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
她是个很传统的女人!
我不喜欢她,说不上来为什么,反正就是不喜欢也喜欢不起来。
她是一个四川女人,与我们这个不大点且有着真正的鸟语花香山清水秀美丽的地方相隔千里,她被好管闲事的人从四川带到我们这里,之后竟热烈地在我们这里扎下了根。
我对她的印象比较复杂,不太好讲。那个时候我很小,差不多是在我五六岁的时候认识了她,她长得真的很丑!
你们得相信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看见一个半老徐娘的女人的相貌到现在还能发出这样的感叹应该是真实和不带任何杂念的。
她不是我们户里的人,但她却经常过来。她所在的村子离我们户不远,走路半个小时就能到,奇怪的是她不走大路,偏偏捡那泥泞的小路走,像那夏天的中午热得跟火盆没两样,她也是偏偏踩在火盆上窜来窜去。我认识她的时候,她差不多有五十多岁了,但看她本人又不像有五十多,说她六十也行,说她七十也行。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应该说我不知道她证明她身份的姓名,我一直跟着大人们喊她老四川,多么一个地理性很明确很直接的外号。
真不能怪大人们起得外号不行,他们老底子没有多少文化支撑着,后天又没有多少素养粉饰,再说了,起外号不就是让人叫起来顺嘴上口吗?实话说我们当地人对外来人有一种天然的无视。这种无视理解起来一点也不困难,可以理解成他们把我们的资源给抢占了。
我们村里上户有一个姓张的人,他专门干这种跟人民生活息息想干的活计——拐带 人 口。人人都喊他大张老板,张户的男人个个口气大得像中东石油巨头,个个挺着啤酒肚老板派头稳了,二张老板,三张老板,小张老板……张户的男人们几乎是把和人有关的生意全占了,你拿钱就可以买到一切,钱够数飞机大炮都能从北俄罗斯运到你家门口,这一切早被姓张的男人们洞察到并灵活运用了起来,越发显得其他户里的男人一副奴才相不像真男人,扫兴极了。
那一年,大张老板开春跑出去一趟回来带了好多个年龄长相分布都不均匀的女人,有贵州的,四川的,云南的。真是奇观!一个大男人带着一群各色各样的女人是怎么躲开一路上众多的眼目出现在撒满细碎月色的乡间小道上,这种生意被他做得一点痕迹破绽都没留下,像极了一个作案高手。
那时,这种事情似乎不举报就没有人管,村里的干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你别闹出人命,村干部总还是坚定不移地站在男人这一边。村干部心里永远是有数的,这些光棍的个人问题总是要解决。我可以很负责任地说,我们村里拐带来的女人和电影中拐卖的女人从根本上没一点相似,电影中的女人都是年轻漂亮的大学生被绑被骗到深山里卖给一个又老又丑的文盲大老粗,这种搭配太不似衬了,导致灾难发生只能说明人贩子工作没有做到位,我们当地的大张老板早已把这门道琢磨透了,他是按照现实需要本着你情我愿公平公正的原则把这项触法的工作做得感恩戴德有始有终。真是他妈的绝了!
父亲不是没说过,有一回,拐卖来的女人的父母气呼呼地带着警察找了过来,结果一看,人都已经把日子过起来了。戏剧性的一幕发生了,警察倒是很贴心,怎么着?抓不抓?那父母倒是不好意思了,怎么着?走不走?女人们倒是很贵族化,有些居高临下的味道,女主人样式的明目张胆地护起了男人,抓什么抓?不抓!不走!
我把这些女人当小说人物写下来,这不是心血来潮,毫无疑问是我早有预谋:虽然我不怎么喜欢她们,这种不喜欢蛮横得没有任何道理,但在内心深处,我却一直不能忘掉她们。我发现这不仅仅是她们的故事,这是许许多多人的故事,还是我和她们的故事,仿佛我和她们一块经历过一段奇妙的时光,有喜有悲,有不解和理解,有讨厌也有喜欢,有愤怒也有不舍,我认为我有责任也有义务把她们的故事写下来,她们太值得了。
我为什么会想着先写老四川呢?不仅仅是她够特别,这个特别不是特别的丑的那个特别,我猜想一定是她对我足够重要,在相当长的一个阶段里她充当了我第一个成熟的女性“朋友”角色,她是让我小小年纪对大人行为有了一定认知,进而形成一种批判意识,这意识,来的强烈又清晰。
B
我有一个同学,一个消失了很久的女同学,周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甚至都不知道她是死是活,我每隔上一段时间,我都会找父亲打听,我那个同学蔡招招,善功家大女儿,她回家了吗?有和家人联系上了吗?
父亲习惯性地不冷不热,说:“我没听讲有没有回来?从哪知道她有没有联系?这么多年了,上哪去联系!”
父亲的本末倒置让我意识到我问了一句非常不得体的问题,要知道这种事情既然没消息那就是否定的,因为家里的大人们对这种事情一向热衷,稍微的风吹草动,足以和有关她的“嘴唆”声又甚嚣尘上。
这种嚼了又嚼咽了又咽的旧事总有一种魅力让他们忙起来,他们能很有艺术性地把同样一件事情杜撰成不同版本,不同结局,仿佛人人都是这里头的编剧。这不奇怪,她这般人间蒸发早把父老乡亲的心吊了起来。
我相信肯定会有人像我一样,极想知道她人在哪里,也想知道她是不是过得特别好亦或过得特别差才这么多年不回家,她有这个特质,让人牵肠挂肚的特质,一种让人同情怜悯的特质,同时也是对她母亲的一种同情和怜悯。
招招的母亲是贵州人,三十来岁的她不远万里来到我们这个美丽的小地方,一同过来的还有一个躺在她怀里的一个八个月大的女婴——招招。那年没人能说得清楚这样风姿犹存的女人是发生了什么?
招招的母亲是真的漂亮,十几年后我参加工作有了接触五湖四海兄弟姐妹的机会,招招的母亲没有一般贵州人脸上会长一个叫开麻瘨的东西,她细腻白皙的肌肤,光光的额头,一头乌黑的头发,她的五官没有明显的特征,这样搭配得很周正,让人看得好舒服。我相信那一天全村男女的晚上都是就这个漂亮的年轻外来少妇咽下去的。
招招的母亲无疑是跟了我们当地一个男人,那个男人也只能是善功了。说实话,这个男人虽说缺少一种庄稼人的悍性,但他的那种长相绝对能在村里排得上名号,大高个子细长条,清癯的脸庞,颇有读书人的气质,以这样一个相貌堂堂的男人都磨蹭到这个三十多岁没结婚,最终只能找一个外来女,是十分可疑的。他绝不是我们当地定义一般寡汉条是“穷”造成的,这么一个帅气的结结实实的没啥毛病的一个男人,穷怕啥?穷又扎不下根!
以后的经历告诉我,可疑是对的,原来整个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么一回事。
善功一直跟着兄嫂一起过,说是一起过,其实就是在一块劳动,住还是另打另的住,善功有一间小小的屋子,他和哥哥是分家不分地。善功的哥哥善良有自己的工作,在兽医站做兽医,要说这工作没有多大担子,他不像那种治病救人的医生那样需要具备过硬的技术和极高的耐心,兽医就是打打预防针开开药削削腰子,看似轻车熟路的工作也需要你全身心投入其中,这就导致了一个必然的结果,他没有多余的时间和精力放在家庭上。
善良成家早,儿子女儿都生了一大堆。这多亏了善功帮着嫂子屋里屋外地帮衬着,这种看似很明朗的关系硬是被他强势的嫂子搞成了主仆关系,没办法,他善功哥哥善良也是常常被他这个管不住的娘们整得下不来台。这么一个强势说一不二的女人真弄不清楚是福还是祸?反正呢。是福不是祸,是祸你也挡不住。
善功好些年就这么免费地不求回报地帮着哥哥把家挑起来。要不说呢,便宜没好货,好货不便宜,他这个免费的伙计就有点不像样了,善功在大方向上确实是个老实相,他嫂子常常是只会用他不会帮他,像是干完活连饭都不会给他吃, 打发他回自己家吃去,村里的人眼尖,常常在他背后鼓捣他:你硬气一些让你嫂子给你张罗一个媳妇啊,不张罗媳妇咱就不要给她干活了,看她怎么办?
善功的父母走得太早了,还走得有些不负责任。前脚刚把善良的婚事张罗好,后脚还没来得及把善功的婚事提上日程,突发急症一前一后蹬了腿。留下老实相的儿子和心狠手辣的嫂子拱在一堆过日子果然不是明智之举,人都说老嫂如娘,但不管横看竖看上看下看左看右看前看后看他善功的嫂子都没个当小叔子娘的样子,倒是不客气地把小叔子当成了继子来对待,家里的重活累活全让他干,干得不好,想打就打想骂就骂,他善功作为一个大男人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脚女人一般无可奈何。
善良其实很多时候对自己的老婆是力不从心。他对这个给他生育了五六个儿女的女人基本上没什么毛病可挑的,善良因此只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的放任自由的态度,也可以说这是他为了自保不得已释放出来的不负责任的信号,但这种信号要被有心的女人利用起来可真是祸乱不断。
直到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出现了,一个漂亮的,说话轻声细语的女人出现了,真是搞不懂男人了,明明是看着这么漂亮的女人激动地渴望地直咽口水,但冷静下来却没人愿意要这个女人,就是因为她带着个来路不明的孩子。
呵呵,男人啊!
C
善良也就趁着这个难得的机会给善功做做工作拿拿主意,一个哥哥这个时候自然而然要顶起爹的位置,当家主事起来,不容置疑地展现了一个哥哥模样,像别人家的负责人的哥哥一个样。
善良于是找到弟弟善功,脸上早笑逐颜开了像在过年,他相当负责地说:“你把这个女人要了,把日子过起来,你有自己的家,你嫂子也就不好再肆无忌惮地使唤你了。”
不明就里地善功他还不愿意,都快四十岁了,他还不愿意,要知道他和其他男人一般无二,不想去养人家的孩子,哪怕是这个年轻漂亮的女人,他看了也心痒也心动。
善良简直要被他这个老实巴交没脑袋的弟弟气死了,气得他破口大骂道:“你是个啥屌人啊?你是个啥值钱的人?你也不想想那个女人要是没有孩子能轮得到你?你有那个本事吗?难不成就你还真能娶进来一个黄花大闺女?”他骂完善功,又开始好声好气地劝善功:“带着别人的孩子怎么了,宋朝的皇帝不是也娶了二婚女人吗?人家还是皇帝呢。我们男人得有大局观,你把她这孩子养大了,那就是你的孩子,看她样子再给你生上三五个孩子都不成问题,这孬好也是个家,总比你现在寡着强。”
善良说到这似乎还有话要说,他收起了哥哥教育弟弟一副老于世故的模样,他把善功的手抓起来摆出要跟弟弟索性就把话说明白了说透了,他说:“你嫂子指定是不会管你了,我因为兽医站的工作,这些年家里的劳动我从来没有沾过手,几个孩子的吃喝拉撒我是全撩给你嫂子了,她一个女人帮我撑着这个家,不容易啊,她心里不痛快,他心里有火气,是做出了一些过分的事情,我也不好说些什么,我亦没有那个资格去说她。”
这话都说到这个地步了,完全称得上一番苦口婆心的开导了,再没脑子的善功再听不进去,就有点说不过去了,善功也不好再坚持什么了,隔天善功对这个长得白净漂亮有味道的女人几乎来不及看仔细,就喜笑花天地结成夫妻入了洞房。
尚未成家的善功被他嫂子作践似乎有些说得过去,毕竟是寄人篱下的日子总是不好过,但现在他成了家,有了老婆孩子,还继续让人作践实在是说不过去了,甚至让人怀疑了。
原本我们是以为善功从此站起来了,像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歌唱的那样,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起来,起来,起来。人都说善功是被嫂子使唤、虐待、压制出了心理毛病,类似于被疯狗咬了显现出的一种后犬行为,这种后犬行为直接导致善功得寸进尺地在家作威作福了起来,过去那个吃苦耐劳受尽折磨的善功变得什么事都不干了,一副大男子主义悄然降临到这个破落不堪的家庭,可怜的女人仿佛是这场变故最直接的受害者。
这下可麻烦了。招招的母亲和善功一如过去善功和嫂子掉了个个,开始善功还有些胆战心惊,毕竟这也是个女人,后来一次,两次,三次的张狂并没什么事情发生,他也就习以为常了。
他善功什么时候有过这种待遇,可以说他这四十年来,无论是他老娘还是他老嫂子亦没有给过他这等尊重和恭敬,甚至是对他好好说话都没有过。大概,做人的尊严就是这样被他从地上拾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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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长时间,在善功日复一日的勤劳开垦下,他老婆肚子也真争气,一下子给善功生了个七斤八两的大胖儿子,喜得张狂惯了的善功破例执起手掌在女人头发上抚摸着。
麻烦事总是拽着没本事又可怜的人不放。善良当初打得如意算盘要失算了,人善功压根没把他的话真正听进心里去,干脆带着老婆孩子拱在一堆寄人篱下。善良煞费苦心为弟弟如此谋划,做主把这个女人要进门就是要他把日子过起来,再找个恰当合适的机会从根上两兄弟把家分了,谁承想当初的一番苦心全被当作了耳旁风飘走了。
一代伟 大 领袖曾经说过一句话,世界上绝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
善功现在是一家四口全在他嫂子家帮工,他嫂子每年除了按人口给打粮食,善功家两个孩子上学也是他嫂子一手安排,这真是个危险的信号。善功嫂子心里永远有数,导致她指使别人家的孩子干起活来一点不手软,两个可怜的孩子一年到头跟着没用的父亲在土地上操劳,灰头土脸的模样像是突遭一场沙尘暴袭击,在他们稚嫩的脸上看到了他们那个年龄不该有的惆怅。
善功的老婆才到我们这里的时候,不说是细皮嫩肉,那也是眉清目秀。自从跟了没用的善功开始,这些年操劳下来,完全没了当年的模样,她整天弯着个腰像个大虾米。这些年是真把她累死了,也苦死了。整个人都很消瘦,什么衣裳穿在她身上都显得大,全没了初见的风姿。吃喝上,情感上,善功都满足不了这个可怜的外来女人,吃喝是活命的必须,情感则是在有了吃喝基础上对生活的奢侈。善功的老婆不论哪一样,她都是匮乏的,都是不如意的,女人一旦是缺了这些滋养,那离枯萎也就不远了。
那天早上,这个枯败的女人苦着张俏脸,无可奈何地来到她嫂子门口杵着,她觉得一种从未有过的头皮都要炸开的难受,她不敢出一点声,哪怕哼一声都不行,因为她对接下来要说的说会引起怎么样的后果把握不准,岂止是把握不准,简直就是没有信心。她嫂子正坐在客堂里吸溜吸溜红薯粥十分起劲,让人不忍打断,她嫂子听见声音嘴还叼着碗沿就站了起来,快速把嘴里的红薯粥咽了下去,努力把皖言扯得像普通话一般方便让贵州女人吸收,佳英来了,进来,进来,快进来。你早饭可吃了,我给你添只碗在我家吃!
“嫂子,我吃好来的。你别慌忙了。”佳英的皖言说得有点味道了。
“来有什么事情?善功又欺负你了?等我喝完这碗就去收拾他去。”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有事情找你商议,善功......善功他不知道,我没告诉他。”
“什么事情,你照讲没有事。”
“我想把两家土地分开,劳动也分开,以后我们自己带着两个孩子过。”佳英说话还是那么的温柔,奇怪的是这么温柔的话让她说得那么坚定,看她身子站直也完全不像是过来商议的样子。
她嫂子瞅见窝囊的弟媳何时这么硬气过,想想也不奇怪,女人虽然是女人,但女人远比男人们果敢,心思也比男人的心机得多。她是这样的女人,佳英何尝又不是这样的女人?她们两者唯一的区别不过是男人相差甚远。她们妯娌之间实在是没有什么具体明显的矛盾,应了那句话了,她过得都不如我了,我还有什么好计较的。我们先不是说她嫂子对这个弟媳妇有多少看重,起码她是不像欺负善功那样去欺负她,她也愿意给她应得的尊重,她确实也是打从心里认可和可怜这个不容易的外来媳妇。她要看见善功欺负她,还是当着孩子的面作践她,她也是二话不说一个箭步冲上去,抡圆了胳膊,啪的一声甩在善功的脸上,直抽得人善功向后直踉跄。
都说了,打人不打脸,揭人不揭短。这一巴掌甩出去的分量还远远不够,善功的嫂子还在一旁喘着大气,脸色难堪极了,冲着善功就是一顿劈头盖脸的骂,骂得还特起劲:你是个什么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个狗娘养的玩意啊,女人给你是让你这么糟践的,人家给你生儿子,伺候你吃伺候你喝,晚上还陪你睡 觉。你还是个人吗?你还要脸吗?我要是你,早死了十回八回了,就你个不要脸的厚脸皮还死皮赖脸地活着......。”
往往这个时候没人会上去劝阻,佳英也是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的一切,她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极不自然,亦不上去劝阻。
她嫂子似乎早知道她会来找她把这事说透说破,她了解这个女人,就像了解善功一样了解她。
“你想清楚了吗?真想清楚了。下个农季你叫上善功足数去挑几块好田,但是有空你们还是过来帮着干点活,不让你们白干,你那两个孩子上学看病,还是我和你大哥管。”
佳英是没想到嫂子答应得这么痛快,她竟有些得意地在嘴角露出来了一丝笑意,不多一时又收了回来,说:“我这就回家等善功回来告诉他。”话音刚落转身就要走。
“等一下,我还有些话要交代给你。”她嫂子很重地咳嗽一声。
佳英果真就回过头来。
“也不是多要紧的话,分开干呢,你就还不能什么都听他善功的,你越是这样软弱,他就是越能爬到你头上,我们都知道他善功是个什么样的人,不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善功别看他老实巴交的在外头一个屁不敢放,往往这种最不能得上势,一旦得势他就能骑到你头上拉屎。还有他善功肩膀头子窄,你们娘三个他挑不起来,这个苦,你要自己咽。”
E
善功早上把家里生病的牛牵到他哥的兽医站瞧病去了,一直到了下午他善功才不急不慢地任由病牛的性子走,走到家已经是傍晚了,把牛伺候吃了药,才想着把自己的饿肚子填饱。这期间,佳英瞅不准时机只能张着嘴硬是抖搂不出顶在舌头尖上的话,眼看善功吃完饭要去隔壁家看电视了。
佳英欠着身子有些忧心地凑到善功耳边说 :“早上你走了之后,我去找嫂子说好了,她同意我把......”
没等佳英把话讲完,善功快速把碗里的饭吃掉,声音很重地把碗筷扔到桌上,边揩嘴边说:“有什么话等我看完电视回来再说。”
善功是几乎每天晚上都在隔壁家看电视,眼瞅着已经是晚上八点了,佳英早已把孩子们顾好睡觉去了,她一个人满心期待地坐在客堂里等着善功看完电视回家来,她一定要把今天这个大喜事告诉给他听,可她左等右盼始终没见善功要回家的意思,她只好耐着性子去隔壁家喊他回家,这天晚上善功不知道抽的哪根神经,受人煽动挑唆了一般对这个女人吼道:“你是死人啊。看见我在看电视还来催?”
这天晚上还有一个人也不知抽了哪根神经,自觉自发地干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件。佳英几乎是陪着小心站在门口看见屁股长在人家家里凳子上的善功头也不回地咒骂她,她瞬间想起了什么,惊恐得扭头麻利地退回到家里,屋里的男人正冲着电视笑,笑得很大声,笑得兴高采烈。
这天晚上的月亮格外的大格外的圆也格外的皎洁,注定会是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这天晚上的月光,把皖南地区这个叫蔡庄的小户清洗得格外干净,准备春耕春收的人们早早地睡下了,没人注意这不同寻常的月光。
这边善功终于肯把笑声从电视里收起来回家了,他走到家门口一把就把门推开了,亮堂堂的屋子马上有一股刺鼻子的气味灌进他的鼻腔里。庄稼人对这种气味都不陌生,因为每年庄稼人就用它除草。
善功在这种气味中声音都变了,他叫喊:“佳英!佳英!”随后冲进了里屋,他看见两个孩子光着瘦屁股蹲在地上他们妈妈的身边,目光呆滞没有精神,他们看见善功冲了进来,姐弟俩才发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地上有一个很大的盛百草枯的空瓶子,一个玻璃杯倒在床头的缝纫机台上,水杯里的水流了一地,机台上还有一串一串的水向下淌。佳英像是走了很远的路、干了很多的活、累得不行了的样子,躺在冰冷土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那刺鼻子的气味随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愈发浓烈了。很显然,庄稼人用来杀草的百草枯,让她用来在这个晚春的时节里杀自己了。
善功一个窝囊废哪见过这种场面,他手足无措地蹲在脚地上想摸她又不敢摸她,只敢颤着嗓子一声一声徒劳地问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女人。
善功在喊:“王佳英,你这是干什么?佳英,你这是干了什么?佳英,佳英......”
一旁的孩子被爸爸瘆人的声音吓住了。他们吓得紧紧抓住妈妈的衣服不撒手,只有六岁的招招哭着说 :“爸爸,妈妈她哭着喝东西了,我们喊她不理我们,我们叫她很多遍了。”
善功被她女儿这一哭哭得来了主意,他赶紧对着姐弟俩说:“快,快,快去喊你们大伯大妈来,不是,我快,我去喊,你们在家看着。”
善良早搂着老婆进入梦乡了,还是被门外的一阵急促的叫喊声叫醒了,“大事不好了”,善良卖力地摇着自己的女人说:“汉凤搞快醒醒,出大事了,出大事了,佳英喝药了。”
善良眨眼的功夫已经带着善功把拖拉机开了起来,身后的汉凤简单混乱下披了件衫子紧跟着向外边跑。跑到门口时,被凸着的门槛绊了一下,她的身体就摔在早上佳英依靠着门框不远的地方,衫子担在门槛上,她狼狈不堪地回头看了一眼。
佳英还没送到医院人路上就没了,没来得及丢下只字片语就这么走了,像极了她第一次来我们这个地方一样,没有任何预兆地只身一人带着没断奶的孩子就这么出现了,可怜的孩子从此失去了妈妈,最要命的是两个孩子亲眼看见妈妈自戕的全过程。听说当天晚上就开始发高烧说胡话,一会儿叫着爸爸,一会儿叫着妈妈,叫了爸爸三五次,妈妈却叫了上百次,折腾了一整夜。
昔日的细声细气和好听贵州话人们是再也别想听到了。人们都想不明白,你这个男人一直如此呀!你为什么那天晚上就喝药了呢? 这孩子都这么小你就真舍得?
在后来的日子里,汉凤面对着一个再也喊不住的人和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带着两个孩子匆忙的背影,很难不把造成如今灾难性后果这笔账记在谁身上。汉凤按照她的思维方式,把这笔账记在了那晚突发神经的善功的身上。
善良对这件事自始至终保持一种沉默。想明白后,他的确是除了沉默没有别的办法,这些年他为了兽医站那些个牲口们已经把家里全撩给了汉凤一个女人,老婆孩子整天拿自己和那些个牲口们比,比来比去比出个人还不如牲口的结论,这结论一出一时间弄得他也不像个人了。
善良确实对佳英之死一直心怀内疚,这种善良的内疚,成了他生活中的一个包袱。似乎没有什么办法能使他卸下这个沉重的包袱,除非佳英能再活过来,但这是不可能的事。好像是他一手造成这个善良可怜的女人走向死亡,如果没有他的多事就不会这次灾难一样。再来他又实在不能把心里的这种负担找人倾诉,对死了的佳英不管做什么不但容易引起别人的非议,连自己也觉得自己可能在心怀叵测。他既不能站在汉凤的角度把账全算在善功身上,又不能把身上心里的包袱向汉凤倾诉,一方面汉凤没有多少文化,一方面他实在没有把握能解释清楚。按照他的思维方式这笔账应该算在自己头上,一想到这里他心里的包袱就更重了。
这样一来,善良挡不住在心里头把不争气的兄弟批判一顿:善功啊!善功啊!你到底是个啥人啊!我的老天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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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次事故后。凡是与善功有关的事情,善良像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地唯恐避之不及。善良的沉默和态度都令汉凤满意,汉凤在那段日子里对善良和气了许多。
我对招招妈妈的印象和招招对她妈妈的印象差不了多少,招招只比我大一岁,我和招招的弟弟守富一般大。我九岁才上一年级的那年,招招的班级在我的班级西面的第三间教室,她作为一名三年级的学生在我们一年级新生心里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高年级学生了,可等我上到三年级竟和招招成了同班同学。
招招长得像极了她的妈妈,很漂亮,她的肤色比她贵州的妈妈更像贵州人,每年有那么几个敏感的季节里她俊俏的小脸整日爬满了红彤彤,看起来像早晨的红日头,暖洋洋的。招招不爱说话,平时也没几个玩得好的同学,我们小时候常常听到大人们说过这类话,谁谁谁学习太差,一定是脑子在娘胎里没发育好,这种人不能在一块玩,一块玩了一定会把脑子也传染坏的。不管到任何时候,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跟各方面都好的好孩子混在一堆。
老话说得好,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招招要只是学习不好也就罢了,毕竟她长得漂亮身上还有一种令人欲罢不能的同情怜和悯的气质,但她偏偏就是还有其他方面令人难以形容亲近,甚至有些难以启齿!本来我是不清楚的,那个年代衣服穿得破一点脏一点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大家在这些身外物上都一样。那个时候,因为每家不缺孩子,加上物资短缺,父母们也远没有今天的父母们注重门面和重视内涵。
招招有爱喷花露水的习惯。
哪里有招招的地方,哪里就有一股浓烈刺激的花露水味道,最开始我们一直认为贵州人都爱用花露水,想清楚后,招招六岁她妈妈就死了,贵州人的习惯她是怎么学会的。后来我们才知道招招在身上喷这么多的花露水是为了掩盖住她身上的狐臭,很显然,她把花露水用错地方了,要知道花露水在我们小时候是用来驱蚊的,可想这味道连蚊子都逃之夭夭,何况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小人呢。刺鼻的花露水搅合着狐臭散出了一种前中后调都十分奇怪的味道,招招这一招可算是把周围一圈人都熏跑了。
那时学校里几乎没有学生和招招一块玩,甚至招招一靠近谁,谁就会呈现一种非典病毒的症状,捂着鼻子四处逃窜了。老师想从上学的孩子身上了解点什么是不用费多大事的,于是,我们班的班主任兼语文老师把招招单独调到一个角落里一个人趴一张桌子。
她很孤独。
我每次看见孤零零的招招都会往自己身上想,其实我和我招招属于一类人,我们两个都是被妈妈抛弃不要的孩子,她妈妈是自杀,很大程度上属于抛弃孩子的行为。我是出于同情,同情她也是同情我自己,再来思想品德课启发了我的善良。我对那种恶毒的故意的举动实在做不下去也看不下,于是我就偷偷地主动地单方面想同招招往来。
我发现招招每天上课眼睛从来不在黑板上和课本上了,我一旁偷偷观察她,看见她的眼神游游离离地老也固定不到一个地发,这无意中像是证实了一种说法——脑子真没发育好。
由于我的父亲从来不关注人家脖子上的脑子发育得好不好,甚至他能和真的神经病在一块说话玩乐,受父亲的影响,招招不管是脑子假的不好还是真的不好,这并不妨碍我想和她来往的决心。
可我没想,她并不搭理我,摇头和点头都不曾有一下,有时她一个眼神仿佛在告诉我,别不识趣了,最好离我远一些别招惹我。
招招唯一在学校厉害的一面就是为她弟弟守富骂架了。守富像他爸爸长得,大高个子细长条,守富的神态也极像他爸爸,胆怯软弱还有些磕巴,这样的孩子极容易成为被欺负的对象。
守富经常哭着鼻子跑到班级里来找他姐姐,同样作为被欺负对象的招招这时总是挺身而出领着守富就去找欺负弟弟的人算账,每当这时我也紧跟着出去,我要看看招招都是怎么把账算清楚的,只见招招大步向前把那个人逼到一个角落里,随后大张着嘴快速地骂了起来,叽里呱啦的样子看起来是凶狠,眼珠子直勾勾地瞪得像牛眼,但欺负人的人十分却轻佻地把嘴角向上一掀,将黑眼珠子挤到一边,把大部分的眼白倾海到招招的脸上,抬起胳膊把自己的鼻子捂起来靠在墙上无所谓地听她骂。谁的段位更高一目了然,一旁围观的人早在心里乐开了。
他们每天上学放学都要带着一个比我们都小两三岁的女孩,叫蔡冉冉。蔡冉冉是善功大女人的女儿,作为他们家第一个出生的第三代,也理所当然地被汉凤视为珍宝,冉冉长得特别好看并且老是穿得干干净净,五颜六色的仙女裙搭配一头小麻花辫,说起话来又细又软还嗲。她那张雪白细腻的脸像极了一个瓷娃娃,脸上也干净得缺少我们一贯见到同龄人脸上应该有的横七竖八的污道子,她外婆每天早上都会在她脸上抹一种防皲裂的面霜,香喷喷地比花露水好闻多了,这让我们心里特别不是滋味,你想,这么一个漂亮的美人还干净还穿得好还香呼呼的,让我们怎么可能心安理得?
我们常常能看见招招和守富用背亦或抱的方式带着冉冉在来去学校的路上奔波,就连冉冉在学校活动玩乐的时候,招招和守富也得跟在旁边小心翼翼地护着,这也直接导致了冉冉在学校没几个人可以一块玩,甚至会有人故意去捉弄冉冉嫁祸给那俩姐弟。有一回,我就不知怎么回事,我把在学校的草地上奔跑的冉冉撵了下来,一把把她的裙子扯了下来,我就是想看看她裙子底下有什么。
时间久了,冉冉在学校里越来越受孤立,我由于扯了她的裙子心存内疚,周末只要我有空就跑去冉冉家找冉冉玩,每回去冉冉家都看不见招招和守富,时间一久,我是弄明白了,冉冉的家不是他们的家。
冉冉同我一道玩并不能满足和解决她在学校被孤立的问题。有一回,冉冉不知从那个多事的同学嘴里知道她被孤立的原因了,于是她特别委屈地找到她外婆说:“外婆,外婆,你别让小叔叔和小姑姑跟着我了,我在学校都没人愿意和我玩了。”
汉凤看着宝贝外孙女几乎是哭着鼻子把话说完的,思量片刻后,无奈地探下花白的头颅,特别和蔼地抚着小孙女柔柔软软的头发说:“好,好,好,我们冉冉说了算,明天我就让他们两个人在学校不挨着你了。”
“外婆,你今天就说,现在就说。”冉冉奶着声音天真无邪地说。
汉凤把身子挺得直直的走到她家后门口朝着善功家的方向喊了一声,一分钟不到,那姐弟俩呼呼地喘着大气就来了。
“你们两个以后在路上看着点冉冉,别让她掉进水里就行,在学校里就别跟着冉冉了。”汉凤和颜悦色地说。
汉凤的话音刚落,姐弟俩已经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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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家庭缺少一个女人总是不行,招招和守富在农忙季就是不上学也得跟着汉凤下地劳动,他们的爸爸善功这几年一直也是一个人,全村没人不知道他老婆是被他逼得喝了农药。
自从汉凤把那笔账算在善功身上,两家的关系开始微妙起来,汉凤在孤儿寡父的身上是进退两难的别扭;她既同情怜悯他们,又对死去的佳英心怀着深切的内疚,但她又没有办法真正原谅窝囊无用的小叔善功。于是,汉凤在除了农忙季善功过来干活,其他时候尽可能回避善功,像是错误是她犯的需要回避一样,却又因为佳英的丢下的孩子又无法真正回避过来。
我记得是我们小学还没上完,招招就下学不读书了,我听父亲说,是汉凤捣的鬼,是汉凤不让招招读书了,汉凤说招招脑子太笨了,还说跟她一块上学的人初中都快毕业了,她小学还没毕业,再读下去也没多大意思了,干脆就回家来跟着她一块劳动,说过几年,汉凤还想给招招找一个好人家嫁了。这些话既漂亮又实在,但在有些人眼中却不这么想,村里有些人说汉凤太会把家了,谁的主都想做,谁家的事都想管,有些人看事情从不单看表面,总能一语道破其中玄机似的,像是汉凤会让自己的孩子不读书下地劳动吗?会吗?她会吗?我想这个问题不该由我们任何人回答,要知道汉凤的几个孩子除了大女儿只读到高中,没考大学早早就嫁人了,剩下的几个孩子都上了大学,还有一个儿子是在外国挣美元哩!
旁观者总还是比当局者头脑清晰,于是这矛头又自觉自发地指向了另一个人,他们就不明白了,为什么自己家的孩子要给别人做主,难道女儿不是自己的种就可以不当回事了,为什么不顺便把同样读书不下肚的亲儿子一块拽下来劳动呢,这样你善功就能提早十年过上养老的好日子了。似乎大人们越是羡慕善良就越是讨厌善功,言外之意是他善功的孩子就是不如他善良的孩子,说来说去还是善功这种窝囊的男人开始就不该有老婆有孩子,老婆老婆让他给活活窝囊死, 孩子孩子也白给人家指使来使唤去,他妈的在他大嫂跟前吭吭都不敢吭吭,连个屁他妈的也不敢放。
呸!窝囊废!
后来我知道招招辍学在家也没待上两年,就跟着户里的人一块进城打工了,招招的脾气秉性肯定没遗传继承到她妈妈佳英的好脾气好秉性,招招甚至没有她妈妈三分之一的勤劳能干,要不说呢勤劳不仅能致富勤还能补拙,招招或许是对做农民干农活没兴趣,所以她在土地上表现出的懒惰也情有可原。那两年我看见招招已经把自己打扮的越来越光彩了,有几次她看见我,还会主动跑过来同我打招呼,她那么靠近我,我都闻不见她身上的狐臭味,相反她身上还有一股很好闻的香味,没说两句话她就往我手里塞上一把糖果,那个牌子的糖果我到现在都很爱吃,一种外国进口的水果糖果。
招招的变化一度误让我认为大城市的钱也太好挣了,好像我们农村人只要愿意去大城市就能轻易把钞票挣到手一样。
我从吃了招招带回来的糖果仅仅过去两年,招招就没再回来过了,也没了她的消息,她就人间蒸发了一样。
善功失去这个女儿的第一年,他是一下子衰老的,本就弓腰驼背一下愈发严重了,不怎么有神的眼睛也一夜之间也有了点老眼昏花的味道。招招打工的那座城市,他来来回回匆匆忙忙地跑了许多许多趟,一个大字不识的农民硬是把一座城翻找了一遍又一遍,我们可以说善功他是个窝囊无能的男人,却不可以说一个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虽说招招不是他亲生的女儿,但招招八个月大的时候就到他家了,这十几年的父女情它假不了吧。一只小狗小猫相处几天它跑了都要想两天,何况是一个人呢,招招蒸发般的消失无疑是对善功一次致命的打击。
时间长了,那个在农村和城市之间匆匆来去的背影慢了下来,越来越慢直到彻底停住了,善功是在一趟一趟的路程上,是在一次一次支离破碎的消息中慢慢失去了信念,失去了继续寻找女儿的信念,没有多少本事的农民善功彻底堕落到了一种茫然,一种无助,一种无奈的万丈深渊。
问题是,一年,两年,整整好几年都不见她的影子,这让习惯了记挂招招的父老乡亲们心里闪失得很。人们开始猜测招招在城里打工被人拐跑了,在家的时候她大妈汉凤就说过她脑子不好,脑子不好就该在家做农民跑出去打什么工呢?这下可好了,女孩子在外被人骗了,还不知道是生是死呢?说不定被人带到了哪个山窝里不知道回来,这看来是走了她死去妈妈的老路啊!
农村人的质朴是浑然天成的,这种质朴既是可贵可爱的一种品质,又是简单武断得没点道理,农村人在为人处世上不讲究个方式和方法,有些沉不住气且轻举妄为,还容易咋咋呼呼出一个没有根据的伪真相出来。
人们对于招招这般人间蒸发的举动十分恼火,他们几乎没有异议地认为招招这个小丫头“没良心”。她妈妈死的时候,善功把她从六岁养成大人,不说对她有多特别好,起码没让她挨饿受冻,也没让她流落在外的孤儿,她却跟个白眼狼似的,说翻脸就翻脸,说消失就消失,你即便是要跟人亦或上个天堂也不必如此娘家人断了来往嘛!总还是要给家里人一个你的消息嘛!这么对老子兄弟连个招呼也不打拍拍屁股就走掉了,“这个不是白眼狼是什么?”
人们在背后这样狠狠地骂这个二十岁都还未出头的丫头,一时骂她是个白眼狼,又一时骂她不是个东西,人们越是这么骂越是放不下这个小丫头,多少年过去了,人们都还能想起她妈妈活着的时候扯着又软又轻的强调把贵州话说得那么好听。就像二十年过去了,那个漂亮的贵州女人怀揣着一个八个月大未断奶的女婴站在村中央的样子依然清清楚楚地就在眼前,耳边似乎还有孩子喝奶时发出吧唧吧唧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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