笙和杨保林

十二

“妈的,咋生了这么两货,一个踢打鬼(指招惹是非,浪费钱财),一个习家鬼(性格内敛,类似于宅男),”这是房东杨武经常说的一句话,他说的“踢家鬼”便是二儿杨保山,“习家鬼”便是大儿杨保林。

也怪不得杨武“妈的”,他这两孩子实在是一个火一个冰。

花花来杨家住的第一年,杨保林二十四岁。他个子不到一米七,眼睛倒长得有点像他父亲,但总少那么一份狠气,额头极窄眉毛仿佛已快和头发连成一体了,皮肤泛着土黄色,左耳有一片不小的胎记,头发的暗黄色与这胎记的颜色倒是正合适。杨保林十九岁没考上大学就坚决告别学校,跟着当地的鼓匠学笙。据院里居龄最长的住花花家对门的桃花说,杨保林对笙的热爱简直让人气愤。这描述花花觉得是十分中肯的,因为直到现在,杨保林对笙还是执迷不悟,即使现在他已经是正式的鼓匠了。他现在经常跟着红白事业走一般不回家,尽管如此,他仿佛给死去的人和新生的人吹仍不满足,只要他回来,不论春冬每天一大早就搬个木凳坐在门前吹开了。院里的人也可以第一时间从飘扬的笙声中得知他回来的“噩耗”。

花花以前见笙也只是从婚嫁葬礼的戏班里,而且这笙绝没有唢呐的清扬高亢,又没有鼓的低沉厚重。所以她根本不知晓笙发出的声音应该是怎样的。

杨保林的笙声如天空一样弥远,他整个嘴仿佛都被吸进吸口,脸被竖切着挡住,只露着一边一只眼,手指轻巧的在长短不一的笙筒上移动,胸腔跟着音起伏着。花花见过的笙匠往往是到了高潮是尽兴的把脸高高的扬起,而杨保林却是静静地俯下去,仿佛是想极力的看清每一个音的来源。这声音怎么描述呢?花花找不出一个确切的词来,只能说这音里有早上鸽子出巢时扑棱翅膀的声音,有杨武磨绿豆时磨盘转动的声音,有杨保山嘴里的呼呼声,甚至有那两头肮脏的奶牛的撒尿声。

到了第二年,也就是杨保林二十五岁时,这笙声里就还有杨武“这么大了,赶紧给老子娶个媳妇”的训骂声。杨保林确乎好像对媳妇不感兴趣,当他频繁的看媳妇的时候,花花也会连着好几个星期听不到他的笙声了。

花花初二第一个学期快放假的时候,杨武终于为儿子看好了一个媳妇。花花见过她一次,晚上放学正着急着赶回来看昨天飞丢的那一只白色鸽飞回来没,刚巧在大门口与要出的“媳妇”打了个照面。她长得跟杨保林差不多高,但应该有他两个重,皮肤白净,极好看的双眼皮,头发用发卡梳到后面浓亮乌黑,除了胖以外仿佛都很好,用杨武后来在婚礼上喝多时说的话就是:“我当时就看上她长得那霸道味儿。”

说到婚礼上杨武喝多,这还得怪杨保林。

婚礼是年后三月份举行的。花花放学回家已经错过了拜天地的时刻,只看见当院里烧着个火红的残败的旺火,鸡鸭鱼的味道到处飘着,已经开席了。嘈杂的声音嗡嗡地,只能听到帐篷里戏班的乐声,依然是唢呐的清扬高亢和鼓的低沉厚重更吸引人,这混杂的声音中绝不易分辨笙的声音,花花一眼就看到了杨保林。

在花花的印象里,那是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穿得正式而且显着年轻帅气。墨黑的西服,雪白的衬衣,血红的领带,锃亮的皮鞋,他站在戏棚里。

杨武亲自给每一户房客拿了喜糖,端了炸油糕,杨保林还在戏棚里。他时不时地给吹唢呐的班主递一根儿烟,给吹笙的倒一杯黑糖水,给打鼓的剥一颗糖。直到杨武让外甥女婿托着酒盘来叫了两次去敬酒他才怯怯地走了,鼻头渗出了一层汗,戏班吹得正起劲儿呢。

这也就罢了,他在敬酒的时候“连一句人话也说出不来”是杨武最无法接受的。等杨武婚礼当天的酒醒后,他前思后想了很多天最后决定,他儿子杨保林是给戏班带坏了。而他自从想明白就坚决不让儿子再去吹笙,让杨保林每天跟着自己磨豆腐,挤牛奶。

本来从杨保林看媳妇到结婚,院儿里的人好几个月无一天不是充满新鲜的,但这新鲜或许每天围着一个人本来就已不新鲜了,所以,四月份小王的死好像是为了丰富这院里男女老少的日子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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