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烧饼歌(上)

朱元璋察言观色,见刘基出现心动的神色,立即打铁趁热:“自古兴亡,必有定数,又有哪一家王朝可以与日月同在呢?”

刘基躬身说道:“皇上辩证是非,懂王朝更迭之规律,英明。”

他说这一番话是发自肺腑,不是在拍马屁,以朱元璋的出身来说可以说是真正的泥腿子出身,不是读书人出身,若然没有过人的睿智,很难说得出如此透切的历史观。

朱元璋感慨说道:“圣贤早有名训,天下非一人之天下,唯有德智之者能享之,浅白的说就是只有能令天下百姓安居乐业的仁义之君方能保得住江山,开百年国运,先生,是不是这样?”

刘基恭谨说道:“皇上所言极是。”

朱元璋笑一笑,说道:“今天你我君臣谈论后世之事,只作为一个趣谈话题,即使先生的预言准确无误,朕和你也无法印证得了,我们不可能活几百岁,上万岁,先生说一下又何妨,试一试预测一番又何妨?”

刘基眼神闪亮,似乎已有决定,但嘴上说道:“皇上,只作戏言,不做笔录入史?”

这么多年的主仆关系,一个眼神便知道彼此的心思,朱元璋明白刘基真的心动了,心里乐开了花:“先生呀先生,我还是把你拿捏得死死的。”

他点点头:“这个可以。”

刘基深深作揖:“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君要臣说,臣不得不说,敬请皇上把御书房里的内侍叫出去。”

朱元璋一挥手,命令说道:“所有人退出去,不准任何人进来打扰。”

刘基急忙接上话:“远离三丈,不许偷听,窃听者必遭天谴。”

“照先生所说的执行。”朱元璋对站在门口的杨执谦一打眼色。

杨执谦心领神会,把御书房的门关上,却留下一条小小的门缝。

这是要干什么?

当然是偷听。

杨执谦明白刘基所说并非戏言,可皇上却要他派人偷听,皇命难违,只能照办,否则天谴未到,皇上先要了他们的脑袋。

朱元璋看着刘基:“先生,御书房就只剩下我们君臣两人,请说,朕洗耳恭听。”

刘基诚惶诚恐,匍匐在地:“泄露天机,臣罪非轻,皇上是帝星临凡,天作之子,代表着天,请皇上恕臣万死之罪,臣方敢说。”

朱元璋沉吟一下,说道:“朕就赐先生一块免死金牌,这样可以了吧?”

刘基拜谢:“谢主隆恩。”

朱元璋扶起他:“先生,又来了,朕早就说过,没有其他人的时候,不必行此大礼,先生就是不听。”

“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不能没有规矩的。”

刘基说完略做沉思,迅速掐指起卦,脑海里不停闪过影像。

朱元璋在旁边看着,没有吱声,以免影响到刘基的推算。

片刻,刘基说道:“皇上,臣已经天人合一,开始说了。”

朱元璋含颌臻首:“现在就是属于先生的时间,朕是你的一个听众。”

刘基说道:“臣就从大明建国开始说,我大明一统世界,南方终灭北方终,大嫡裔太子是嫡裔,虽有文曲星高拱但却有日妨西。”

朱元璋皱一皱眉头,插嘴问道:“什么意思?”

刘基眼睛一翻,不满说道:“皇上,说好不问因果的。”

朱元璋颇为尴尬笑一笑:“好,不问,不问,那就以朕的理解说一说总可以吧?”

刘基说道:“这个当然可以。”

朱元璋想了一下:“朕之城都筑坚密守,可谓是连苍蝇亦难飞得进来,何来有日妨西之说呢?”

刘基说道:“臣推演的卦象说都城虽属巩固,防守严密,似觉无虞,只恐燕子飞来,把京城弄得遮天蔽日。”

他不敢明说出来,一旦明说,朱元璋施以雷霆手段,便是阻断历史进程了,他将得到挫骨扬灰的下场,还要祸及后代,俗语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可不想断子绝孙,到了阴曹地府无颜面对列宗列祖。

朱元璋背着双手在来回踱步,似是在品味这番话的意思,突然停步,说道:“先生说有人叛反?”

刘基深深一揖:“皇上,臣依卦象直说,只可以话说一半,点到即止。”

朱元璋笑起来:“对,刘半仙嘛,当然把话留一半。”

刘基也笑起来:“皇上又封雅号给臣了,刘半仙,‘留’一半,挺有意思。”

朱元璋哈哈大笑,然后说道:“只作戏言,不可作实,一解闷情,君臣一乐,是朕违反了,该罚,今晚宴请先生,自罚三杯。”

刘基抱拳作揖:“君无戏言。”

朱元璋一愣,笑着摇摇头:“中计了,朕不应该说要宴请的,这下好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了,这一顿饭跑不掉咯,请先生继续说下去。”

刘基说道:“好,言归正传,望皇上不要再打断。”

“好的。”朱元璋点头。

刘基当然知道他根本做不到,笑一笑,想了一下,分九宫,起六壬,掐指推算,娓娓道来:

“此城御驾尽亲征,一统山河永乐年。

秃顶人来文墨苑,英雄一半尽还乡。

北方胡虏残生命,御驾亲征得太平;

失算功臣不敢谏,旧灵遮掩主惊魂。

国压瑞云七载长,胡人不敢害贤良;

相送金龙复故旧,灵明日月振边疆。”

刘基停下不说,看着朱元璋的神情有什么变化。

朱元璋见他停下不说,忍不住立即追问:“此时天下若何?”

刘基说道:“这个微臣可以直接回答,天下大乱矣。”

朱元璋的脸色有些阴沉:“朕所打下的江山,有谁敢觊觎作乱?”

刘基说道:“臣不敢乱作答,即使皇上立即赐死微臣,微臣也不能说,天机不可泄露,还请皇上见谅,天道责罚,无人能挡,皇上最大,也保不了微臣的。”

朱元璋叹一口气,说道:“请先生往下说。”

刘基说道:

“天下饥寒有怪异,栋梁龙德乘婴儿;

禁宫阔大任横走,长大金龙太平时;

老拣金精尤壮旺,相传昆玉继龙堂;

阉人任用保社稷,八千女鬼乱朝纲。”

朱元璋眼睛一瞪,说道:“先生,慢着,不会吧?八千女鬼乱我大明天下,哪里来的八千女鬼?是朕的子孙制造冤狱所造成的?”

刘基没回答,而是继续吟唱:

“忠良杀害崩如山,无事水边成异潭;

救得蛟龙真骨肉,可怜父子难顺当。”

朱元璋打断他的说话:“这段测文的意思莫非是父子争国?”

刘基摇一摇头:“非也,请皇上继续听下去!树上挂曲尺,遇顺则止,至此天下未已。”

朱元璋满脸疑惑:“何谓未已?”

刘基说道:“皇上所创立的大明国祚还在残延,没有完全灭亡。”

朱元璋笑一笑:“继续推测下去。”

刘基说道:

“万子万孙层叠层,祖宗山上贝衣行;

公侯不复朝金阙,十八孩儿难上难;

木下一了头,目上一刀一戊丁;

天下重文不重武,英雄豪杰总无春;

戊子已丑乱如麻,到处人民不在家;

偶遇饥荒草寇发,平安镇守好桂花。”

朱元璋紧皱着眉头,脸上的麻子也几乎挤到一块儿,问道:“偶遇饥荒,先生说得真好听,既然是天意,为何不用天降饥荒,平安镇守好桂花,什么意思,天下到这灭亡没有?”

刘基说道:“依卦文而说,大明朝还一息尚存。

“西方贼拥乱到前,无个忠良敢谏言;

喜见子孙耻见日,衰颓气运早升天;

月缺两二吉在中,奸人机发去西东;

黄河涉过开金阙,奔走梅花上九重。”

朱元璋打断他的说话:“这几句推文莫非是指梅花山作乱,从今朕命人看守何如,或者断其龙脉如何?”

刘基苦笑说道:“皇上,那就是逆天而行了,牵一发而动全身,如果这样做,会导致更严重的恶果,况且这句推文也不是这样的意思,听臣推演下去。”

朱元璋鼓着腮帮子,一副心有不甘的样子。

刘基说道:

“迁南迁北定太平,辅佐帝王有牛星;

运至六百半,梦奇有字得心惊。”

朱元璋哈哈大笑,说道:“大明有六百年之国祚,朕心足矣,不对,六百半不就是三百吗?大明真是有三百年的国运?”

刘基含笑不语。

朱元璋察颜观色,说道:“能与盛唐相比,朕也满足了,既然是天机,爱卿难以言明,何不留下锦囊一封,藏在库内,世世相传勿遗也,急时有难,则开视之,这样可以吗?”

他虽贵为天子,但也不敢擅作主张,他也怕会有什么报应,以征询的口吻问刘基。

刘基说道:“皇上是天子,金口一开,就是天意,皇上喜欢怎样就怎样。”

朱元璋说道:“请先生继续推演下去。”

刘基深深一揖:“臣遵旨,九尺红罗三尺刀,劝君任意自游遨;阉人尊贵不修武,惟有胡人二八狄。皇上,臣现在所说的当封金柜之内,等后人开时自验证微臣今日所言之真假。”

朱元璋说道:“这是先生自己说的,朕没有强求。”

刘基笑一笑,清一清嗓子,继续说道:

“桂花开放好英雄,拆缺长城尽孝忠;

周家天下有重复,摘尽李花枉劳功。

黄牛背上鸭头绿,安享国家珍与粟;

云盖中秋迷去路,胡人依旧胡人毒;

反覆从来折桂枝,水浸月宫主上立;

禾米一木并将去,二十三人八方居。”

他停顿不说。

朱元璋虽然读书不多,但天生聪颖,多少悟到了一点,紧皱眉头说道:“二十三人起兵乱大明天下?如此神勇厉害,岂不是天兵天将下凡,罢了,问也是白问,朕只问八方百姓还能安居否?”

刘基双膝跪下,匍匐在地:“臣该万死,不敢隐瞒,百姓流离失所,死伤不计其数,至此大明天下亡之久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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