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个白昼，还是一个夜晚？
我已有些分辨不清。桥顶上，我手里提的灯盏撞见一张模糊的面孔，模糊面孔上传出熟悉的声音。
“我的女儿，她就在我身边。”
“房东。”
我怔住，不由自主唤出声来。我把手里举起的灯盏，向房东模糊不清的面孔上凑得更近。
房东的面孔于一片模糊内清晰起，她脸上露出微微笑意，那笑好似不是对她自身之外，而是对她自身之内。
我手里灯盏几乎要触碰到她的额头，但她仍似没有发觉般，仿佛没有看见我和悬在她眼前的一盏灯。她目光只是朝她眼前近处或是远处望着，但什么也没有看见那般地望着。
“我的女儿，她就在我身边。”
“在一片湖畔，我寻找到我的女儿。”
“我四处寻找我的女儿，四处寻找了我的女儿二十余年，终于，我在一片湖畔寻找到她。”
“在一片湖畔，突然传出我女儿的声音，她就像我寻找她一般。我的女儿也在寻找我，过去了的二十余年，我的女儿像我寻找她那般她也在寻找我。”
“我寻找到我的女儿，她也寻找到我。我的女儿，她就在我身边。”
……
房东断断续续地说着，她边思索边说着。悬在她额头上端的灯盏落下，我眼前这张脸又变得模糊起。
“你寻找到你寻找了二十余年的女儿？”
“我寻找到我寻找了二十余年的女儿。”
房东回答我。
“我的女儿，她就在我身边。她与我在一片湖畔相遇。”
“你的女儿就在你身边？”
“她一直都在我身边。我正听见她的声音，她不停同我说着话。”
我手里的灯盏落下，眼前模糊起。我侧耳倾听，却没有见听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我的女儿就在我身边，她正同我说着话。”
桥顶上，行色匆匆已渐稀。我侧耳聆听，仍旧没有听见房东身旁有人说话声。她接着说起。
“我寻找到我的女儿，这是我二十多年来日思暮想，她终于与我在一起。我们俩一起从远处来，回到这座城，明天，我同女儿再一起去远方。我们俩四处走走，看看每处的风景……我寻找了女儿二十多年……我的女儿正同我说，她同我一样，也寻找了我二十多年……”
我仍旧没有听见房东女儿说话的声音，更没有见到她女儿的身影，在我眼前模糊里，只是她独自一人喃喃自语。我把手里的灯盏重新提举起，朝她身旁凑过去，借着灯盏微暗的光亮，她左侧空无一人。我又把灯盏凑近她右侧，同样空无一人。我有些疑惑起，提着手里的灯盏，围着她转了一个圆圈，仍旧空无一人。
“有女儿陪在身边，我的心缓下了，不再像以前整日失魂落魄那般。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亲人，我的女儿她在我身边，同我说着话……”
我又重复了一番刚才的动作。我把手里的灯盏举得更高，朝房东身子左侧和右侧凑近过去，借着灯盏微暗的光亮，她左侧空无一人。我又把灯盏凑近她身子右侧，同样是空无一人。随之，我提着手里的灯盏，围着她转了一个圆圈，又重复转了一个圆圈，再重复转了一个圆圈，仍旧是空无一人。我没有见到她身边她女儿的身影。
“你的女儿在你身边？”
“她同我从很远处，一路并肩而来。”
“我却没有见到你女儿的身影。”
“她正同我说着话。”
“我却没有听见她同你说话的声音。”
“她正问我，这二十余年，我一直在寻找她吗？”
……
我被震住。我有点记不清又问了房东什么，她又回答了我什么。举起的灯盏垂落下。
我僵在桥顶。
恍惚间，我仿佛听见有叩门声。
很轻的叩门声。
很轻的声响叩在一扇门上。很轻的叩门声，一声一声又一声，之间间隔点时间。我轻声打开门。
房东赤裸出现在门前，楼梯顶那盏昏暗的灯投过来光亮把她赤裸的身子照亮。她僵立在门前，双眼微微闭合，一脸睡意朦胧。她一条胳膊环绕在胸前，伸过去的一只手搭在另一侧肩上，另一只手，抬起在胸前，做着欲要叩门的姿势。然而，她这只手却意外停下，停在她与门之间。她仿佛于睡意中，又仿佛陷入一段长长的无穷无尽的沉思中，宛如一尊雕像立在门前。
“我是在一个梦里？”
我向自己轻声问，没有回答我的声音。又是一声轻叩门响。随之，又是一声与一声。
“有一扇门？”
我惊问，朝四周环顾。四周皆于模糊不清中。
倏忽，房东与赤裸着的房东皆不见身影。我忙提起手里垂落下的灯盏朝眼前寻找过去，确凿不见她与她赤裸的身影。
我怔住。
又是一声轻叩门响。随之，又是一声与一声。
“有一扇门？”
我向四周模糊处问。我再次把手里的灯盏提起，灯盏与我一齐随着我在原地转动一圈，眼前皆是模糊不清。我没有发觉到模糊内有一扇不时被叩响的门。
一声叩门响后，隔了一点时间，又是一声叩门声响。
我把手里的灯盏再次举在眼前，循声向四周模糊内探去。探寻许久，我终究没有发觉一扇被叩响的门。
“眼前皆是一个假象，看不见的真实存在于看见假象的背后。”
一个熟悉的声音倏忽传来。我怔住，好一会才缓神来，随之，将手里落下的灯盏又一次举起，朝眼前模糊处探去。
我没有看见说话的人。
敲击声响。不时传出的敲击声响似一根瘦竹顶端敲击桥面的声响，这间断的声响，在我眼前的模糊内。
“眼前皆是一个假象，看不见的真实存在于看见假象的背后。”
声音又起。倏地，我惊叫道：
“小老头——”
我高举的灯盏下，显现出一张瘦长脸，瘦长脸上一副特别大的墨镜遮掩住近半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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