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白沙镇的天黑的越来越快了,没了八月的温热,老大爷不愿意吃了饭出来讲土改的岁月了,推着自行车的摊贩倒是多了。
每到星期六的晚上,凤凤放学也早,偶尔她会从学校的食堂一块钱买三个麻叶,四个人吃着三个麻叶可以有滋有味的聊大晚上。有时候恰巧晚上没煤了,要等第二天去借,他们会买两块钱的瓜子,围着被子边打扑克边吃,把皮肆无忌惮的吐到地上,最后由输了的人扫地。更多的时候,星期六他们会得到房东太太的馈赠,因为房东先生每个星期六回家一趟,会带各种熟肉和小吃,金花太太会因高兴而不要响头的给他们一些,这当然是托房东先生的福。
房东先生陈三福比他太太大三岁,他是河南人。陈三福十五岁的时候父亲得癌症去世,母亲实在供不了他上学就嫁了人。用陈先生的话来说,继父是个放高利贷的王八蛋,不是打母亲就是用烟头烫他,他唯一的姐姐又嫁了人。他实在受不了继父的气,心疼母亲的苦,十七岁辍学来山西打工。
他下过煤窑扛过石头,打过路基,最后学了一身泥瓦匠功夫,从此就在山西生了根。说到陈先生是怎么成家的,金花太太是这么叙说的。
陈三福二十五岁那年已经自己领了一队泥瓦匠,那年冬天刚好接了金花家的活儿。春节前的活儿都是大活儿,既刮房顶又刷墙,顺便还帮忙看看灶台。陈三福他们一队五个人,两个是本地的,都有妻有子,每天都会回家。另外两个跟陈三福一样都是年轻后生,有本地的也嫌每天跑的麻烦而懒得回家,三个人每天出点份子钱跟金花她爸商量好了,吃住随活儿。
活儿干了一个星期,22岁的金花被陈三福吸引住了。要说陈三福长的吧,花花没觉得有多招人,个子倒够高,可瘦的也太厉害了,而且皮肤是死白死白的,活像个不会出气的。他的脑袋特别长,头发少而毛,像鸡窝一样的堆在头上,下巴的胡子发黄但少的可怜,而且每一根都有气无力的交织在一起,“胡子拉碴”也许本应该形容他。但这都不重要,据金花太太讲,他当年还是“比较有风度的”,尤其是眼睛,“真诚而有灵气”,一看就是干大事的。当然这一切随着岁月流逝都像他的王八蛋继父一样不能被我们所见识了。
再说陈三福,他早就想着结婚的事了,自己刚来山西也攒了点打工钱,近几年领着队也挣了不少。千金小姐不敢高攀,但买个普通房子,过平头百姓的安生日子还是有条件的。他从金花每次递东西不敢看他的神情,说话羞红的脸,看出了她的有情。虽然金花不是貌若天仙,但他自己也不是貌比潘安啊,况且姑娘做得一手的好菜,把家打扫的洁净通明,家庭虽不显赫但至少也是本地人家,父母做小本买卖,一个哥哥在当地的小学做体育老师,一个妹妹上着高中。就怕人家不乐意他这个外地小子哩,他渐渐地也表现着自己的有意。
眼看要交活儿了,陈三福藏不住了但他又实在不敢开口,就托队上的本地长辈去说亲。这金花父亲倒也与女儿一心,觉得小伙子确实人不错,像成大事的。但金花母亲不乐意,虽然说陈三福有几个钱,但这年头,什么也有的本地人也是一抓一大把,为什么非要挑个外地的啊,而且头确实太长了。这时候金花发话了:“跟他一样的本地人我还就看不上呢。”
在外偷听的陈三福一听这话来了精神,大有现身气概的冲进去对自己的丈人丈母娘说:“跟您二老说句掏心话,我十七岁一个人来山西,那苦是该吃的吃了不该吃的也吃了,我知道啥是对我好,我娶了金花绝对像对亲娘那样的对她,再者说,我倒觉得一样条件的外地人好哩,您说我在这安家生根,那不就像上门女婿吗?我虽说没权没势,但这手艺过关,让您二老和金花过好日子还是没问题的。”
队里的人也都帮着腔说难得两人乐意,又没啥非不成的根,别拆了呀。这么一来二去的,三福在红旗巷花一半的积蓄买了房,另一半的钱,家具、嫁妆花了一半,等第二年大婚一成,剩下的都孝顺丈母娘了。
陈三福的泥瓦功夫在白沙镇是有名的,婚后没几年就有积攒了不少的钱。但近几年,随着拆迁,活儿越来越少了,不得已就把营生扩展到了白沙镇以外,虽然可以多挣点钱但却不能每天回家了,基本上都是每周六回来,周日下午就走,虽然没什么大的影响,但金花太太每天虔诚的祈祷和热衷于锁门这两件事,不能不说是陈三福造成的。
虽然花花遗憾于没能见识陈三福当年的“风度”但就现在看,他的确是个好人。
他基本上很少说话,三十八岁的人了,笑起来还是略显稚嫩。他像所有靠技术吃饭的人一样,和气,说话老怕得罪人似的,花花倒觉得他更像租别人房子的而不是房东。
对于金花他也像职业病一样的百依百顺,这种百依百顺本是值得别人称颂的,但偶尔却让人不可思议。
就比如有一次大家都在院里 ,大人聊天孩子玩儿。突然小毛大喊大叫的从屋里跑出来,站到了大门一边的过道里,正在大家笑他像兔子似得之际,看到金花太太怒气冲冲的追了出来,那气势大有大义灭亲之状。她在绕了几圈花池没抓到儿子之后,愤怒渐渐地渗出在脸上的油汗之中,小毛还在不理不睬的说:“就不是我,就不是我……”,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金花太太随手操起自家的碳锤朝儿子脑袋毫不犹豫的扔了过去,还怒不可遏的骂着市井最下流的话:“我#你妈。”这可实在奇怪,仿佛他儿子的妈不是她自己。
而更让花花奇怪的是,陈三福慢慢悠悠的踱过来,慢慢悠悠的又像对妻子又像对儿子说:“行了行了,”又慢慢悠悠的把儿子拉到花花旁边说:“和花花姐姐玩儿去。”花花想,他儿子脑袋要是被砸了个洞,他是不是也还这么慢慢悠悠的?
母亲用锤子砸儿子脑袋,母亲骂儿子“#你妈”,看来金花太太的神也不是博爱的,倒是陈三福是万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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