杯子破碎的声音丝毫没能消减林媚此时的热情，她的小手依然在向费点挥着，我却缩在桌边不知所从。
是牧归，他正坐在一个角落的深处。
天，怎么这么倒霉，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他？他是不是已经发现了我？他会不会以为我是个坏女孩儿？
我用力正了正自己的身子，可目光还是不听使唤地一次次瞟向那里。灯光鬼魅，他的神色有些迷离，像他手中摇晃着的杯子中的酒液。
直到有一只大手伴着一声“你好！”忽地伸到我的面前并险些碰到我的鼻尖时才知道自己还在傻愣愣地坐着。
我慌忙站起身，伸出手去迎那大手时才发现，大手是费点的。我想缩回我的手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的手柔韧而有力，握着我的，上下抖了两下嘻嘻笑着说道：“不好意思，让你们久等了。”笑到直到露出那颗洁白的小虎牙才将我的手松开。
这时我才发现，费点今天的打扮似乎比平时略显正统，这从他系到领口的扣子就能看出，一改从前敞着衬衫，斜靠在树上等林媚时随性的样子。
我和林媚并肩坐在一把长条椅上。我依然不能够将注意力集中在眼前，更没有去想今天林媚为什么把我弄到这里。
虽然酒吧里的空调开得足够大，可我总觉得我的手心里似乎有细细的汗液在分泌，关于这些并不是因为眼前的费点，而是我斜对面角落深处的另一张脸。
“乌夜，别愣着啊，喝酒。”林媚说着从桌上拿起一罐哈啤啪地扯下拉环送到我面前。哦，什么时候上的啤酒我都不知道。我回过神儿急忙说到：“哦不，我不会喝酒。”
“喝一点点没关系，其实早就应该请你了。”费点也端起了酒。
“乌夜，让你喝你就喝。”林媚又说，“今天我们把你约到这里就是让你正式接受我和费点的歉意——”她顿住，说：“哦，谢意的。”
“什么歉意啊谢意的？”我望着林媚，又看了看费点。
“当然是感谢你的鸿雁捎书了。”费点歪着头看我笑着。
面对林媚和费点的盛情我不得不妥协，端起酒，偷眼瞟了一下远处角落里的牧归，在确定没被他看见的情况下，将酒倒进了口中。
酒液滑过喉管进入我的身体，我第一次尝到了酒的味道。
这时，斜对面的舞台上响起了舒缓缠绵的音乐，一个男歌手在闪烁变幻的灯光下如醉如痴地唱着一首我不知道名字的歌，其中有一句好像是：“其实你不懂我灿烂柔肠……”。
歌声凄婉柔肠。
我的眼前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淡淡的雾，是费点口中吐出的烟。这时林媚已经坐到费点身边。费点乜斜着舞台上的歌手，眯眼笑着将嘴附在林媚的耳边并对着林媚的脸吐出丝丝缕缕的烟。
我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他们的爱情正在灼灼闪亮。
透过缭袅的灯光和烟雾，目光深处的那张脸已变得有些模糊。
我有些不敢再抬起头去看，可愈是不敢看愈是想抬头。无奈，我伸手将桌面上方的伸缩灯罩悄悄往下拉了拉，以求灯光不至于更清晰地照到我的脸。
当我再次管不住自己，把目光瞟向那个角落深处时，我的小破心脏忽然开始狂跳不止，我看见远处的牧归正在向我这里招手。
我本想假装看不见，可我还是没能收住自己的身体，悄悄抬起身向他那里走去。
我坐到他的对面，他的头发没有搭理，几缕细碎的刘海耷在额前，暗淡伤颓。
良久他还没有抬起头。忽然，我有受伤的感觉，原来他刚才叫的并不是我，好丢人，我开始后悔我怎么能够这样轻浮地坐到他的面前。
我悄悄起身，像只伤了自尊的小狗转身想走，可我的手却忽然被他扯住，“乌夜，是你吗？”
哦天！他居然拉着我的手，除了爸爸，还从没有男生拉过我的手。
我终于被他牵制着坐到桌前，我们的目光也终于交接在一起。幽暗的灯光下，怯怯的我发现他的目光似乎比他的脸苍老十年，深深的，倦倦的，却能淹没一切。
我真的不知该叫他叔叔还是哥哥，可我还是开了口，只是既没有叫叔叔也没有叫哥哥，而是傻啦吧唧地说道：“你叫我干嘛？”
他看着我没有回答而是嘴角一扬带动起腮边的胡须说道：“乌夜，你还好吗？”
他知道我的名字，以前去他的“守”拍大头贴时留下过我的名字。
我没有回答他的话，因为我确实不知道我此时好不好。
他又指着我缠着纱布的左臂说：“怎么？这伤还没好？”
我急忙说：“哦，不，不是受伤，是，是……。”我一时说不明白，有些语无伦次。
他看着我的手臂像是自语：“是胎毒，等毒流完了就好了。”
我一惊，他怎么知道我身上的伤是胎毒？
他开始低头喝酒，仿佛忘记了我的存在。
我捻着手指百无聊赖，于是拿起桌上的一杯酒想喝。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我，忽然一把按住我的手说：“小孩子怎么能喝酒？”
“我不是小孩子，”我望着他说：“我已经十七岁了。”
“哦，是的，你已经十七岁了，十七岁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他把压在我手上是大手撤开，又开始喝酒，嘴里还喃喃地说着：“你十七岁喝酒，我十七岁也喝过酒。”比我刚才还语无伦次。
我发现他好像喝多了。我伸手想去拿下他的杯子，他仿佛看懂了我的意图，将手中的杯子摇晃着按在胸前看着我。这时，我发现他的眼里有一层迷离的雾水。
他就这样透过眼里的雾水看着我，我感觉到他看到了我骨子深处。我在心里打了一个寒颤，身子不由一抖，这是什么样的眼神，如此这般地淹没着我。
我不敢再看他的眼，我仿佛坐在火山口上，又不想离开。
“乌夜，这是你的。”一张照片被他推到我的面前，上面是今天早上站在蓝湖边穿着白底黑花裙子的傻啦吧唧的我。
我拿起照片，把手伸向衣兜。他当然知道我要做什么，我每次去他那里照大头贴从不拖欠一分钱，他摇摇晃晃地推开我的手说：“去吧，送给你的。”说罢，他又继续喝酒。
我手捧着照片终于走出了他的视线。
酒吧里斑斓迷离的灯光里，我寻找着原来的位子，当我走到那个柠檬色灯光下的桌前时，林媚和费点像蒸发了似的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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