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姐的身子

喜鹊啾啁带来春的声音。晨光透过梅树枝丫、地下室窗扇,洒在床头沟壑纵横的桌面,在可欣床头洒落点点光斑,映出一张年轻消瘦的脸。

打着补丁的被面,中间一点被尖尖的下颚压着,双眸微閤却紧蹙眉尖,仿佛即便睡中也不得安稳。苍白干瘪的面颊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颧骨下两块冻疮格外明显。鼻翼扇閤得频率比普通人略高,薄被女孩用力呼吸而起伏明显。这幅状态,若让有从医疗常识的人看到,或许或拨打120,但对种可欣而言,一切都已成为习惯,只是这两天出了点状况。

感染SORS病毒已经三天,经历了喉咙吞刀片、水泥堵鼻孔、电钻剌腰子,在一切症状开始好转,可欣以为自己又挺过一关的时候,老朋友找上了门,重症肌无力复发了。呼吸乏力、四肢绵软,眼睛只能撑开一线。

鸟鸣在耳、春意微阑,但这一切都与病床上的女孩无关。努力翻身、试着睁眼,但最终都是徒劳,看来还需要再缓一缓。薄被下的身躯感觉不到丝毫热意,甚至冷得瑟瑟,应该是新一轮的发热又开始了。

忍不住打了个寒战,专治SORS的布那芬是无论如何不可能有了,但邻居张婶送来的安迈进还有,虽然感觉吃了也没什么效,但好歹是个心理安慰。不是说有的时候人活着,全靠自我安慰嘛,患病多年的可欣自是深谙此道。

努力再努力,右眼帘终于勉励撑开一线,房间内的一切在朦胧视线中逐渐清晰起来:四十平的半地下室,床对面的木桌和桌上的煤气灶锅碗就占据了大半空间。灶旁散落着几个调料罐,三个土豆、半颗白菜和一瓶黄豆酱显示了女孩饮食的极简。

与其相比,床与窗之间的另一张桌姊格外显眼。小明、他克、激素、爱迈近、阿莫东林,瓶装的、盒装的、袋装的,林林种种的各类药在桌上堆得满得仿佛要溢出来。如果从窗外向里张望,会感觉药才是这个房间的主角。

房角的一个编织袋放着一年四季的衣物,房内绳上晾晒的半旧风衣,诉说着住户的女生性别。任谁想、住在这里的住的都应该是一位身染沉疴的耄耋老人,而不是该是正值豆蔻的年轻少女。

然而、疾病才是这世间最不公平却又是最公平的存在:无论是达官显贵还是贫民百姓;无论是家财万贯还是一贫如洗;无论是才高八斗还是目不识丁,只要疾病选中了你,那便是避无可避,无路逃窜。

药瓶堆里,靠墙的桌角边几枝黄梅在矿泉水瓶中凌风绽放,花瓣透光、色如蜡染,向空中持续输送隽永的香气,诉说着了房主人对生活的热爱,为这被疾病裹挟的房间平添了一缕生气。

空腹太久,胸口在胃酸烧灼下一阵阵发热,但可欣知道、相较于吃饭、更重要的吃药。闭眼、吸气、提劲儿,活动下僵硬的颈椎,刚胳膊用力支起半身,嗖、一团从窗缝闪入,胸口猛地一沉。视线被浓密的毛发完全遮盖,呼噜呼噜的踩奶声从耳边传来。

“肉包,快下来、都快把我压死了”,咳、咳。嗔怪的话语充满着溺爱,包经病痛的脸上也终于露出笑颜。只要一息尚存、铲屎官责任就在。感谢豆包的陪伴,在无数个寒冷的夜给自己带来温暖。若非如此,着困难岁月实在难捱。

待十分钟后终于坐在床边,可欣才发觉今天的状态远比想象中的还要糟。若能冲点免疫球蛋白估计会好点,但也不过一闪念之间。可欣摆摆手、把这不现实的想法连同屋里淡淡的霉味一起驱散。与其想那些有的没的的,还不如想办法把外面里的黄梅再折两枝来。

脚在捡来的鞋子里放稳,两手撑着床沿。不知是躺得太久、烧得厉害、还是饿的发虚。在起身的瞬间、剧烈的眩晕袭上心间。天旋地转的感觉充斥脑海。想要蹲下却直接在床边瘫了身子,倒下时被塑料凳绊了一下,头种种磕在床角,一股温热泊泊流出。

头好沉、SORS病毒真厉害;肉包、今天是减肥日、咱们晚点开饭;看折梅花的事还要往后再推,因为近几天好像有血光之灾。身体的温度渐渐散去,大脑仍在兀自运转。

视线再次模糊、最终完全与真实的世界绝缘。心头的眩晕感消失了,呼吸开始变得平,好舒服的种感觉、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身体上久违的轻松在女孩面颊上凝出一缕笑。意识逐渐陷入沉眠,灵魂仿佛置身于一个漆黑的甬道,又好像漫步在无垠长夜。

慢慢的、周围开始再次亮起一些光斑、一个熟悉的身影渐行渐近,终于到眼前:一位和自己身材相似却容貌不同的年轻女孩,青色的衣衫遍布污泥斑点,面容姣好却神色茫然。

虽然陌生,但看对方朝自己走来,可欣还是忍不住上前。羸弱的皓腕轻抬,苍白的指手掌似有血迹附着在上面。不知是一种什么样心理,许是好奇、许是诧异,在对方伸出手来的那一刻,可欣也忍不住伸出手去。

指尖相抵,碰触的界面有浮光涌起,似万千流萤煽动羽翼,梦幻如许、无与伦比。指尖、指腹、手掌,想要握住却不经意穿过,原来彼此都不过虚无灵魂。似有神明授意,双方步伐坚定地迈向彼此、终于、灵魂跨越的瞬间,命运轮回的伊始。

心头的思绪渐渐飘散、大脑的运转随之止歇,窗外肉包疯狂嚎叫唤人前来的“喵嗷—”声再也听不见,微风拂面、26岁的种可欣如风中晶莹的梅瓣殇落窗前。

也许是梦太好不愿醒来,虽然感觉周身侵骨的凉意,可欣仍不愿醒来,舒展的着目只待好梦持续。然而、嘈杂的人声让人不得安睡。有人咒骂、又有人安慰……

大脑一片混乱,喁喁人声确逐渐清晰:“是死了吗?”、“已经通报半天了,怎么没人理会?”、“该不会影响到咱们入府吧?”。似说到大家心里,人倏地低了下去。

有人近前、以手探地上人儿的鼻息,随即不屑地冷哼一声,“都到这一步了还转什么装,醒了不赶紧起来、还当是身娇肉贵的大小姐呢!”,嫌恶的语气格外熟悉、让可欣忍不住想要睁开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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