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

十三

小王是住花花家对门的,也就是桃花的丈夫。

花花很少见到小王,只是渐渐地与桃花熟了很多。她是个善良而热情的女人,她有着爽朗的笑声,洁白的牙齿,她有温润的手掌和白嫩的皮肤,唯一让人遗憾让她恼火的是三十四岁的她脸上仍不死心的长着“青春痘”,留给花花印象最深的是她短粗的身体却结实的乳房。

她有多热情而善良呢?你要这么问花花的话,她总会瞥你一眼,用不屑的口吻说:“哼,人家的饭做得好吃,而且会给我们,你算个啥呀!”

确而如此,对于四个身无一物的孩子来说,任何他们所遇到的房客都是或唯恐避之不及的态度,仿佛多看一眼多说几句话,花花或明明就会打破他家孩子的脑袋。

桃花是他们所遇见的唯一与他们“平等相处”的成年人,而她几乎与兰兰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一到夏天,像兰兰她家这破陋的西房是不能生火做饭的,太阳的热像从核心直抵她们家似得,头上老像顶了个火盖。桃花家虽然也是东房,但因为有两间,外间儿不住人,而且散热快,所以还是可以一天生一次火。即便不生火,她家里也有电饭锅和电磁炉可以一用。这热情而善良的女人总是将满满的一盘土豆炖粉条和满满的一锅红豆粥端到两家大门的过道上吆喝着:“快点,出来吃饭,我们做好了”,而你决不能找个“你们吃吧”的借口,因为那“满满的”是早为你准备的。这时,兰兰只需过意不去的买点小菜和几个馒头就可以了。

对于花花来说最愉快的便是两家人凑到一块吃饭了。桃花有两个儿子,大的今年五年级叫永鹏,小的两年级叫永星,再加上花花姐弟四人,六个孩子端着碗围在大门过道的桌子旁边。桃花总是大口的吃着她自己腌的辣菜,一边说:“没有菜,我一口饭也吃不下去哦,”那声音仍是极清朗的。偶尔会有几只瞎了眼或饿着肚的苍蝇飞到某个孩子的碗里,照例是孩子大叫一声,假哭的腔调说:“我不喝了喔……”桃花总是干净的笑一串,而后严肃的对你说:“喝了,放了不少糖呢,一个苍蝇有啥呀”,但往往是自己先憋不住了,做干呕的动作发出一串哈哈的笑,让你“赶紧倒了再舀一碗”。

这个季节的天总是黑的那么大方,九点钟也依然是灰白的天。搬着小凳坐在大门道开始了的是白沙镇几乎每家每天都会有的交谈场景。女人在互相埋怨着婆婆,男人在一旁讨论着老婆和工作,小贩在门外叫,小孩在院里唱。这时院里的每个人无一不被桃花清朗的笑吸引,无一不被她明媚的话所逗乐。噢,这时要是小王在的话,他是唯一不会放声大笑的人。

这个一米八的汉子总是极腼腆而小心翼翼的笑着,不论是极高兴或是极不快乐的事。他的身形是刚刚好的,头发规矩有分寸的长着,很明显的双眼皮,乌黑的眼珠,皮肤是时下流行的健康黑,总之,花花觉得他好看。

他这个人对所有人都乐呵呵的笑。他在矿上做电工,平日很少回家,但只要回来无一不对院里人做认真而亲切的问候,甚至碰到院里的小孩都会认真的打招呼。有时候回来碰见妻子在院里打扑克,眼看着天黑了,他会踱过来,先跟每一位在场的人微笑或打招呼,而后仿佛做了什么亏心事似得对老婆小声的说:“回吧,黑了。”遇着桃花正打得起劲,便会一抬眼清脆的说:“哎呀,你麻烦死了”,他便会立起身来,嘿嘿对周围人笑几声,便又回去了。再隔了很长时间,天已全黑了,他又像刚才那样踱出来,微笑一回,又是极不好意思的音调对媳妇说:“回吧,饭好了,”桃花哦一声,他便又嘿嘿的回去了。好在院里的其他丈夫是不会嘿嘿的叫老婆们回家吃饭的,没等小王踱着出来再叫一回,打牌的便自行解散了。

小王的谦卑不仅仅对桃花和院里的其他大人。有一回他很小心的推开花花家的门往里瞄了一眼,嘿嘿的笑了一脸说:“我还怕你们没起来呢,兰兰你桃花姐说借一下你家剪刀”这时也只是站在门边极不好意思的笑着,仿佛他借的不是一把剪刀而是一千块钱。他的笑留给花花极深的印象,以至于那天放学一听见他的死,花花脑里浮现的便是他那嘿嘿的笑。

他是到井底接线时不小心踩空木板掉下去的,刚好后脑勺撞在一把撅子上,听说当场就没了,连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那一天院里所有的女人都没有做饭泪眼汪汪的谈着他,所有的丈夫都没再叫妻子回去做饭去,沉默的给自己和孩子煮了方便面。

花花呆在门口,对门锁着一把银黄的大锁,那爽朗而可爱的女人呵,那小心翼翼而和善的男人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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