真站在边上张着嘴巴硬是没有憋出一个字来。我当场丢下这么一句话就扬长而去:你们谁再敢欺负我,下次坐在地上哭的就是谁。

打完架当天下午的第一堂课,数学老师就拿着一沓子数学试卷要测验,我很快把一张试卷近乎完美地做完了,于是我开始摇晃着两条细腿东张西望得意了起来。我看见蔡真真也在东张西望里乱了眼神,她就是个笨蛋,不可能和我一样这么快就能把卷子做完,她肯定心里盘算着打什么坏主意。果然她的目光和我撞在了一块,由于我刚打了胜仗,自然不再惧怕她那种大势将去的眼神,我朝她翻了一个白眼随即转向别处。过了好几分钟,蔡真真不死心地一如既往地往我身上瞅,我看见她脸上挂着笑,我随手把我的试卷扔给她,顺便再补一个鄙视的眼神送给她,她接到卷子脸上依然还挂着笑,我的白眼和鄙视算是白白浪费了。

隔天,老师把数学试卷发了下来,我和那几个笨蛋都是一百分,你们可以想象她们崇拜我的样子,台上毫不知情的老师把我们几个一百分大夸特夸了一顿,而她们心里没数得似乎忘记她们的一百分是怎么来的,竟然没皮没脸欣然接受了台上老师的夸奖,我坐在一旁挺了挺胸脯,毫不遮掩且理直气壮,说:“全靠我!”她们几个人趋炎附势地点头,应和:“对,对,对。”

这大概就是智慧的力量吧,太比舞刀弄枪管用多了。

蔡真真还把她妈妈从上海顺回来的铅笔本子全部带来给我挑,我看中什么可以随意收入囊中,被我打败的蔡娟娟则隔三差五给我带大大泡泡糖,西瓜味的!她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有一个,她们正是看中了我脑袋里的智慧。

光是拿这些个小东小西贿赂还不行,我当即对蔡真真约法三章:“你们想长期抄我答案没问题,光送我东西可不行,你们不可以再欺负人了,最起码不是你们主动去欺负人家。”

蔡真真眨巴着眼皮,然后转过头看坐在她身边那几个小跟班,显然她从她那几个小跟班那里得到了鼓励和默许,她掉过头来对我说:“我们听你的。”

从此,校园霸凌的势力在抄答案里全面瓦解,家庭保卫战也取得了全面胜利。

有一次,父亲为了我和村里的年轻人干过仗,父亲年纪大了,没几下被那你年轻人按在地上揍了,我被吓得哇哇大哭:“父亲在我心里就像一座山一样,但这座山被威胁了”

那滋味,别提多难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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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九岁那年,我交到了人生中第一个朋友,她有一个美丽的名字,叫爱丽,我常常把爱丽比喻成我的“白月光”,说来也奇怪,她住在我家隔壁,我们硬是好几年后才玩在一块,大概我那个时候的玩心全放在我那两个侄儿身上。

自从我和爱丽玩在一块后,我们两个都快成双胞胎了,我干坏事一定要忽悠爱丽和我一块,爱丽的妈妈每次连我一块教育。她妈妈很厉害,简直和她外婆一样,个子不高很能干,她外婆是上海下放到我这里的知青,后被他外公看中结婚勤勤恳恳生了八个小孩,爱丽的妈妈是老八,长得最是富态,简直和给我起名字的杀猪女人一样厉害,不同杀猪女人她缺少一些小资情调,像喝酒用酒杯,喝茶用茶杯,喝奶用奶杯。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爱丽妈妈做了一手好菜,全家都被她喂养得白白胖胖,农村人不是正需要她这样把家的女人吗?

在干坏事方面不被发现这点上,我们户属我是行家,爱丽妈妈经常气急败坏地训我:“从小偷针,长大偷金,下次要偷你一个人偷,别带我们爱丽一块,真该让农药毒死你。”

“先毒死你的爱丽,她吃得最多。”当然这话是在我心里头,她给我几分颜色,我非要找机会给她还回去。

越是不让我干的事,我越干得厉害,我大多数都是带着爱丽上人家院子里偷吃的,绝不是爱丽妈妈嘴里说的那样我进人家里偷东西,我是不相信农村小孩没干过这些坏事。

我常常带爱丽去前头老立祖家的院子里偷草莓吃,没办法,就是忍不住,老立祖足足二十亩的院子全是好吃的,院子里还有两块麦田,可想这院子有多大,不知为了防谁?老立祖的院子用一排枸橘刺围了起来,这玩意儿可不好惹,浑身是刺。我只好带爱丽冒着危险翻过水渠翻进院子里,马上我和爱丽就忍不住将起地上的草莓急不可耐地往嘴里送,我们一边得意的笑一边观察不要被老立祖的老婆发现,村里人都不爱搭理老立祖和老立祖的老婆。

老立祖是父亲的父亲的侄子父亲的堂哥我的堂叔,这个关系直到几年前我才弄明白。不只是老立祖其他亲戚也是如此,小时候父亲所有的亲戚对我这个小孩的态度是十分微妙,我说不上来是怎样一个微妙法,但我怎么看是怎么别扭,直到今天,我才能理解这种微妙是什么?血缘,对,是这个血缘。

话说回来了,他们如何对我这并不能影响我什么,我也不掉一根汗毛。

对了,说了半天 ,我还没介绍自己叫什么,我没有一个漂亮的名字,我有一个十分俗气的名字,叫瞿加饷,这个俗气的名字是我们户一个杀猪的女人给我起的,一个很特有能耐的女人,吵嘴打架杀猪样样拿手样样精通,这么能耐的女人却也有小资的一面,她种了一院子花草树木,还擅长做各种美食。饷在古代代表军饷,饷钱,加饷就是加钱的,不愁没饭吃,这么好的寓意果然是她那种资本做派能想得出的。父亲一个大老粗听见能加钱不用就太没道理了,这不成了我的名字,我还没法反对。

村里人都管杀猪的女人叫于长姐,我们也跟着这样叫,当然是不敢当着她面这么叫,我们都害怕她手里的杀猪刀。

于长姐家的后院也像个世外桃源,好几亩的桃林,每年春天开花的时候,简直太美了,风一吹是漫天的花瓣在飞舞,空气中全是她家桃花的香味,桃子成熟于长姐也不拿去卖,最后都便宜到我们这群小崽子的肚子里了,可以说村里上下户各家扔在土地上的各种吃食总能没难度被我们篦子似的篦到手。

我带着爱丽经常忽悠健华领着我们去他家荷花塘,向日葵田去行窃,他爸爸妈妈我堂哥堂嫂事后总是吊着脸训斥健华:“笨蛋!能不能不上你小姑的当?”

十来岁的孩子正是鸡飞狗跳的年龄。我们半大女孩子经常跟着半大的男孩子光着身子去水塘里扑通扑通,一旦发现我那两个侄子带着我们女孩下塘玩水了,我堂哥就不问青红在白地暴怒。那个时候每家不缺孩子,父母远没有今天的父母们理智和慈祥,对孩子们的暴政几乎是每家的家常便饭。你们见没见过把唯一的男孩子关在鸡笼里,大人们下地干活的?我见过。你们见过大人把柳条抽得呼啦啦响,孩子背上惊现的全是一条条血痕子,我见过。你们见过大人压榨自己的亲生子,导致孩子驼背停止发育,我见过。

所以我堂哥的暴政还是有些父爱在里头的。有一回,那两个家伙又是下塘洗澡惹下了滔天大罪,我看见堂哥远远瞅见把我那两个侄儿喝逼到一个没有退路的角落里,随后用早有预谋的皮带或树枝子之类的凶器劈头盖脸的抽。手中的家伙“呼呼”有声,墙角的光膀子家伙鬼哭狼嚎,我看见堂嫂站在一边对这哭叫讨饶声表现出一种很奇怪的神态,这种奇怪的神态直接导致她没有伸出援手拉住施暴的丈夫,孩子的父亲。

事后,我堂嫂在用紫药水为她两个孩子涂抹伤口时,他们疼着龇着牙咝咝地直吸凉气,我堂嫂才停下手里的棉签,凄凄地说:“多危险,你们就不防着点吗?”

防谁?防丈夫?防父亲?这句几乎暗示的话让我恍然大悟,嫂子也曾遭受她丈夫我堂哥的施暴。

阳健比健华只大一岁,两个人的性格却截然不同,阳健成熟稳重,健华吊儿郎当十分不靠谱,而我和健华能玩在一块,他说话很好玩,不会说漂亮一词,只会漂漂,漂漂乱叫着。

十几年前,我们谁也不知道打鸟还能参加比赛,健华就已经把打鸟这项特技练得出神入化了,别人打鸟都是用弹弓,健华打鸟随手从地上捡一个大大小小的土疙瘩振臂一呼,天上的鸟儿像落雨一般落了下来,你们说他神不神?

有一回,阳健和健华不知因为什么事情,兄弟俩站在自家门口说着说着竟骂了起来,我赶紧从家里搬个凳子坐在门口听听他们能骂些什么东西出来,听了半天,两个人骂起来架一个骂一个复读,不会具体说什么事情。

“你奶奶的腿!”阳健骂。

“你奶奶的腿!”健华骂。

“我x你妈!”阳健骂。

“我x你妈!“健华骂。

“我x你全家!“阳健骂。

“我x你全家!“健华骂。

骂得真无聊,几句话重复两边,看来他们还是挨打挨少了,他们的爸爸妈妈奶奶祖宗们可真倒霉,摊上这两个好儿子好孙子好后代。

爱丽有一个弟弟,叫小胜,小胜几乎是爱丽和奶奶一块带着长大的,爱丽妈妈要下地劳动,爱丽的爸爸是工地包工头,我家现在的两间大瓦房正是她爸爸带人盖的,说起也好笑,爱丽的爸爸差点成了我的爸爸,这还是爱丽她自己说的。还是那年大雪天,爱丽的爸爸陷入了两难的境地,他既想把我捡回家又想着讨老婆,事实证明,爱丽爸爸是对的,没几年,爱丽爸爸娶了爱丽妈妈生了爱丽和小胜,当年要我做了爱丽爸爸的女儿,哪还有她,更别说还有小胜这个跟屁虫了。

小胜经常被他姐姐爱丽下死手,那几年,我真挺害怕这小胜被他姐打成傻子,他姐姐的手下得毒辣,小胜不听话被他姐打脑袋,碍着我们事了被他姐打脑袋,告状更要被他姐狠狠打脑袋,每天我光听啪啪啪脑袋被打得像拍西瓜一样响。小胜大概是练过铁头功吧?每天被他姐敲打成那样,没傻没痴反到最后还考上大学了,你们说怪不怪?

爱丽和她妈妈很像,身材矮矮胖胖的,爱丽的小姥婶常常拿我们作比较:“小饷长大肯定比爱丽长得好看,身材细长条,小脸长得干干净净,爱丽这鼻涕在脸上都揩出两条黑杠了。”

要不说爱丽是我的白月光呢,无论是谁说她多方不如我,她都不会放在心里,依旧愿意和我胡闹在一块。有时候犯起混来爱丽也会不讲理地对着我牙齿牙齿的乱叫,我的小名叫小伢,父亲强行给我按的小名。

爱丽的小老婶比一般农村妇女文明多了,一些粗言秽语她是从来不说,要知道爱丽小老婶是在大城市待过的,年轻时髦,她还是我们户里加字辈最后的媳妇,也就是说加字辈全部完成了娶妻任务。

爱丽小爷为了娶这个小姥婶进门花了不少钱,听说还借了一万块置办了一套流行的家具家电,拍了婚纱照挂满整间屋子,这样的样式在我们户里算是头一份,这些我只在镇上的商场里看见过。你们是没看见爱丽小爷一天到晚忙得屁颠屁颠的,过去那灰溜溜的样子早消失不见了。

可不是我胡说,过去爱丽的小爷的确是灰溜溜不招人待见, 因此他还有一个不好听的外号叫黄毛,户里人一致认为黄毛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有一回,黄毛不知怎么就染上了淋巴结,户里不懂这病的人把这病说得邪门,说淋巴结瘟得很,谁看上一眼都会传染,因此黄毛的难受可想而知的。

爱丽的爷爷黄毛的父亲活着的最后一年,拖着肺癌晚期的瘦身体央求了不少媒人总算把黄毛的婚姻保住了,听说有三个媒人在给黄毛保媒。

谁都想不到黄毛带回一个年轻漂亮时髦的女朋友,还小黄毛十好几岁,嫩得能掐出水的小媳妇。那天,爱丽小老婶踩着高跟鞋穿着喇叭裤,嘴巴里嚼着口香糖势不可挡地向我们户里挺进,从此黄毛的新房成我们几个小孩的游乐场。连黄毛结婚的第二天两个人还在被窝里呢,我们几个就已经敲锣打鼓欢天喜地坐在两人的婚床上看大彩电里放的香港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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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天早上,我刚吃完早饭准备去找爱丽一块去黄毛她小爷家看电影,毛孩火急火燎地跑来站在我家门口说:“康林找你。”我睁大双眼问他:“谁?”

“康林。”

“他找我干嘛?”

“不知道,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一边跟着毛孩后头走一边想,康林找我能有什么事情?康林是村长家儿子,上头还有四个姐姐,当然,有两个姐姐和我当年一样刚出生就被抱走了,康林和他老子小时候一样,霸道不讲理,还十分张狂。父亲和我说过村长小时候仗着老子是大队支书在村里像螃蟹一样横着走,尤其对家庭成分不好人,见人就骂:“日你妈,操你妈。“

康林从不和我们一块玩,我们谁也入不了他的法眼,他这种高等物种居然主动来找我,真想不出他能找我有什么事情,难道是高等物种下凡体验生活来了?

毛孩和我还是没出五服的亲戚,他太爷爷是父亲的堂叔,照理说毛孩得管我叫姑奶奶,孩子之间从不在乎这些辈分问题,大约只有闹翻了才派上用处。

毛孩他妈妈是他爸爸姨家的女儿,头脑壳有点不正常,也不是弱智神经病,她一个头脑壳子只顶人家半个头脑壳。毛孩爸妈的结合是两边长辈包办的,逼着赶着送进了洞房,好在毛孩爸爸是个能人,有文化有才能,早年户里还没人在镇上打零工的时候,毛孩爸爸靠着精湛的水电工赢得了不少人青睐,人人都说毛孩爸爸要是摊上个能干的女人,那他更是不得了了,更是风调雨顺了。

可惜毛孩没有完全遗传他爸爸优秀基因,不得不承认,以后的毛孩十分聪明,由于他妈妈的原因让我们长久地忽视了这一点。

毛孩的老太太是个可怜人,丈夫被日本鬼子拿刺刀戳死了,二十八岁守寡,我上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毛孩的老太太还活着,从那个年代活过来的算是我们户里乃至全村她都是最老最老的人,没过多久,她死了,死在毛孩家车棚里的鸡笼上。

原来不止鸡兔可以同笼,人鸡也可以同笼啊,还真是怪事!

“听说你在你家骂我,你爸还骂我爸,是不是有这回事?”康林雄赳赳气昂昂从他家里走出来,脸色铁青地质问我。

“没......我们没有......骂,你......听谁......说的。”

户里的小孩几乎全来了,阳健和健华也站在边上。

“毛孩,你上,你去揍她。”康林开始像领兵打仗似的发号施令。

我等了半天,毛孩也没来揍我,我只好上前先对他的脸一通狂撕乱抓,毛孩被我撕抓得傻眼了,他无奈地抬起两个胖胳膊抵御我,全程一副只有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的狼狈样子。后来,毛孩在小豹和小磊合力帮助下成功把我按在地上骑在我身上挥舞着拳头,没一会儿,全户的小孩把躺在地上的我和骑在我身上的毛孩围在一个圈里,他们全部站在边上看着我和毛孩这样的景象拍手叫好。

***阳健,健华,这两个兔崽子看见我这个小姑被人打也不知道进来帮忙。

挨打的时间过起来总是让人等得焦急,我开始在毛孩的身下喊起了“救命”。毛孩太胖了,压得我喘不上来气,我这是没他被打死倒是被他活活压死的节奏了,我越是扭动身子毛孩压我就压得我越紧,奶奶的,这是要杀人啊。

最后还是康林二姐过来把他们统统赶跑,把我从地上拉了起来顺带拍走我身上的灰尘,恶狠狠地瞪了他弟弟一眼,滚回去,下次再这样欺负人,我告诉爸爸了。

康林的爸爸是他们家的暴君,教养孩子可不比过去他骂人那样简单,康林爸爸奉行棍棒教育,康林包括康林姐姐都惧怕这样的教育。在他们那样的家庭里学习成绩高于一切,平白无故欺负村里的小孩他们爸爸决不轻饶,你只要看见康林爸爸白天关大门这个动作,就能猜到康林爸爸在家抽谁了。

我和康林是一个辈分,康林的二姐自然也是我的二姐,我作为家中独子,我在二姐身上体验到了有姐姐的感觉,那感觉特别好,我羡慕康林,羡慕所有有姐姐的人。当然了,爱丽这样的姐姐大可不必羡慕。

小时候我发音3和4会大舌头,二姐告诉我这样的发言是不正确的,将来是会被人耻笑的,二姐示范正确的读音给我听,我花了一个礼拜在家苦练正确的3和4的发音,事在人为的古训果然不是骗人的,发音终于和二姐一样了。我刚会正确发音的时候那几天天天故意说3和4,搞得父亲在一旁以为我大脑受了什么刺激呢,那几天父亲每天都冲动得想带我去找蔡大好好看看我的脑子,碍于面子父亲始终没有跨出这步。

二姐长得很漂亮,在我不怎么如意的童年生活里,漂亮的二姐给了我很多温暖,我知道那是姐姐对妹妹的温暖,我知道二姐脚下还有两个亲妹妹,只可惜二姐的两个妹妹不如二姐幸运在父母身边长大,我也知道我是沾了那两个没有见过面的三姐和四姐的光,我是替她们享受了二姐的温情,不知道远方的她们会不会和我一样幸运呢。

I

大概在三四年前的一个国庆节,我已经参加工作第三个年头了,七天长假我有六天都在家里,吃好晚饭,我和父亲坐在门口聊天,我半开玩笑地问父亲:“爸,你知不知道我亲生父母的情况?”

父亲犹豫了片刻,别看七老八十了,他倒是一点都不糊涂,他警惕性很高地瞅了我一眼,说:“我只知道你姓陈,还是和我们同属一个乡。”

我笑眯眯地说:“他们是谁?你认识吗?”

父亲又犹豫了片刻说:“我认识你亲爷爷,不认识你爸爸。”

“噢,那他们会是什么样的人呢?把亲生女儿扔掉会是什么样的人呢。”

事实上,我看康林爸爸妈妈虽然也丢掉两个女儿,但他们的的确确不属于坏人范畴,尤其在康林和姐姐的教养上也十分上心。

我看见父亲把身子坐舒服了,摆开了要跟我说清楚的架势。我乐了。

我乐呵呵地说:“爸,在你说之前,我也要说一件事情。”

父亲像是松了一口气,说:“你说我听。”

我摆正了凳子,把身子坐直了,说:“有一年过年,就是健华他们搬新家的第一个年,我在他家玩,一个陌生的那个人从那个方向走过来,那个女人走到我大妈跟前客客气气地向我们几个人打听‘你们这是不是有一个老头在雪地里捡了一个小丫头?’我大妈很不痛快地说‘不知道,没有这个事‘你说这个女人是不是来找我?”

父亲低着头喃喃地说:“差不多。”

“是吧?”

“你要说什么,你说我听。”我指示父亲可以说话了。

父亲依旧低着头犹豫,我等了好长时间,父亲才缓缓抬起头对我说:“我是听你表姐说的,那年,你表姐在县里带孩子上学,她又是听另外一个带孩子的妇女讲的,那个妇女是你亲生爸爸那个村里的。“

“然后呢!然后呢!”我焦急地问父亲。

“你别打岔,听我讲啊!”父亲拿手按在我的膝盖上,示意我别急。

“有一回,你表姐和那个妇女聊天,刚好那个妇女聊到他们村里有一家人家生了小丫头扔在我们户里,你表姐听了,‘妈妈呀,这个小丫头不是我老舅捡回来的吗?现在已经长成大姑娘了,我老舅工程好,小丫头教养得非常懂得人事‘。“父亲把表姐说的原话说给我听。

“表姐有没有说他们过得好不好?”我追问父亲。

“别打岔,别打岔,继续听我讲啊。”父亲笑着让我别着急。

“你说。”我十分不耐烦地说。

“你表姐对那个妇女讲我想带着小丫头去认他们呢,还讲我老舅目的是希望小表妹以后有几个亲人可以往来,那个妇女听你表姐这么讲,立马脸就变了,让你表姐赶紧回来对我讲,千万不能松口要小表妹认他们,你们是不知道,你那个小表妹的亲爸见到酒都走不动路,要是认了,那还不是拍拍屁股就找你老舅要酒喝了?你老舅这么大年纪搞两个钱还不够他喝酒的呢,你小表妹长大也有麻烦。小表妹他爸在家还和一个寡妇嫂子马马虎虎的,你小表妹亲妈在家双眼无路,抹布煮在饭里,这样的家庭你让你老舅就当不知道,别想着去认了。”父亲大概怕我不相信,一直学着那个妇女的语气。

“天呐,我这个亲爸太不正经了,太不负责任了。对了,他们是不是为了生儿子才把我扔掉的?”我又问父亲。

“这个你表姐没讲。”父亲说。

“哎。”我的一声叹息。

我看见父亲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知道还没结束,我好奇地瞅着他,父亲望了我一眼。

父亲靠在椅子上,眼皮也不抬地说:“你有两个姐姐,你们长得一模一样,眼睛大大的,看到人就笑。”

我大惊小怪地咋呼:“放狗屁!谁见过?”

父亲诧异地别过头来撩起眼皮望着我,说:“你老姑那户有人去你姐姐那户栽秧看见的,他们说你们长得一模一样。”

我心疼我那两个姐姐,我能想象她们的生活有多难,摊上这样的爸妈,简直太难了,没想到我是通过这么多道人手才对他们有了这么一丁点了解,我多么希望那一家人和和睦睦,堂堂正正,能体面排场地走在人前,无论如何,我也不敢相信他们成了别人嘴里的笑话。

这就是血缘?简直就是笑话,天大的笑话!

我相信父亲是真心希望那头亲人过来认我,正如我和父亲一样清楚地知道父亲陪不了我多久,父亲不像人家年轻父母那般,没有意外的情况下可以陪伴自己的孩子半个世纪,这半个世纪作为父亲可以做很多很多的事情,父亲不一样,从始至终都和别人的父亲不一样。我知道父亲背地里悄悄摸摸地打探着我那头的亲人们,打探着有谁能真心实意地陪伴我,哪怕这些人是我的亲人们,哪怕父亲万般不舍,甚至让父亲把我还给他们,父亲也会含着泪把这件事做得十分漂亮。

有一回,父亲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在电话里头问我:“我能不能活着看你成家立业?”

“能。肯定能!但是我不想为了实现你的愿望随便找个人敷衍过日子,日子太长了,我怕我过不好,你觉得呢?”我情不自禁地要是和父亲探讨这类问题。

父亲的起点实在太低了,他根本没法和我探讨这类超前的问题,父亲叹了口气不予回答。

我和父亲之间最大的障碍就是时间不够,我们太缺时间了,因为如此,我也格外珍惜父亲能陪我我身边的每一天,说实话,我真的很爱很爱我的父亲。

小时候,我很爱生病,我常把我这爱生病的身体怪在亲生父母身上,谁让他们没让我喝上一口母乳狠心的把我放在大雪地里头等死,我的身子骨就是在大雪里搞坏的。像是我的肺肯定是那个时候冻坏的吧!我这爱生病的身子骨可把父亲劳烦死了,因为我每次生病都像去了一趟鬼门关,父亲每次心疼地趴在我的床边和我讲话,轻轻地拍着我的背,嘴巴一定要念着:“靠天靠菩萨,保佑我儿好好的,靠天靠菩萨,保佑我儿好好的......”父亲常常这样十分虔诚地念上无数遍,我在父亲的语气里还听到了乞求。

果然没两天,我奇迹般地好了,父亲自然是不知道这是伟大的青霉素在我体内起了作用,父亲非说是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显灵了,以至于我每次生病好了,父亲总是迷信地说:“我说要念念,不念念,你能好这么快?”

都说父母是我们和死神之间的一堵墙。我早把这句话在我不该搞明白的年龄里给搞明白了,因为我的父亲总是在不经意间告诉我死亡是什么,死亡在父亲嘴里简直跟串一个门一样容易,稍不留神就有可能推错门一脚来不及地踏了进去。父亲还总能衍生出更深层次的问题,例如人死了,会发生怎样的恶,活着的人的恶,父亲对此解释得十分大胆,谁,谁,那个谁,这个谁,他们都很恶,他们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恶魔,你将来都要远离他们。

父亲总能轻易地把身边的人的姓名报了出来,为了我能轻松快速地理解父亲嘴里的恶,我知道他们那不是恶,那是人性,再正常不过的人性了。

有一段时间我不敢接陌生电话,怕电话那头的人通知我谁谁不在了。这里的谁谁特指我的父亲,我真的特别害怕。

以前我经常是在父亲睡觉的时候要去喊一声,一声声地喊,一声声地叫,爸,爸,爸......边喊边哭,哭得不成样子。后来才知道父亲只是睡熟了,睡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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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也经常半夜三更一身冷汗地惊醒,翻身下床,摸黑走到另一个屋子,打开手电筒透过手电筒里发出的微弱柔和的光,蹲在地上仔细盯着父亲一呼一吸地睡态看上半天,然后,我把被子角给父亲招招好,侧身艰难地从地上站起来蹑手蹑脚朝我屋里走去,一晚才能安心地慢慢入睡。

我还没上学的时候,那个时候我的梦想是做妈妈,上了学以后,我的梦想变了,准确说那是理想了,我的理想有好多个,几乎一年一个梦想,一个时间段一个梦想,这完全和我学习程度的递进有关系。老师,科学家,艺术家,医生等等,我第一次接触除了农民之外的职业就是老师,伟大勤劳的园丁,慢慢才有科学家,艺术家,医生。后来很长一段时间,我的理想是想成为一名像我们村的赤脚医生蔡大那样的,专治小儿病和老年慢性病。

在这里我想说一下村里的赤脚医生蔡大,我家到蔡大家的那条泞泥的小路父亲白天黑夜走了许多许多遍,我也说过我小时候经常生病,常常是半夜三更发烧咳嗽这种,父亲背着我跑到蔡大家门口朝睡在二楼的蔡大大喊:“小老爷,小老爷,下来看看我伢......”

蔡大老婆同我们父亲一个姓且与我爷爷同辈,父亲得喊他们小老姑小老爷,我也得跟着喊他们姑奶奶和姑爷爷,我每次生病去蔡大家的流程基本是先吃药,药没吃好再打针,针没打好再挂水。

大概是那个时候锻炼出我不管多苦的药都能吃下去的本领,蔡大常常看见我到他家来找他,蔡大总是慢条斯理地挂上眼镜探下花白的头颅,和蔼可亲地问我:“你要吃药还是打针?”

“吃药!”我奶着声天真无邪地答了。

蔡大每回都从他那几个大药壶里按照疗程给我配上了几种黄色白色的药片,再用牛皮纸左折右折包好放在我手心里叮嘱我说:“一定要按照袋子上写的用量去吃,一天三顿,一顿一粒。”

父亲常说蔡大看小儿科灵得很,只不过蔡大看大人看不好,一次给妇女打针用错药把人给治残了,难道用错药还分大人小人?后来村里的人渐渐都不找蔡大看病了,都去十几里外的镇上医院,那里的医生和护士穿的全是白色套装,被人们亲切地称呼为白衣天使。白衣天使这种专业的素养让父亲心里是有数的,父亲认为那种地方专业是专业,但肯定比蔡大看病繁琐费事,主要是要费点钱。所以在我参加工作以前都是去蔡大的家里让蔡大给我看病,万幸的是我没有被蔡大治残。

我还记我第一次来月经的时候又赶上拉肚子,我不知道那血是什么意思,我以为自己就要死了,下意识地就往蔡大家跑,我穿着带血的裤子站在他家客堂里,没看见姑爷爷急得哭了,没一会儿,姑爷爷从外面回来,看见我蹲在他家客堂里哭,他以为我又发烧了,烧得难受才想哭,我站起来转过身指着血裤子问:“姑爷爷,我是不是就要死了?”

蔡大俯下身贴在我耳边温柔地说:“傻孩子,你这个可不会死人。”

蔡大给我开了治拉肚子的药,又端来一杯热水让我把药送了下去,他让姑奶奶去商店买什么,我看见蔡大用手指了指我。

我躺在姑爷爷家大厅里挂水的床上休息,过了一会儿,姑奶奶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说:“好孩子,跟我来房间里。“

我从床上爬起来跟在姑奶奶身后来到他们的房间,姑奶奶打开黑色塑料袋拿出一大包卫生棉,姑奶奶手把手教我怎么用,还告诉我下次来的时间和我应该要注意什么,姑奶奶抚着我的黄头发说:“好孩子,别害怕,来了这个你就是大姑娘了。”那天的花费蔡大没有记在我家看病赊账的账本上。

两年前,姑奶奶意外去世后,父亲说蔡大就不敢一个人住在那栋大房子里,蔡大跟着小女儿去了县里专门给老头老太介绍对象,村里唯一的赤脚医生就这么落幕了,父亲说姑奶奶活着的时候,蔡大就怕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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