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天翔回到陵州时已近午夜,他轻轻打开门,拉亮电灯,曹姨已被惊醒,慌忙披衣下床,看见站在大厅的程天翔,吃了一惊。
“程、程市长,回来啦,咋不先关照一声。”程天翔看到略显慌乱的曹姨,有些奇怪:“曹姨,咋啦?”
“没、没啥,程市长,你坐,我给你弄吃的。”说着话,曹姨转身要进生活间,被喊住了。
“别忙了,我吃过了,你休息吧。”闻听此言,曹姨赶忙进了自己的房间,把门关紧了。
“曹姨怎么啦,怪怪的?”程天翔心里纳闷,在客厅里抽了一会烟,回想着这两天发生的事情,暗衬道,举报信上所列举的,应该说不是空穴来风,是有根有影的。就说周子直小姨安排工作,他猜想一定是周子直找了夏萍,背着他帮的忙。当然,帐最后只能算到他的头上,谁叫他是夏萍的丈夫。举报信他能嗅出浓浓的金伟的味道,除了他,闻雷算不算,如果算,那他们结成同伙了。
想到这,程天翔坚决地摇了摇头。金伟再下作,能和闻雷搅在一起,那太失身份了。
他关上客厅的灯,慢慢走上二楼的卧室。他敲了敲卧室的门,里面没有响声,轻轻打开门,吃了一惊,夏萍不在,房间的床铺收拾得整整齐齐。
“曹姨,曹姨,”他俯着身朝楼下喊道。
“来了,来了,”曹姨似乎早有准备,一迭声应着拉开房门。
“夏萍啦?”程天翔问道。
“夏、夏处说学校加班,不回来了。”曹姨说着话,眼神始终躲着程天翔。
“学校加班,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他在心里说着。师院再忙,也不会忙到连休息时间也用上了。他想到崖墓的事,整个人似乎掉进了冰窖里,冷飕飕的。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后院起火了。”他苦笑一声。他准备给丁洪打电话,证实自己的判断,想想算了。既然两人的缘份已走到尽头,再维护表面的假象,那做人也实在太累了。
正想着,听到隔壁房间里似乎有响动,赶忙走过去拉开门看时,女儿多多回来了。多多还没有睡,坐在被窝里玩手掌机。
“爸,你回来啦,妈哩?”多多快10岁了,圆圆的脸,两只眼睛大大的,很像夏萍。
“妈在学校加班,你先睡吧。”程天翔正要转身回房间,忽然想起不是星期天,多多怎么回来了。
“多多,没到周末,想家啦?”
“才不是,老师到省城参加职称考试,放我们假了。”多多说。“爸,你和妈怎么啦,不在一个房间里睡?”
“多多,怎么想问这个问题,爸和妈很好,有时爸回来晚了,怕吵醒妈,就睡到别的房间了。”程天翔掩饰着,不想让大人的事影响多多。
“这样不好,会造成你们之间感情疏远的。”多多仍然坚持说。“我的同学李晓说她爸妈分房睡,没过两个月就离婚了。爸,我可不想有爸没妈,有妈无爸。”
“好哇,我们多多也知道思考问题了。”程天翔故作轻松地笑了起来,心里却像盛满酸醋很不是味道。“多多,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爸爸刚从省城回来,也累了。”
多多懂事的点点头。程天翔帮她关上灯,轻轻掩上门。
他脱掉外衣,脚也没有洗,拉过被子盖在身上,不一会就发出沉沉的鼾声。他太累了,月湖改造耗掉了他大部分精力,偏偏又夹杂着这么多的人际恩怨,他真的快要垮了。
按照中纪委王主任的意见,陵州市委召开了常委民主生活会。
邓建平首先作了开场发言。他说这几年主政陵州工作,应该说自己是尽心尽力的。他谈了陵州的经济发展,谈了月湖改造,谈了招商引资,他认为,他不讳言自己的缺点,但成绩是主要的。
程天翔明白王主任的良苦用心,让他在民主生活会上,针对举报信上的十大问题,逐一解释,求得大家的理解。他说,在陵州市长副市长的位子上,自己确实希望把分管的工作做好,也动了不少脑筋,想了许多办法。但由于自己年轻,缺少应付复杂局面的实际工作经验,出现了一些问题,有些还引起了社会的议论。不可讳言,问题的出现,尽管有些自己并不知情,但家属和亲友的行为,已经违反了中央有关领导同志廉政自律的要求,自己要负主要责任。他详细剖析了10个问题,一一作了详尽的解答,特别是从严格要求自身的角度,深刻作了自我批评。
全场沉默了片刻,金伟的粗嗓门首先响了。“天翔市长是我省最年轻的市长,正如他自己所言,确实做了不少的工作。不过我不明白,为什么这一件件一桩桩的事情总发生在天翔市长身上。特别是你老丈人私包拆房工程惹出人命,私生子风波,违背常委会决定利用职权安排亲友进市区学校,最近又爆出你历史上和国民党特务有接触,接受了他们的钱和粮票,还用赃款买了贵重的玉石送人,进行文物走私的犯罪活动。说老实话,全是上網上线的勾当,放在过去,几个脑袋没了。直到现在我们也难以置信,这些怎么会是一位人民的市长的所作所为。
金伟说得慷慨陈詞,涶沫乱飞,显得十分激动。不过,明眼人一听就明白,他虚张声势的动作实在夸张,他多少让人明白,他了解的比举报信还详细。
全场显得十分安静,多数人的目光全在看着程天翔。程天翔不能再退缩了,他要极地反击。
“刚才金伟副市长显得义愤填膺,实在让人感动。当然,违反党纪国法的事,人人得而诛之,何况程天翔的罪状有十条之多。本来,今天的会我只谈自己,不想涉及其他人,现在既然开了头,我只想解释。在党的民主生活会上,党员有责任有义务为所发生的事情作严肃认真的说明,这是党章所要求的,也是党员的基本民主权利。有些事,譬如我老丈人承包工程的事,常委会已有结论,我不想赘述。私生子的事最简单,亲子鉴定一目了然。至于违背常委会决定安排冷菊进市区学校,现在我再次重申,昨天我才听说有这样一个人,发生了这样一件事,它的来龙去脉不会比崖墓里的特务复杂。确实,崖墓的事发生在运动这个大背景下,我正受到迫害,生命也受到威胁,我一直回避这件事,是很怕揭开这个令人恐怖的伤疤,揭开那血淋淋的令人憎恶的往事。我向中纪委的王主任也说了,为了逃避追捕,我不得已拿了死亡特务遗留下的部分粮票和钱。至于说用特务的钱买了贵重玉石,那不是事实,我是拿出50元钱买了一块和田玉,那是我丈人夏二叔给的,调查一下就能明白。有人说巩新月用这块玉石进行走私活动,赚了一百万,那你们直接调查她本人,一切也就清楚了。”
“天翔同志,既然当时你老丈人给了二百元钱,你就不应该再拿特务的钱和粮票?”金伟仍然咄咄逼人。
“金伟同志,你说的确实在理,可你想过没有,逃亡的路漫漫,今日不知明日事,吉凶未卜,区区二三百元钱,能打天下?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只怪饿汉没力气,站着说话不知腰疼,让人觉得有点鸡蛋里挑骨头的味道了。”
“可那是国民党特务的钱,应该上缴国库,私自截拿就是贪污。”金伟开始撕掉伪装了。
“也许你说得对,不过,你不应该忘记一点,那时你拿着钱交给谁?今天,我可以问心无愧地说,我是诚实的,多少年后还能向组织公开讲明,如果我也像某些人一样,死猪不怕开水烫,死不认帐,你奈何得了嘛,毕竟,至今无人能进入崖墓。”
有人发出会心的笑。金伟的脸涨得通红,他还有话要说,停了停,又忍住了。
“天翔同志,既然是党的民主生活会,我想首要一条,还是先端正态度严肃解剖自己,努力提高自身认识和政治修养。对于别人的批评,应本着‘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让人说话,天塌不下来。都是自己的同志嘛,出发点是好的,有些就没有必要顶真了。”邓建平的话一开始味道就有些不对,明显偏向金伟。程天翔恍然明白,巩本夫退了,邓建平也用不着伪装了,他和金伟,有着太多的默契。
邓建平接着说:“金市长的话虽然说得率直,不过他说的也许正是不少陵州人急于知道的。天翔市长是公众人物,,这几年可以说绯闻不断,影响了市委市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虽然刚才你对提出的问题逐条说明,不过,总感到有逐条反驳的味道。你还年轻,既然有人提出了这么多问题,而且都是有根有据,事实清楚的,你总得给常委会一个满意的说法。”
本来情绪已经开始平复的程天翔,只感到胸腔中一股无明火在腾腾燃烧。好一个两面派的邓建平,关键时刻突然袭击,显然,在倒程的活动中,他一直深藏不露。
程天翔想发作,忍了忍强捺怒火,冷冷地问道。
“按照邓书记的意思,是不是不管问题的真伪,当事人应该照单全收,这才叫谦虚,不骄傲,态度好?”
“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实事求是,实事求是。”邓建平连连摇着手说。
''看来,我不得不亮出这件事一一"程天翔从提包里拿出照片。会议室里的人全看着程天翔。
''这一张,是北京的北海公园;这一张,是我们住宿的北京饭店。照片中除了我,还有陵海木业外方总代理巩新月。同志们看清了,照片是有人偷拍的。"
"再看这一张,就在市长办公室门前,有人安装了偷拍设备。同志们,这里是陵州市委、市政府大院,是宣传法制和文明的地方,谁人敢如此明目张胆,目无王法,我毕竟是人民选出来的市长,为了黑我,诬蔑我,他们的心目中还有没有党纪国法,有没有一点做人的底线和良知。据我了解,除了我们内部有人,还有一个判刑十多年的劳改释放人员......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程天翔顿了顿,环视四周。金伟的脸已变成猪肝色,额头上正冒汗。
"这不是件小事!我准备直接向省委汇报,请求省委派人来彻查此事。"
会议室里顿时鸦雀无声。稍停,邓建平佯咳着,讪笑道:"天翔市长,真的抱歉,此事我一无所知。今天,我作为市委书记,可以负责任向你保证,我将责成市委陈秘书长牵头,成立专班调查,保证给你一个满意的答案。至于报告省委,能否缓一缓,毕竟是陵州的家丑,实在难以启齿。"
纪委书记陈殿生站了起来:“我看对天翔市长要看全面看主流,我只想讲两点,陵海木业的成功,和月湖改造的大快人心,天翔市长是呕心沥血的,在座的各位有目共睹。至于所说的十件事,我看私生子那件事,就是典型的捕风捉影。”
“可那是钱芳芳的老公交代的。”金伟小声说。
“钱芳芳的前老公是什么人,典型的赌徒,他的话的真实性有几分?”陈殿生语带轻蔑。“我们的同志宁愿相信一个欠下巨额赌债赌徒的话,竟不肯相信自己的同志,这就有些不正常了。至于动用政法力量强制拆迁,我看纯粹是巧合。吕金才的问题很严重,纪委收到的有根有据的举报信就有几十封,检察院拘捕他和沿湖村的动迁,只是在时间上近了,并不存在其他问题。不过有一点,各位常委全在,我透露一下,吕金才不是一般的问题,目前接触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检察院正集中力量全力审理,期望寻找突破口,攻破这个案件,给全市人民一个满意的交代。”
陈殿生话中有话,全场一下子安静了。邓建平原计划进行的三天揭批查,不得不草草收场。程天翔心里明白,陈殿生关键时刻为他解了围。
公安局局长邱义也是市委常委,他目睹了民主生活会的全过程,十分清楚邓建平和金伟的如意算盘,趁着巩本夫刚离开省委,采用突然袭击的手法揭发程天翔的所谓“问题”,彻底搞臭程天翔,让金伟扶正。陵州,将成为他俩说一不二的天下。谁知道半道上杀出个纪委书记陈殿生,抓住他俩的软肋吕金才来大做文章,两人不得不高挂免战牌鸣锣收兵。
“搞如此小动作,也太卑鄙了。”邱义想了想,敲开了程天翔办公室的门。程天翔见是邱义,赶忙站起来:“是邱局,快坐!”一边倒了一杯水放在他面前。
“程市长,巩新月那块玉他们怎么知道,成交价一百万,说得忒准?”邱义看一眼程天翔,问道。
“我也在想这事,让人觉得十分蹊跷。泄密只有两个渠道,一是办案人员,一是闻雷。巩新月是当事人,她应该不会说的。”程天翔沉思片刻,说道。
“这次选派的几位公安人员,业务能力强,组织纪律性也好,我可以负责任地说,他们不会泄露任何信息的。前年侦破市政协副书记姜八根贪污受贿案,也是他们经办的。当时有人拿了几十万元的支票来引诱他们,也被严詞拒绝了。这点我很放心。至于银行方面,他们并不清楚成交的内容应该可以排除。正像你刚才说的,是不是闻雷他们故意做成的套,让巩新月中套,我已派人调查过了,巩新月有一个儿子,今年21岁,在临海念大学,最近出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造成一死二伤。巩新月已拿出一百万作为赔偿款,我估计,巩新月为了筹钱才出卖玉石的。”
邱义的话最终证实了阿月有一个21岁的儿子,那么他的父亲呢?程天翔把所有熟悉的人筛子一样过滤了一遍,又一个个否定了。
“怎么一直没有听巩书记提起过?”程天翔心中猛地一凛。“莫非是阿月的私生子,巩书记觉得脸上无光,因而避免提起。”想到这里,程天翔心里隐隐有些不安,21年前,那时他正和阿月在四处流浪。昆仑山的那一夜终于浮现在面前。
“真有这等巧事?”他不相信地摇摇头。他真的是孩子的父亲,阿月会如此无声无息嘛?
邱义看程天翔陷入沉思,没有响,他知道程天翔这几天承受的精神压力太大,换上一个人,早就崩溃了。还有一件事他一直避免提起,侦察员已多次发现夏萍在闻雷那儿过夜,他怀疑夏萍讲了崖墓的事。但事体实在太大,不到万不得已,他不会讲这件事的。
程天翔又问了砖雕的破案情况,邱义摇了摇头,各个口岸加强了侦查力度,砖雕仿佛人间蒸发了,连邱义这个老公安也产生怀疑,自己原来的判断是否失误。
“邱局,我有一个设想,不管是玉石走私,还是砖雕,最后全指向了闻雷。闻雷是我们侦破大案的关键。这次的举报信,有二条确凿无疑和闻雷有关,一条是崖墓,当时闻雷也在鹰潭,而且是当地驻军的一个领导;另外一条是巩新月的玉石,直接交易人正是闻雷。会议上听出了,金伟了解得太多,这又说明什么,只有一条,他们是同伙,最起码闻雷也是材料来源的提供者。他们的举动显得有些迫不及待,我怀疑,里面可能包含着更大的阴谋。”
邱义看着程天翔慢慢说道:“程市长,既然你讲到这份上,我索性挑明了,前天你刚去省委,市委大院里就传开了,说你已被中纪委双规,更有的说你被异地关押。他们为什么要造这个谣,而且不择手段,目的只有一个,造势逼你下台。如果他们得逞,邓建平将力保金伟,先来的刘峰书记情况不熟,地方主要领导的意见要尊重。应该说他们的时机选得准,下手也够狠辣,但他们没有想到,中纪委只是了解情况。你回陵州乱了他们的阵脚,气急败坏才想在民主生活会上一击置你于死地,关键时刻陈书记的杀手锏才让他们不得不暂时后退。”
程天翔点点头,同意邱义的分析。他沉思片刻后说:“我一直纳闷,他们急于扳倒我,一定有着深层次的目的,我妨碍他们了。我十分坦然,儒家不是讲仁者不忧,智者不惑,勇者不惧嘛,问心无愧才是做人的根本。真的用得上<孙子兵法>上那句话,善守者,藏于九地之下,善攻者,动于九天之上。气势汹汹其实是心虚的表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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