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冬、宽城、菜市口
“虽说是邀请,但王土大陆、四峡六岛,上至江湖侠客,下到山寨悍匪,男女老少无不闻风丧胆啊”
台上,说书人手里的醒目一拍,惊得正听得入神的小源回过神来。
“嗨!那究竟是去还是不去呢?”台前莽汉急急的问道。
“哈哈,列位看官,单凭一个令字,岂是得令人所能选择的?赴约,厮杀!不赴,追杀!”
说书人喝了一口茶水,双手一拜,继续讲到:“令主坐下七十二位高高手,除开当朝圣上,四大将军府,哪一股军马能出其右,可以与之抗衡呢?当年常玺城金疏阁曲广陵以为凭祖传《曲氏通神剑》的本事,大摆剑阵,号召全城各路人马共同对抗九籍令的邀请,拒赴宴会,一夜之间常玺城血流成河呀。且说那曲广陵已将通神剑练到了何等修为……”
“这不就是江湖大魔头吗?”那莽汉又打断道:“这么有本事,为何不一统江湖,杀进那皇宫当皇帝?”
“看官切莫胡言!”说书人紧张的急急答道:“当朝圣上乃洪武在世,金身下凡,其他人可没这个本事。继续说那……说那,嗨呀!”被这么一打断,说书人已然忘记了说到了哪里。
“切,没意思。每次都是这一段。”名为小源的少年从地上弹跳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泥土。
宽城位于王都以北五百里,甚是繁荣,尤以铸造业为首,数百家铸造坊出世无数神兵利器。
这里工匠居多,小源便是其中之一,他年方舞象,俊朗、好胜,顽劣且善闯祸。
自记事起,便是周遭的这些人和事儿,若不是那三脚猫的功夫只适合胡同乱斗,他早已踏上那快意恩仇的江湖之路。
此时的小源一如往常,唯一不同的是,他看见了两个人。
偌大宽城,往来商队无数,人,并不稀奇。
稀奇的是,一黑一白,连斗笠和佩剑都是一黑一白的两个人。
小源甚是好奇,便悄脚跟了上去。
每当有奇异之事即将发生在他身上的时候,小源大腿上的伤疤便会隐隐作痛,此时更是痛入骨髓。
可是他一向非常好奇。
眼见这两人轻轻一跃便翻过了“三合庄”大院。
“贼!”小源想到。
“会轻功的贼。”
“若抓住二贼,那定可领大赏了,兴许教得我绝世武功,也成为那大侠。”此时他只埋怨平时尤爷爷不肯教他轻功。
走正门是行不通的。
打死也不能走。
走了必定会被打死。
小源的顽劣在宽城是出了名的,除了在民间颇有威风的莽汉混子以外,各个名门正派均拿他没办法。
天底下忙正事的人,谁会去和一个孩子计较呢?最多就是打一顿长个教训罢了。
况且不花点功夫根本抓不住他,简直得不偿失。
小源此刻不想再挨打。
他只能另寻门路。
既然顽劣,自有顽劣的办法。
片刻工夫,他就寻来麻绳,挂上绳钩爪,一掷,便挂在了墙檐上,忍着大腿的疼痛,三步两步上了墙头,伏低了身子观察着。
求知欲是好事,好奇则不一定。
这一眼,便注定了很多离奇的事情必将发生。
只见院内躺满横七竖八的人,早已身首异处。
……
后面的事情,小源便不记得了,回忆起来,只知当时太过惊恐,还没来得及惊叫便跌下了墙头,眼前一黑,醒来已在尤爷爷的铸造坊内。
坊内伙计说,尤爷爷背回小源后,他高烧昏迷了两天两夜,与以往入眠一样,口中仍一直念叨着“跑啊……跑啊……”。
小源胆量不算小,至少在同龄人里面不小,但此时望着窗外月圆星稀的天幕,想起那场面仍是心有余悸。
“醒了?”
面前的长须光头老者便是尤爷爷,一脸慈祥。
只知道老头姓尤,没人记得老头全名,相识之人均唤其“尤百斧”。
只因祖上传下的铸造坊虽为老字号,到了他这一代仍是不温不火,虽铸造过大大小小的各种兵器,但大多数也只有斧头。
樵夫用的斧头。
这也不怪小源平日里游手好闲,因为生意确实不怎么好。
“杀人了!”
小源回过神来第一件事便是惊呼。
“嘘!”尤百斧竖起一根手指,神情甚是紧张。
“那‘三合庄’满门被残害,你可切莫声张。”尤百斧压低声音继续说道:“这两日衙门一直在寻找与此事有关的线索,吵的人甚是紧张,今晚才得消停。”
小源目光一滞,“这是何人所为?如此厉害!为何目的?”
“三合庄”是宽城有名的势力之一,驻扎着不少江湖人士。
此等庞大势力在光天化日之下被屠尽,非一般人所能。
那本是小源向往的生活。
对他来说,三合庄没了,等于梦碎了。
尤百斧没有着急回答,转首望了望堂外,嗤笑着说道:“我如何知道?若不是刚好路过悄悄背回了你,你早些去见阎王了!”
“见阎王也好,寻个一差半职,练一身绝世武功。”
听闻,尤百斧咬牙切齿的说道:“练他娘的!撑死,你也是那吓破胆的胆小鬼。”
小源一脸的不快,眉眼间皱起了好几道沟壑。
“总之此事切莫再提,惹来杀生之祸,不说没人给我送终,再连累了我,这如意坊可如何是好。”说完便自顾自的吹灭桌上的蜡烛。
原来这铸造坊叫做“如意坊”。
听闻尤百斧这么说,小源已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摸黑跳下炕去就想再点燃蜡烛,“那你教我正经武功,我不想再学那些逃命的功夫了,厉害的来了我逃也没用。”
尤百斧故意做出不屑的表情,“早就告诉你,练功先练器,你锤子都抡不起来,还练个屁的正经武功,悟得那几招,够你活命的了。”
尤百斧并不会舞刀弄枪。
铁匠而已,只会抡着铁锤砸兵器,也不知教的小源那几招出自哪里,每每小源闯祸被追后总能顺利逃脱。
吃了鳖的小源不再搭理尤百斧,等着他响起鼾声,便蹑手蹑脚的溜出了坊门。
他要再去“三合庄”看一看。
此时的“三合庄”一片死寂。
此时的“三合庄”一片死寂。
小源不敢靠近,只得远远的看着紧闭的大门。
他一阵眩晕,仿佛瞬间就会有什么鬼怪要从大门冲出来一般。
“活人怕死人吗?”小源心想。
“那要看死了多少人。”他给了自己答案。
自认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此时特别的犹豫,想翻墙上再去看看,又想抓紧回到坊里裹紧衣被寻得那安全感。
此时他突然决定翻上去看看了。
因为他又看见了一个人。
一个女人。
黑衣女人。
汉子,自然向往江湖,自然也向往女人。
更何况江湖中的女人。
那一身紧身夜行衣,小源一眼就看出了是个女人。
“贼?不可能了吧!”他不敢再想了。
只见这黑衣女子轻轻一踏地板,便飞上了墙头,没有一丝停顿就进入了围墙之内。
腿没疼。
小源这便有些安心,麻利的甩出绳钩爪翻到了墙头上。
他缩着脖子,眼睛小心的张开一条极细小的缝。此时他紧张极了,极力的按捺着自己的心跳声。
一阵风吹过。
有点暖。
现在已是新冬,怎会有暖风?
小源登时毛骨悚然,全身的神经都紧张起来,凝神闭气的双手用力掐着墙边。
此时一双带着桃花般香气的手捂住了他的口鼻,同时用力向下一拽,来不及惊叫,小源便跌落到了墙内。
“看什么呢?”
就是刚才的黑衣女。
“大意了,被发现了,这下完了,先跑再说吧。”想到此处,只见小源悄悄运起了那一点点内力,刚要拔腿就跑。突然又听见两声踏地而起的声音。
还有人?怕是进了贼窝了!
黑衣女以极快的速度抓起小源的衣领。
像老鹰抓住小鸡一样。
打过这么多的架,小源是第一次被这么抓起来。
更是第一次这么被一个女子抓起来。
一股窒息的感觉,呛得他张不开眼。
女子已经抓起他跳到了墙角,并趴下来死死的把他按在了地上。
“沈爷,走哪边?”只见高个的黑衣人沉声问矮个的。
“哼哼哼……”名为沈爷的黑衣人冷笑几声,眼神示意着墙角位置,说道:“不知他们搜够没有,也不知他们找到没有,先从这下手吧。”
说时迟那时快。
这女子陡然又拽起小源后背的衣服,单腿用力一蹬便冲出了黑暗,再没寻得阴影,只能站在了月光里。
只见方才二人趴着的地方一把明晃晃的长剑镶嵌在地上,这便是那沈爷掷出的。
剑身反射着月光,一晃一晃的照在小源脸上,这杀人的月光!
“阁下何人?”名为沈爷的男人问道。
女子不说话,当即松手放下小源,摔得他一阵眩晕。
同时左手向脑后一摸,向前一弹。
月光有形的话,那此时女子弹出的银针便是了。
肉眼难见的几根银针以极快的速度向沈爷飞驰而去,瞬间叮当作响,打在了沈爷手中的剑身上。
若不是这沈爷用的是双剑,恐怕今夜过后,又要劳烦宽城衙门再忙碌两天。
“沈爷小心。”另一名高个黑衣人抽出腰间缠绕的黑色长鞭,抽手便横着朝女子甩去。
银针刺入穴位需要近身,射中要害需要偷袭,来不及了,没机会了,女子只能翻身一躲,同时试探性的朝二人再次射出了手中的银针。
此举正中对方下怀。
高个黑衣人手腕一抖,长鞭击中院中的亭柱,登时改变了方向。
鞭风如刀,撕开了月光。
弹回来的长鞭盘旋缠住了女子的左臂。
还未待女子落地,一股霸道的力量牵着长鞭狠狠的朝着地面砸去。
今夜,无论哪一方,都是摸进来的。
都不愿闹出太大的动静。
自然都没有下杀招。
“啊!”女子只来得及轻哼一声,不过一招,已然占了下风。
小源现在很后悔。
放着人不做。
做趴在地上的王八。
王八?
他想起了尤爷爷教他的逃命功夫。
王八钻泥——踪影不露
只见趴在地上的他,顾不得腿上的剧痛,屏神闭气,回想着尤爷爷教他的这一式的要诀,瞬间一股暖流自丹田之处爆发开来,沿着经络顺延到双腿之上。
来不及细想,小源双腿一蹬,抄起躺在地上的女子一跃而出。
两黑衣男正要作出反应,一股强大的风刀自百米外直射而来,打的两人措手不及,待风刀扬起的烟尘散去,面前小源二人已不见了踪影。
百米外的角楼上,一个身影顾自踏云遁去。
这一晚发生了太多的第一次。
第一次闻到桃花的甜。
第一次被人拎着飞。
第一次被人按在地。
第一次见到杀人的月光。
还有第一次这样在夜里疯跑。
小源自己都佩服自己,如此的沉着冷静,如此的足智多谋,如此的,真汉子!
“放我下来。”微弱的气息吐在小源耳边。
他这才反应过来,停下脚步。
也想突然松手摔她那么一摔。
但今晚她已重重的摔过一次,就算为他报了仇吧。
腿已不痛,但是有点疼。
累的。
小源轻轻一松手,女子便飞快的后退两步。
“你是?”
“你是?”
两人同时问道。
“我是……”
“我是……”
两人均要隐瞒身份。
“你先说。”
“你先说。”
小源从未与人有如此的默契,更不用说与一个女子。
一个看不清相貌的女子。
黑色的面罩下,只见得一对清秀的眉眼。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眉眼。
这是他见过的那些姑娘所不能比的。
月光有形的话,这眉眼也便是了。
“小源。”他故作镇定的告知。
月黑风高杀人夜。
但在此时的小源眼里,月并不黑,甚至异常明亮,仿佛全世界都只剩下这月光。风亦不高,甚至有点暖,徐徐回回的萦绕在他耳边。
只是,真的是杀人夜。
他本想撒谎,面对这眉眼突然没有了撒谎的理由,甚至还有些许期待。
他本该撒谎,撒了谎,也许就不会有以后的浩劫了。
可是,谁又能预知未来呢?
“今日之事,我心里记下了,奈何有要事在身,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那,姑娘怎么称呼?”
恰逢一片云遮住了月光,这女子并未作答,就这么消失在黑夜中。
小源有点怅然若失。
这一晚,他见到了太多的月光。
那杀人的月光。
那弹指间射出的月光。
那令他魂牵梦绕的月光。
他嗤笑着。
“女人,不会这么薄情吧?”
“哪里有情?只不过恰巧救了她罢了。”
“我若是大侠该多好啊。”
“算了,睡了这么多日,莫不要再耽误明日干活啦。”
他叹了口气自言自语的嘲笑起自己来。
一阵风,有点凉,月光又洒在他的脸上。
有一点俊朗。
有一点凄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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