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去打兔子吗

我大概就这样浑浑噩噩的休息了很多天,大部分的时间我只是躺着发呆,但我却不愿意知道日期,不想知道时间。在刚刚完成一本书之后我永远都是这个状态。每次我都想,大概我再也不会写出任何东西了,我的脑子里像是住进了一堆行将就木的老人,他们在我的身体里争吵,在决定下一个躺着的地方是床还是沙发。每次这种时候我都讨厌一切不切实际的想法和观点,我厌恶每一个可以发出声音的源泉,他们都阻碍了我身体里的老人死去。但是之前的每一次,都会在一个太阳还没有升起的早晨,或者更早一点的晚上。一个年轻的人,突然闯进我的梦里,他嘲笑着我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他喃喃自语,他滔滔不绝,直到他的声音变成了我清晰的,创作的来源。

然后我,只能身不由己的苏醒,我病态的控制起自己的懒惰。我开始认真的清扫,仔细的整理,最后我会在桌子前坐下来。开始一段我不愿回忆的,固执的旅行。我进入一个颠倒的世界,白天用来长眠,晚上用来书写,太阳是讨人厌的送终者,月亮是叫醒人的闹钟,清晨的露珠是黑夜的眼泪,一切都没有了秩序,我只是空气中的尘埃,一撮就会碎在井底,沉醉在倒影里,身体逐渐消失,变成透明的。

不知道过了几天的一天晚上,不算太晚吧,我突然想出去走走,或者说我身体里的老人们想出去走走。当我穿好衣服,锁上门的那一刻,我突然决定,我要去温情的酒吧里。脑子里有这个想法的那一刻我有些激动又莫名的紧张。本来我想用十几分钟的车程来想一想见到她我要说什么,但是直到车在门口停下来,我还在纠结我要说我是专门来呢,还是顺路来看看。

我若无其事的走进去,里边出奇地安静。一两堆人围坐在角落的沙发上,他们低声的交谈着,对我这个突然闯入的人没有一丝的关注,就连吧台的服务员都没有抬头看我一眼。整个酒吧播放着缓慢的不知名的音乐,音符舒缓的好像要睡着了一样,我重新打量了一遍,以确认我没有来错地方。我慢悠悠的在过道上踱着步,没有找到温情的影子,只能再慢悠悠的走回来。我并不想在这个时候喝酒,但我找不到更加自然的方式来打听。所以我站在吧台前对那个丝毫不打算理会我的人说:“您好,我要一杯啤酒。”他似乎打算一路高冷下去,只给我放在那就继续捣鼓他的各类酒具。

“我想问一下”我还是不由自主的喝了一口,想要假装随意的问,但我只说了一半,他就严肃的看着我,打破了我的计划。

我只好再喝一口,重新换上情绪:“你们老板在吗?”

“您问哪个老板?”他又恢复了自己的高冷,好像他对自己的每个老板都不满意一样。

“哦,她好像叫温情,她是你们这的老板吗?”我变得谦卑了起来,可能是怕他不愿意告诉我吧。

“哦,温姐呀,她今天没来。”他的语气温和了很多。

“好,谢谢。”我可能对这个答案有一些失望,但是我不想他看出我的情绪(虽然他并没有看我)。我摇晃着酒杯在座椅上坚持了一会之后终于决定回家去了。

在我裹上自己的大衣打算走的时候酒吧的门吱呀一声打开了,我看到吧台冷漠的服务员突然间热情了起来。

“温姐你回来了,刚好这边有人来找你。”他说着冲我使了个眼色,我在车上纠结的问题就这样被他解决了。

我感受到她朝我走过来,只能硬着头皮起身转过身去,看到我脸的那一刻,她显然有些惊讶,虽然她只是简单的睁大了一点点眼睛,但是我说过,简单的情绪是逃不过我的眼睛的。

“嗯,我……我那个,”我尝试着去解释一下,我只是顺路来看看。

“哎呀,这么晚了,你一个人来这里喝酒?”她已经走近了,在离我一人远的地方指着我手上的酒杯说。她的语气很自然,就好像一个好久未见的好友一样。

“没有,我就是出来走走。”我放下手里的“证据”。

“你们作家是不是晚上才会有灵感呢?”她总是抢着我的话说,不过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这样我可以有更多组织语言的时间。

“也没有,我最近并没有写东西,只是在休息。”我跟着她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来,皮质沙发具有极大的欺骗性,表面上看起来很坚硬,用力坐下去却会塌陷的很深。我整个屁股都被柔软的包裹起来。“你说话总是这么自我矛盾吗?你晚上十一点还是酒吧这是休息吗?”她倒了一杯水给我,脸上洋溢出一些笑,就像那天我伸手自我介绍时一样,无奈但不不打算计较的笑。

“是有点晚了,可能前几天睡的有些多了,今天想出来走走。咳咳咳”我喝下一口水,嗓子起了很大的反应。

她的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但却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灯光打在她的睫毛上在脸上投下了浓浓的影子,我意识到她很漂亮,也意识到她可能累了。

“你每天都工作的这么晚吗?”我终于第一次对她问出了一个问题。她睁开眼,我都怀疑刚刚是睡着了,因为她显然没有听到我的问题,只是我的声音叫醒了她。“哦,我有一点累了,不好意思。”她坐起来喝了一口水。我想,我是时候离开了,手表已经整整走到十一点了,再耽误一点就会变成十一点多,我不愿意让她觉得我是个十一点多一个人出来喝酒的人。

“我先走了,”本来我还想说你早点休息的,但是我不确定这样说好不好,万一她还有事,或者她的工作还不能早点休息的话,我这样说就会显得有一些客套和不切实际,而我,又好像不想让她觉得我是这样的人。

“好”她站起来,我想我刚才的选择是对的,因为她也没有打算要和我说“早点休息”这几个字,我想只有我在小说里才会让人们说这样不着边际的话,而现在我马上就决定,以后我再也不会写一个会说早点休息这句话的人了。

但是,我的心在我的脚刚刚走出没几步的时候却突然生起气了。手表的指针已经走到十一点零五了,我担心的事情已经发生了。可我还想说点什么。我想起了上次她问我的问题,也许这个时候我可以回答了。

“你想去打兔子吗?”我走回去,她疲惫的脸上一闪而过出了不可思议之后马上就回复了正常,她似乎已经习惯我的突如其来了。

“怎么,你这么晚来找我是为了邀请我去打兔子吗?”她又喝了一口水,这次她喝了很多,足足有多半杯。“哦,不是,”我赶紧解释,“我现在还暂时不知道哪里可以打到兔子,不过我一个朋友肯定知道,所以我打算先问问他,再来告诉你。”鬼知道,我哪有什么朋友。

她又无奈的笑了,只是对我点了点头。不知道是答应的意思还只是无可奈何的一种表示,因为我时常会在不想表示任何意见的情况下止不住的点头。好像是在说,原来是这样,真是有意思。

“那我先走了。”我怕她会说出拒绝的话,说完这句话我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回去的路我走的很慢,我感觉我一点都不困,就好像完整的睡了十二个小时一样清醒。街道很空旷,人都像太阳一样躲了起来,只有几辆行色匆忙的车和树枝一样快速的摇曳,去往家的方向。

“欢迎回家。”小区门口的保安比机器操控的起降栏杆更加的热情灵敏,他一眼就能认出我,和以往不一样,这次我竟然感受到了人情的温暖。

我的脑子里,突然伸出一个想法,如果他是我的朋友,说不定能解决我的问题。

我把车停在马路牙的身边,打算下来见见我这个心里的朋友。

“这么晚辛苦了,抽根烟。”我递了一支烟给他,出其不意的给他点着了。

他可能是真正睡够了十二个小时,眼神里矍铄着我愿意为你服务的热情和真挚。从他点燃香烟的那一刻开始,就又多了一份你想问什么我都知无不言的坦诚。

“这里的业主你都认识吗,需要很好的记忆呢。”我点起自己嘴巴里的那支烟,模仿着我书里善于交际的主人公的口吻说。

“哦,这是最基本的,记不住是不能干这一行的。”他有一些谦虚的骄傲,不至于让人讨厌的那种。

“那看来我也得记住你才算公平,该怎么称呼你呢?”我说。

“我叫全文武,大家都喜欢叫我小全。”他靠在墙上,两个脚不受力的交叉着,显得专业而放松,我的心底生出了一些敬佩之意。

“小全,你老家是哪里的呀,听口音好像不是本地的。”我又模仿了书中人的惯用语言,现在我该庆幸他应该是没有看过太多书的。

“好耳力呀您,我是庸城的,小地方,农村来的。”他把烟叼在嘴角,用双手搂着自己军绿色棉衣,像一个抗日时期的长官一样若有所思。

“农村好,农村容易让人开心,你小时候肯定过得特别快乐,是不是还可以捕兔子打火鸡呢?”我低下头,像个卑鄙的小人一样用兔子边缘的话引诱着他。

“这倒是,我们那一到冬天都是兔子,用铁丝网就能套一只。我算是下套子的高手。”他说着嘴角忍不住咧开了一些,露出一颗锯齿状但却白净的牙齿,我忍不住的窃喜起来,下定了要和他交朋友的决心。

“那真好,真羡慕你。”这句话倒是我发自肺腑的,“那现在你还回去吗,还有兔子吗?”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显得太心急了一些,为了掩饰我的不安我深深的吸了一口烟,它立马萎缩成一截灰烬。

“哦,现在可不会了,”他说,我的心失望了一下,“人早就搬空了,没了人兔子肯定更多了,听说还有狐狸,黄羊。”他带给了我极大的快乐,我毫不掩饰的对着他笑了出来。

“真羡慕你,你肯定还会时不时的回去看看吧?”我不知道想说什么,但是我知道我想要什么结果。“哦,除了过年的时候给我爷爷上坟我是不回去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他已经抽光了烟,我在四下里找他的烟头但是都没找到,所以我只能把自己的烟头紧紧的夹在手指尖,虽然它已经被我掐灭了。

“真可惜,我要是你一定每年冬天都回去住几天,套几只兔子,雪地里烤着吃,放松极了。”我已经打算回去了,这算是我最后的惋惜。

“是吗,这有什么难,您想去我带您去哟。”他把手插在大衣兜里,身体前倾的看着我的眼睛说,好像在确认我是不是真的想去。

“咳咳,”我喜悦的情绪冲上了心头,真是认定他是我的朋友了。“小全,我和一个朋友一直想找这样一个地方,像你说的小时候一样。我可以雇你当导游,我们什么时候能去呢?”我已经完全不打算掩饰自己的喜悦了。

“给您当导游我乐意呀,只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您知道吧?”他像一个推理小说的侦探一样,闪烁着智慧的眼睛盯着我问,可推理不是我擅长的题材,我只能尝试着猜测:“是钱吗,钱不是问题的。”

“您把我当是什么人了,不是钱。”我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直接惹怒了他,他说完开始在自己身上搜寻着什么,我的手也跟着他在空中比划着,希望能帮上他什么忙。他终于从大衣里边的大衣里掏出一盒皱巴巴的烟,原来是在找烟。我赶紧把我的一盒也递给他,顺便点起了打火机。

他把两盒烟又放回到大衣里边的大衣口袋里,吐出一口烟说:“是天气,想回去打兔子一定得下过一场大雪之后。您看今年的天气,一场雪都没下呢。”他一边说一边抬头打量着天,我也跟着他看了起来。

“那只能等下雪了。”我裹紧自己的衣服,这也算是一个好消息,至少我的这个朋友是找到了。

“您放心,年前一定会下雪的,一下雪我就带您去。”小全脸上洋溢出一些笑,我对他挥了挥手表示感谢。

回到家已经十二点过五分了。我总是很讨厌整点多几分的时间,我总是觉得应该赶在整点差几分完成一件事,这样我才会觉得很值得。不过,我并没有特别计较这件事,我的心理莫名的生出一些清浅的喜悦。我说不清楚为什么,只是感觉住在我心里的老人好像不在了,我一点都不困并不想睡觉,但是年轻人也并没有回来。我好像只有我自己,这很难得,心理和身体都是我自己让我觉得很踏实,我竟然一个人喝了一个多小时的茶,而不是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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