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接下来的几天,我经历了一段神奇的体验。我的身体里既没有老人也没有年轻人,而是,只有我自己。
我像小时候一样。早睡早起,我会按时吃早饭,会在上午的时候坐在阳台上拼积木,会在午饭后睡上一个小时,会在下午散散步,看一会漫画。甚至有一个下午,我还去拜访了我妈妈,她的墓碑已经很久没有擦洗了,上面蒙了一层厚厚的土。我带去了一朵新鲜的花,和她聊了一会天,旧的枯萎的那一束花被我带回来扔到了垃圾桶。我很小心翼翼,没有让干掉的花朵残渣掉到车上。只是不管我做什么,我的脑中总是会想着下雪的事,想到下雪就想到温晴,我想我要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告诉她,我们要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去打兔子。
问题就在于我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间去告诉她,我应该在那天去她酒吧的时候要到她的电话号码,为此我苦恼了一个下午,不过睡了一觉之后我立马想明白了,这样的事还是当面说更加的有诚意。所以,我打算去找她一趟,这次是在下午,一个很正常的时间。
我想天空离迎来它的第一场雪越来越近了,马路上至少有一半的人穿上了羽绒服,天上也有一半的云变成了灰黑色。我开着车窗感觉到寒冬的气流已经让我握不住方向盘了。我想我不应该选择下午出来,路上我一共要过七个红绿灯,穿过三个街区,按照我上次计算好的时间和速度,我可以在15分钟成功的不停车到达那里。我已经很久没有白天出来了,忘记了白天的车要更多一些,或者说多很多。我不得不在第一个红绿灯的时候就被迫紧急踩了刹车,就因为我前面那辆该死的白色的车不想在最后三秒的黄灯中用八十迈的速度冲过去,而我只能被迫成为第一个留在红灯后面的人,本来我是有机会的。这大概是我第二讨厌的事情了吧,仅次于和别人讨论我的作品。
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到了。马路上的污渍和垃圾在白天看的更清楚,这让我从停车场走到酒吧门口比晚上多用了三分钟,虽然一共只有四分钟的路程。酒吧里的人居然比上次要多一些,这可是下午。我站在门口,用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搜寻到了温晴。她正背对着我,站在吧台里,穿着外套。不知道是刚从外面回来,还是正要出去。我希望是前者。
“嘿,”在她回过头来的那一刻我挥了挥手,我精准的把握了打招呼的时间,就好像她回头的时候我刚好开门,并没有已经观察了她几秒钟一样。
“嘿”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好像没有第一时刻认出我来,或者是没有想到我会在这个时候来。
“你要出去吗?”我走近发现她手里拿着一些,单子吧,姑且这么称呼,就是一些纸和一些上面的字。
“哦,不,我刚回来。”为了证明,她脱下自己的大衣,把那些字放在手边的包里。
“有什么开心的事吗,你笑的都合不上嘴了。”她问道。
“对,我来告诉你时间。我们可以在下第一场雪的时候去打兔子,我找好了导游,找好了地点,就等一场雪就好了。”我一股脑的说了出来。
她没有我想象中或者是幻想中的喜悦,我清楚的看到她在我说话的空隙皱了一下眉头。我收回自己脸上的笑,她示意我坐下来,让服务员端来两杯酒。
她拿起酒杯晃了晃,没有喝又放下来。
“你过来是为了告诉我这个?”她又拿起了酒杯,问我。可能她觉得拿着酒杯说话更自然一些吧。
有大概一分钟,我的脑子是空白的,我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更具体的说是我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而实话就是我确实是专门来告诉她这个好消息的。但是现在她好像觉得很吃惊,所以我不确定要不要这么说。
“哦,也不是,我要到编辑社一趟,路上我朋友给我打电话告诉我了,不管你信不信,我接电话的时候刚好经过你这里,所以我就进来了,要不然我一转头就忘了。”我开始变得手忙脚乱,虽然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做,但就好像有一百件事情等着我去做一样。
她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我,终于喝了一口酒,琥珀色的威士忌和她的唇色很般配。她说:“你做什么都是这么随心所欲吗?”
“呶,咳咳咳,”我不知道随心所欲有什么不对,我经常想要这样,可总是不能实现,比如现在,我就不能随心所欲的告诉她。她有一种莫名其妙的不开心,我不确定这和我有没有关系。
“你们写小说的人都这么没有朋友吗,需要一个根本不认识的女人陪你去打兔子。”这回她没有发问,嘴角带着一些痛苦的嘲讽。我觉得很难堪,我能感受到自己的手脚胳膊腿都涌了一些血到头上,脸上,甚至鼻子上。我连笑都笑不出来,就是这样,我总是这样,这样不受自己控制,明明我这个时候要解释一下我并没有轻浮的意思。可我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也许在我心里是有一点喜欢她的,她在我心里并不是一个不认识的人,应该是从上次我喝醉酒她和我握手的时候我就觉得我们是朋友了。她当时对我的笑或许不是理解和谅解,有可能是不屑和戏弄?我突然多了一些憎恨和不满,随意的人应该是她才对,这个明明向我传达出也想去打兔子现在却翻脸的人。
我假装扶眼镜的时候擦了擦鼻尖上的汗,我预感到自己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为了避免一会儿更难堪,我顺势站了起来,站起来之后发现不如趁机走出去吧,于是我就走了,头也不回的。我自始至终一直没有再看温情一眼,虽然我想知道她有没有流露出一点对我出尔反尔的歉意。
回去的时候我都没有摇下车窗和我的新朋友小全打招呼,我在生他的气,他一定也没把当朋友,我也怕他看出我的不满。我感觉我的身体里装了一些干草,它们肆意的穿梭在我的情绪里,一种蹩脚的愤怒和感伤笼罩在里面。那是一种不被阳光照耀的潮湿和阴冷。
我没有换衣服鞋子手里的车钥匙都懒得放下就一股脑的坐在了沙发上。每当在这个时候我就庆幸我的妈妈早早离开了我,要不然这个时候她一定会关切的询问我,而我,鬼知道我这个时候只想这样坐着。我也很庆幸我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甚至没有一个朋友,这样这个时候就没有任何人任何情况可以让我挪动一下我的身体,哪怕是眨一下眼睛。可能是屋内拉窗帘的原因,房间里很阴暗。我很喜欢这种感觉,没有任何人和阳光的感觉。
我不知道我一动不动的在沙发上坐了多久,有时候我的身体也想动一动,但又不知道从何动起,所以就干脆不去想这个问题。窗帘背后的太阳一点点的后退,直到完全隐身,天空也像我一样拉上了窗帘黑了下来。
我尝试了几次,终于在第五次想站起来的时候身体妥协的采取了行动。我挪动着腿从冰箱里拿出做好的三明治,在微波炉里加热了30秒,以往我都是加热15秒的。我在暗黑的房间里打量着暗黑的天吃完了我的午餐或者晚餐。我感觉自己好多了,火腿和鸡蛋的热量在我的身体里游走着,我低吼了一声握紧了自己的拳头。或许是这样让我觉得很舒服,我又不间断的吼叫了几声,直到对面窗户出现了几个人头。我躺回沙发上,这回不是坐着,而是躺着,我笑了足足有两分钟左右,直到我嗓子里的气流快要把气管撑爆的时候才停了下来。
我知道太长时间不写作我整个人都不正常了。我开始收拾我的房间,每一寸的尘土。我换上了新的床单,为此我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因为我要确保没有一丝的褶皱。我用钥匙反锁了房门,每一扇窗帘都认真的拉好,我给自己洗了个澡,穿上了最柔软的睡袍。我把自己指甲剪的很平整并且打磨的没有任何棱角。我把计时器,烟和酒都在电脑旁边放好,一定要放好,保证既不阻挡我的键盘又伸手可得。于是我感觉自己又回来了。
直到天又慢慢的变白,楼上传来走动的声音,我就一头躺在床上。浓浓的睡意和温暖的被子一起将我包裹起来,我心满意足的睡了过去。这样的日子一旦开始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结束,有时几个月,有时一两年。我倒是极其喜欢这样的生活,身在其中自得其乐。有时候一些记者会问我觉不觉得枯燥或者无趣,我想真正觉得枯燥和无味的应该是当生活没有目标和计划的时候,而我,这个时候是最有目标和计划的,我告诉他们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有这个想法的问题。所以我没有办法回答你的问题。哦,我记得那个记者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看着我,我想这有什么难以理解的,就好像你明明看到我在哈哈大笑却问我你有什么难过的事情吗一样,这不是有病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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