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冬、宽城、如意坊
小源一觉醒来,已近午时。
令他沾沾自喜的是,一夜未归,尤百斧似乎并不知情。
令他意外的是,此时如意坊中甚是热闹,似乎发生了什么大事。
天大的好事。
从坊中伙计口中得知,如意坊接了个大活。
多大?
对砸了半辈子斧头的尤百斧来说,是如意坊开天辟地头一遭的大活。
名震江湖的“黄衫楼”要铸一把刀。
黄衫楼在雨师城,雨师城在宽城向西南方向九百余里。
为何名震江湖?
黄衫楼不同于一般门派,一众人等皆为女子。
会武功的女子。
一群会武功的女子立足于江湖。
这一点就足以名震江湖。
小源感到很是惊奇,偌大的宽城,数百家铸造坊,其中不乏极具盛名的大坊,何以选中了如意坊?
“女人的思维,自古便不同凡响。”小源心想。
此时的尤百斧似乎有一丝忧愁。
一丝小源察觉不到的忧愁。
“恭喜尤爷啊。”他嬉皮笑脸的说道。
尤百斧哼了一声,说到:“别得意了,若铸不好,反到砸了招牌。”
“如此不自信?”
“莫要贫嘴,来忙活。”
小源极不情愿。
他不喜欢铸刀。
主要是不喜欢平淡的生活。
人一旦选择了平淡,那便注定了人生的平凡。
他喜欢快意恩仇的生活,喜欢波澜壮阔的人生,喜欢学着小说里的情节幻想着自己武功高强、打抱不平。
奈何人都是平凡的。
他很清楚,这不是小说,谁也不会例外。
尤百斧没有可传给他的绝世神功,只有这不大不小的铸造坊。
铁匠的子孙,不出意外,自然也是铁匠,子子孙孙都只能是铁匠。
……
数日的工夫,这刀便铸好了。
一把奇特的刀。
小源虽顽劣,但不傻。
他能看得出这把刀并不普通。
其形状似刀又像剑,光泽映人。
刀长总共三尺,宽一寸半,黄铜莲花刀格,珍珠鱼皮刀柄。
刀身极软,通体呈墨绿色,以力抖之,嗖嗖作响,刀尖近乎无形。
刀尖极利,由刀尖向下一面通体开刃,另一面开刃一尺有余。
刀尾呈月牙状,如弯钩一般内面开刃。
“咳咳……”尤百斧轻咳一声,打断了正看的失神的小源。接着说道:“此刀名为青鸾。”
“居然还有名字?”
“天下万物,不凡者,必有名号。”
“就像那行侠仗义的武林高手?”
“高手不同之处很多,或身份非凡,或外功招式精练,或真气修为庞大,或内功基底扎实,但唯独有一点是相同的。”
“嗯?”
“都有一件趁手的兵器。”
小源满不在乎的拿起身边的斧头,嗤笑道:“斧头不行吗?”
“可以。但要有神。”
“何为有神?”
“神兵落入樵夫之手,犹如土龙入海,虽能发挥,但无法突出其大能,久之则与蛇类。如若落入高人之手,或文或武,均能如神龙飞天,呼风唤雨,绽放其神性。”
小源似懂非懂。
“此谓神性。”尤百斧顿了顿,继续感叹,“人亦是如此呀……”
他更不懂了。只知道今天的尤爷爷有点奇怪。
莫不是炼这把刀炼傻了吧。
尤百斧自然不傻。
傻人喜欢扮聪明。
聪明人,都善装傻。
而特别聪明的人,反而希望自己真傻。
“神性,并非与生俱来。例如这铁石,可塑之为镰刀铁斧,入樵夫之手,行粗柴之事,亦可塑之为神兵利器,行江湖之事,或行侠仗义,或腥风血雨……明白吗?”尤百斧语重心长的说道。
“望你永远不会明白。平凡,何尝不是一种幸福……”这后半句自是尤百斧没有说出来的。
小源听的懵懵懂懂。
道理他懂。
道理他也不太懂。
该懂的,自会懂。
不该懂的,可能永远都不懂。
自翻上墙去的那一眼开始,该懂的、不该懂的,他都要去懂。
“该上路了。”
“上什么路?”
“送刀。”
“谁去?”
“你。”
“我?”小源夸张的手指自己,惊奇的问道:“为什么要我去?”
“青鸾是为‘爱’,你且须先学会爱。”
“爱?”
小源想到了那夜,那女子。
“你让我去寻那黄衫楼的泼辣女人做婆娘?”
“不是那种爱。”尤百斧无奈的笑了笑,“是那种众生万物皆有情的爱,博爱的爱。”
“学来做什么?”
“有些事情,是需要你自己去懂的。”
小源更迷糊了。
今天的尤爷爷仿佛总是话里有话。
说不清、道不明。
想不明白,小源索性不再去想。
“哼哼哼,也罢,依你便是了。”他故作扭捏的神态,轻松的笑着挽住尤百斧的胳膊,还是那么天真。
江湖之大,该去走一走、懂一懂了。
……
与此同时。
宽城外、东三十里官驿
“办了吗?”紫袍长者盘腿而坐,闭着眼睛问道。随着说话,其长袍以及白眉白须皆无风自动,有一种特殊的威严。
“办了。”白衣清瘦少年毕恭毕敬,一把泛着光泽的铁伞斜挎在肩膀上。
“可利索?”
“林老且放心,一击毙命。”
话音未落,长者突然横扫衣袖,扫起桌上碗筷。
一掌,打出那碗,便击穿屋顶,赫然留下一道缺口。
一脚,踢出双筷,便从屋顶的缺口急射出去。
瓦片横飞。
一声惨叫,只见一中年男子伴随着砖瓦跌落下来。
少年一手出掌。
如鹰爪一般的一掌。
还未等中年男子落地,便扣在了他的脖子上,同时借着力道横转一圈,重重的按在了地上。
男子刚要挣扎,少年一拳打在了他门面上。
“咔嚓。”骨裂的声音。
伴随着惨叫,男子已失去了反抗的能力。
见控制住了场面,少年便不再下死手,恭敬的看着桌前的长者。
此时屋外数人听闻打斗声警觉的站在门前,却始终不敢叩门,只得急切向屋内问道:“林老可有恙?”
“无事,尔等暂且退下。”名为林老的长者弹了弹衣袖上的灰尘下令道。
“汝乃是何人?”
“无……无名无姓!”
“无名无姓来作甚?”
“寻……寻人!”趴在地上的男人,早已吓破了胆。
“哼!”林老嗤笑。“破凌峡的人?”
男子惊诧,不言语。
“哼!”林老又是一声嗤笑,朝着少年一挥手,说到:“休云,把其他人提进来。”
名为休云的白衣少年得令便转身向楼下走去。
片刻工夫,十一名少男少女便提上来十一人,连带屋内一人,共计十二人。
提?
对,是提!
这十一人哪里还像人。
这十一人均由渗透着血渍的破麻袋包裹着,无不缺胳膊少腿。
死,对这十一名麻袋人来说,似乎是一种宽恕。
“狗贼林钟闻,汝杀我峡内老小一百四十余人,汝等均不得好死!”其中一人挣扎喊道。
自古便是大侠弑狗贼。
但站着的才算大侠。
趴着、跪着的,都算作狗贼。
想当大侠,至少先站的住。
“朝廷办事,尔等有异议?吾等正待搜寻余孽,未曾想尔等居然主动送上门来。”名为林钟闻的长者眉毛一挑,同时一挥手,身后的少女便一刀削去了喊话男人的头颅。
少女并未躲避,任凭喷射的鲜血洒满全身。
“啊……啊……啊……”屋内本来趴在地上的男人疯叫着,试图蜷缩到墙角。
天下万物,不凡者,皆有名号。
何为不凡?
成世人所不能成之事便为不凡。
何为名号?
称世人所不能称之名便为名号。
有人选择不凡。
有人选择名号。
有人没得选。
“秘籍在哪?”林钟闻伸着一只手,做出抓人的动作。
男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抓住了头发一般仰着头,破碎的鼻骨流出的鲜血混合着鼻涕眼泪,显得异常的狰狞。
“小人真的不知……”
林钟闻又是一挥手。
又是两具尸体。
“官爷饶命啊……小人真的不知啊……”男人哭的更凶了。
“当真不知?”林钟闻眯着眼对着面前的男人说道。
“小人从未听说秘籍之事……”
“无知便无用,无用便不再留。”他微笑着看了看休云,见其并未明白自己的意思,登时真气大爆,形成旋涡,屋内桌椅门窗皆随漩涡而飞速旋转,奇的是那茶碗里的水、香炉里的灰却丝毫未撒。
“宰了!全宰了!哈哈哈!宰了!”这林钟闻又如孩童一般戏谑的瞪大双眼呲着牙,手舞足蹈的大喊大叫,悬起之物突然坠下,均摔得个稀碎。
此举宛如一条见了肉的恶狗。
孤独、疯狂。
凡奇人,可能必有异相。
内心的异相,也是异相。
人形如狗,亦为异相。
见林钟闻突然的暴怒,包括休云在内,这一众少男少女均露出惊恐之色,顿时齐刷刷的斩下了麻袋人的头颅。
林钟闻又是一手伸出,缓缓攥拳,麻袋人喷出的鲜血如有磁性一般凭空聚集,他随即用力一握拳,“嘭!”血球瞬间炸开。
血花漫天。
泼了男人一脸。
男人已然不再动弹。
死了。
吓死的。
“一众皆为酒囊饭袋,如此看来,秘籍确实不在破凌峡,哼哼……实乃可惜了吾等这些时日了……”林钟闻又开始自言自语的闭目养神。
见此,休云试探着问道:“林老,那这破凌峡灭门之事……”
“乱石摧之,天灾,全峡皆遇难,无一生还,哈哈哈……哈哈哈……”说完,他便疯狂的大笑起来。
此时驿站数百米外,一壮实老人捂住身旁少年的嘴,死死的把他按在地上,两人均是泪流满面。
“爱”这一物,已然在这少年心中死去,余生,可能只有“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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