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这世间，除了我，还有人在怀念着妈妈，不知道远在天国的妈妈知不知道。
房间里漆黑一片。
我正奇怪着林媚哪去了，有一种细碎窸窣的声音不知从哪里传来。
我的身上刷啦一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我瑟缩着身子胆战心惊地撑起上身寻着那声音望去。
黑暗的墙角处我似乎依稀看到了一团混沌的影子在缓慢动着，我的发根倏然乍起。那团影子似乎在向床边移动，要命的是还发出了嗤嗤声。
我实在忍受不住摄心夺魄的恐怖，张开嘴巴想大叫。更要命的是那团黑影忽地把我的嘴严严地糊上并把我扑倒在床上。
正在这时，房间的灯亮了。
趴在我身上的林媚嘻嘻笑着爬了起来。我刚要大喊，她急忙捂住我的嘴，撅起小嘴嘘我：“嘘，别吵。”
开灯的是费点。
他邪气而美好地坏笑了一下，露出一颗洁白的小虎牙，很痞子气。
他长的确实不赖，林媚常说，没有几个女生能抵挡得了他的诱惑。我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她说我老土。
我用力推开林媚，惊魂未定地指着站在门旁的费点说：“他，他是怎么进来的？”
我依然惊愕地望着林媚：“你怎么能让他……”
她说：“哎呀，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又不是没来过。”
“你……”我说。
“你什么你，难道你让我让他在外面淋雨不成？”
费点晃着上半个身子站在那里，看看我还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说：“对不起，打扰了。”我白了他一眼没吱声，心想不好意思还来。
林媚找出一把雨伞，牵起费点像小偷儿似的走了出去。
我坐在床上开始等她，良久都不见她回来。
我起身下床掀开窗帘，窗外是哗哗的雨声，我开始提心吊胆。我打她的手机，她的手机却响在床上。
那天林媚直到天蒙蒙亮才像只水鸭子似的偷偷从门缝里钻了回来，我问她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她说在雨中品尝费点舌头的味道更具魅力。我说屁魅力吧，瞧你那死样儿，像只落汤鸡。她说爱情就是这样富有魔力，让你甘愿变成一只雨中的落汤鸡。
天终于亮了，我们也终于睡着了。
那一夜，我们这两个小鬼儿作了整整一个晚上，幸好林媚的妈妈蒋小叶对此一无所知。
我在林家得到了林家母女最好的关怀。
我知道这样的日子不能持续太久，大约一星期后，我接到了爸爸的电话，他说他今天下午抵达机场。
我没有去机场接他，我告诉他我在同学林媚家等他。
三天后我被爸爸接回了我的新家，我们原来的房子被卖掉了，新房比原来的要好上百倍，是幢别墅。
我站在客厅里，面对着这个偌大的豪华陌生的家，忽然觉得有些无处容身，像只被撂到一片空地儿上的小猫，忽然失去了依靠。
好在爸爸为我找了住家保姆，说是住家保姆还不如说是住家伙伴。爸爸让我叫她安姨，她胖乎乎的不爱讲话，但很温和。
还有一件事很值得一提，就是我和林媚都收到了市重点高中蓝中的录取通知书，更让我暗自庆幸的是，我的新家离原来的家并不很远，更确切地说是离“守”更近了，而且“守”就在我的新家和蓝中之间，这样我就可以每天名正言顺地从“守”门前走过，不用假装去照大头贴也能有机会看一眼牧归，即使是看不见牧归，能每天看一眼那个“守”字也行。
于是我开始拼命地盼望着开学，这种盼望一旦开始就汹涌澎湃一发而不可收拾。
尽管我整日可耻地掰着手指数日子，离开学还是要有三天。
然而当我清晨走下楼来到客厅看到茶几上爸爸走时留给的字条时，我发现自己居然忘了今天是妈妈去世的第二十一天祭日。按照风俗，人死后的第二十一天，活着的亲人要去他的墓前祭奠的。
上次去城西墓地穿的白裙子破了还没有缝好，我翻遍了我的衣橱也没有找到一件适合去墓地穿的衣服，最后我翻出一件妈妈曾经穿过的白底黑花的裙子套在身上，照照镜子，天，居然是这样的合身。
我打了林媚的手机。
我已经好多天都不见林媚了，她曾打电话告诉我她很想我但这几天忙，还短信告诉我等开学好好抱我。抱个屁把，早和那个费点抱在一起尝舌头味道去了。
我们买好鲜花告诉司机去城西墓地。
天是阴的，又是一大早，冷飕飕的，墓地阴雾缭绕，我们发现妈妈的墓碑前有一大把鲜花。看来是有人比我们更早就来了。于是我知道，这世间，除了我，还有人在怀念着妈妈，不知道远在天国的妈妈知不知道。
下山时，我们遇见了他——牧归。
远远的，透过厚重的雾气，我看见了蓝湖边上的他。
他的画架像以往一样支在湖边的那棵柳树下。
我看到他背对着湖面靠在那颗柳树上，一只胳膊支在树干上，一支香烟燃在指间。我的心和每次见到他时一样倏然紧了一下，有痛痛的感觉。
这次我敢向他那边走过去，不用再像只夹着尾巴的狼似的偷偷躲在某颗树后贪婪地窥视，因为有林媚在身边，即使是被他发现也不会被他认为我是故意走向他，去向他犯贱。
我忍着心跳，牵着林媚的手故意向他那边走。
为了减缓紧张情绪，我故意悠荡起牵着林媚的手，险些掀起我那白底黑花的裙摆。
当我们“不经意”走到他身旁，牧归和林媚都愣住了。
牧归把支在树上的手臂拿来下来，食指轻轻弹开燃着的烟头，透着口中吐出的烟气看着我。
林媚看了看牧归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那天我们临时有急事取消了郊游，忘了通知你了，你一定等了很久吧？”
“哦，没事儿，其实那天我也有急事儿没去。”牧归说完，眼神落到了我的身上，不过很快又飘到了别处。
“我现在给你们照，好吗？”牧归望着我们。
“来，站这里。”牧归挥舞着一只手臂示意我们站过去。
林媚看看我又看看牧归说：“我不照了，给乌夜照吧。”
我有点儿不敢上前，于是显得扭捏。
“小姑娘，你的裙子很漂亮。”他用眼看着我，眼神深深的。他的声音沉沉的，很磁性。
他说完居然走近了我，我开始心跳。
要命的是他居然伸手想摸我缠着白纱布的左臂，还说：“这伤怎么还不好？”
我急忙一闪说：“不，不是伤……”像只怕生的小狗。
“恩，总会好的，你是个能躲过劫数的孩子。”他说。
劫数？我有些没听懂。
他只是摇了摇头，然后让我站在那棵柳树下紧靠湖边的一块青石上。
从在蓝湖边遇见他到拍完照的整个过程，我好像都是在梦里，云山雾罩的，我想我当时站在他面前的样子一定是呆笨得吓人。
那张照片曾伴我很久，但还是没能伴我一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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