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当花花按昨天爸爸安顿的找了一圈,坐到六五班的时候已是上午十点多了。
一条幽黑漫长的走廊尽头就只这一个班,光线好像是从几千年前反射回来似的打不起精神,教室里一片珠黄,塞满了附近各村各户的孩子。花花和哥哥来的晚了,就坐在最后一排,书还没有领到,花花就托着圆圆的下巴,瞪着小而亮的眼,打量讲台上的班主任宋平。
看宋平的第一眼花花就把昨天想了一晚上的问题给解决了。一头铁红色的长发直直的贴在头皮上,她大概有四十岁吧。身体有些微胖,黑黄的肤色,脸型虽像瓜子,但怎么也有两个瓜子长吧,嘴角长着一颗黑痣,按白沙镇人的说法,这是生活富裕的象征。宋平是挺邋遢的女人,这是花花后来听同学们讲的。有一年夏天宋平穿凉鞋,有一个同学在宋平后面走,看到她没穿袜子,宋平走后那同学追上走在宋平前面的一个同学,聊到宋平没穿袜子的事,前面的那个同学肯定的说宋平穿了。后来经过大家的一致合作观察讨论,得出结论,确定宋平是穿了的,只不过脚跟处开了个不容忽视的小洞。
花花刚看宋平就感觉她挺严肃,没像其他同学说的那么见“钱”眼开,不过后来她信了。
有一回宋平叫花花到黑板上去做题,她盯着花花脚上穿的一双手工棉鞋看了半天,花花别扭的都想脱了鞋告诉她,她家虽然没钱买鞋,但她的袜子不会无故的开个大洞的。还有一回,宋平叫明明去办公室,含蓄而明确的告诉他,老师家没荞面了,让你爸想办法。王海一听儿子说,立马送面来。先托人拉到白沙镇,又借他小姨子的自行车驮着慢悠悠的到了学校,找不到宋平的办公室,王海就可劲儿的在学校里打听。最后面经千难万险来到了宋平的办公室,全校都知道宋平家缺面的事了。王海倒也不是故意这么做,庄稼人实在,不懂避什么嫌,再说他是种地的,没把面当回事,可宋平好像那一袋面吃了好长时间,总之,再也没叫花花兄妹俩去过办公室。
不过后来还是王海托房东太太金花给宋平送了二百块钱,他俩才得以从最后一排提前了三排。用房东太太的话来说,这已是相当的值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一点也不能怪房东太太,因为她是那么虔诚的信仰基督教,对耶稣的教义深信不疑,并躬身亲为的。
她老觉得别人赠我们一粒米,我们也应该规规矩矩的磕八个响头以示感激,全然不管那一粒米是从抢我们的一袋中挑出的。不过她自己倒不会用一粒米换八个响头,怎么也得给一碗或更多。总之,米可以给,但响头必须有。谁若拿了她的米却扬长而去,她是会给你点颜色的。
花花上学的第一天第一次回家就见识了这一点。
花花中午回家走近那扇红大门就听见院里吵哄哄的,一推门,才发现极小的院子里倒挤了不少人。院里有坐北朝南的三间房,西面的两间大正房是房东家住,东面的一间不到二十平米的就是花花家。此外还有两间西房已租出,东面是水房,库房两间,拥挤而有秩序。院子留下的空间已经很小了,但中间却用青砖砌了个正方的花池,这样就只剩四周狭小的过道了。房东太太站在靠自家的那条过道里,在骂站在另一边的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
听了半天,花花明白了。被骂的女人是常来红旗巷卖糖饼的阿姨。昨天房东太太买了三个肉饼,本来是九块,可房东太太善良而大方的给了十块,谁知回家一吃发现是糖馅,这下惹恼了房东太太。上帝保佑,做人可不能知恩不报反咬一口啊。于是今天早上房东太太非得找她理论清楚不可。
从上午九点到这会十一点四十,房东太太一直在讲她的基督似得道理。西房的两家人,红旗巷的其他住户都在东西两个过道里劝解,以防房东太太讲的太投入而冲过去动手理论。糖饼阿姨极力的说自己是一时糊涂拿错了,可金花太太说了:“你咋给我饼时糊涂,拿我钱时就不糊涂啊?”嗯,也有道理。虽然糖饼阿姨最后承认错误要求退钱,房东太太也只说她是讲一个道理,不是钱的事。僵持到十二点,房东太太大概也饿了,在得到大家一致赞同其道理的情况下,由红旗巷最德高望重的唐大爷出面,不但放糖饼阿姨走了,而且坚决不要其退回的钱。
在人群吵嚷一团之时,花花的眼神穿过众人的细缝已把金花太太打量了一番。
她三十五岁左右,个子不高,皮肤洁白洁白的,但不是很光滑,太阳一照便会渗出很多油汗来。身体并不算胖,但生完两个孩子后,小腹就下垂的厉害,给人一种很胖的错觉。眼睛是黑而大的,尽管不曾有什么灵气,但大概信耶稣的人都很会把灵气转化为神气吧。她时常念叨的一句话就是:“算了算了,能咋的呀”?比如说她花大价钱却发现买了一件假貂皮大衣的时候吧,她先是会跟你痛骂商家太奸,人心难测,钱不好挣,亏大了。但当你劝她去找商家时,她又会说:算了算了,能咋的呀”?尔后,她就真的会把这不愉快忘掉,去关注下一件鹿皮大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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