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东

房东独自临湖而立。暮色垂落下,初秋的晚风吹拂,满天星星闪烁在她与湖畔的头顶上。

“我的女儿——”

房东静立湖边,心里不时默念着。远近的黄昏在她眼里一点一点褪下颜色,转成暮色,随后,转成夜色。夜渐深,远处湖面上三两点渔火消失尽,黑夜仅仅留下,她身旁不远处湖畔微暗的夜灯与满天星光。

“分离二十余年的女儿,即要与我相聚……二十余年里的日日夜夜……我没有一天不在思念我的女儿,这个世上……我唯一的亲人……我的女儿……”

(她身后几棵树间有个黑色身影闪现,瘦长身影闪动了下,便又躲闪在几棵树内。)

湖面夜风吹拂,让她倍感清爽,仿佛把她这二十余年里对女儿的思念与曾经的怨恨统统吹拂尽。

“无论与女儿分离多少年,我都能认得出女儿来……她左胳膊上有一道细细长长弯月型的胎记……那便是我的女儿,无论女儿身在何处……我的女儿,她永远都是我的女儿……”

(黑色身影在不远处的树背后晃动两下,待要走出那片树,却又无端地退了回去,仿佛被湖畔边远远投过去微弱的灯光惊吓了般。那几棵树又一次把瘦长身影遮掩住。)

夜已深。这片湖于天地间彻底寂静了下来,仿佛世界重归于原初模样,房东临湖而立。湖的远处,在她眼里隐约;近处,微风漾起的轻波吻着她脚下湖岸。湖岸,轻波与整片湖,宛如一同进入梦乡,她仿若也随之进入这梦乡中。

梦里有一条长长小径延伸在房东面前,小径稍稍曲折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旷野上,旷野尽头隐隐出一栋小屋。唯独一栋小屋孤立在那端隐隐处。小屋那端,仿佛间传来隐约的声音,她女儿的声音。她侧耳聆听,千真万确,女儿的声音。女儿仿佛被困在那间小屋里。女儿似临窗向她在呼喊,因与她间隔了一片旷野,女儿声音变得隐约与模糊不清。确凿是女儿声音,虽然隐约,但她听得真切。

“我的女儿——”

房东叫喊着,原本想冲过小径奔向旷野尽头那栋小屋,但不知为何,她双脚似被千斤重量坠了般让她迈不开腿。她挣扎着走在旷野小径上,一步一步艰难地趋向那栋孤立的小屋。她嘴里不停地大声呼唤着女儿,但她发觉嘴里呼唤声就像呼唤不出来般,变得极其微弱,连她自己都听得不真切。离那尽头小屋越来越近,浑身被束缚的重量却越来越重,她不停地试图摆脱身上重量,把身上衣服不停脱落下,赤裸起。她终于到达小屋前。四周一片寂静,一扇门,她停立在小屋这扇门前。女儿呼喊声已消失于这一片万籁俱寂中。她几番试图向屋内呼喊,但嘴里却一直发不出声音,浑身沉重得让她抬不起脚。她在门前静立良久,侧耳聆听屋内,屋内屋外皆于夜的寂静中。她抬起手,前去轻叩这一扇门,而眼前这一扇门却没有为她打开。

“我的女儿——”

房东叫喊出声来。突然,她发觉自己仿佛从一个梦里惊醒,那好像又不是一个梦,一个真实。她发觉到自己好像每天夜晚,赤裸着身子走出门,总是走向楼上,轻声叩着一扇门。

“每个夜晚,我赤裸着,走上楼,去轻声叩响一扇门……那扇门关合着我的女儿……每晚,我都这样梦游着……”

房东这般想,浑身惊得一颤。

(黑色身影连接几次从树背后出现,又消失在那几棵树间,其中有一两次,瘦长身影已离开那片树好几步距离之远。瘦长身影被湖边投过来的微暗灯光发觉,灯光将瘦长身影投出另一个歪斜的瘦长身影,跟随在他身后,仿佛是这尾随身影发出意外声响惊吓到瘦长身影,又一次,让瘦长身影躲闪到那几棵树背后。)

“我的女儿……我的女儿在一间孤独的屋子里?可是,那间屋子,我却一直叩不开门,一扇紧闭的门……”

房东不时地喃喃自语,愣愣地望着眼前寂静的湖面。

“我的女儿……她在这湖畔……二十多年……二十多年里,我四处在寻找我的女儿……原来,她就在这片湖水畔……在这片湖水畔等着我二十多年……她在等着我前来寻找她……”

房东忆起她这么多年里四处寻找女儿的情景,一座城又一座城地寻找,一个村庄又一个村庄地打听。有好几次,仿佛就有了女儿的信息,但最终却又是无可奈何地断了,或者说,原初只是一个误会。有一次,她在寻找女儿的路途中病倒,好在那个村庄里的人把她立即送往医院,后来,她在那村庄上休养了好一段时间,才得以恢复。后来,她还时而去那个村庄,去看望曾在病中无微不至照顾她的那位老奶奶。可是,去年,她再去那村庄看望那位老奶奶时,才得知,那位老奶奶一年前便已过世。一忆起这段曾经的过往,她脸上泪水倏地便又落了下来。

湖面上起了风,风卷起了浪一阵一阵拍打起她脚底的岸,发出阵阵声响。房东思绪慢慢从曾经的过往中走了出来,在风中,她又一次一声一声呼唤起她的女儿。

“我的女儿……”

(风把那片树与瘦长身影吹得一起摇晃起,瘦长身影在风中挣扎着走出那片树,一步一步朝临立于湖岸边的她逼近。湖边投射过来的灯光,将瘦长身影与投落在地面上的瘦长身影推搡得摇摇晃晃。)

“我的女儿……”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