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罩四野,一线墨色,从天际边缘,横推而来。
俄尔,夜色如水,蛮荒的山野中,除开空中不时还在爆发的光华,尽被墨染。
今夜,万兽蛰伏,不敢冒头吞吐月华。
离战斗中心颇远,不虞被战斗波及的一处山岗上。
一株古树后面,玄在树后探头探脑,紧紧盯着天上已进入白热化的战斗。
“赤长,大角叔要动用底牌了。”
全程观望,且战斗意识极为敏锐的玄,急切地伸手扯了扯赤彘的衣袍,面带艳羡之色。
头上插着几根五彩尾翎,正闭目沉思的赤彘闻言,赶忙将视线投向天空。
“竟然动用骨器了,出乎了我的预料啊。”
玄没有接话,他的双瞳中倒映出一道斩天炽炎。
绯色的炽炎聚为一线,横跨天际,欲开青天,他已看呆了。
距地面百丈高的空中,罡风凌厉的如剔骨钢刀,从四面八方而来,拢聚在角甘周身盘旋不休。
本体近身搏杀了数个时辰的角甘,模样狼狈不堪。
身上原本柔顺的金色毛发,混合着污血绺成了一团团的疙瘩。
加上左边秃了一块皮毛,右边缺了几缕毛发,整体形象不像是一位山主,反而像是一头输了交配权的野犬。
角甘的模样狼狈,鄂的模样就只能说是凄惨了。
先前展翅间,还能与角甘一较长短的双翼,此时软绵绵地垂在两侧,不复鲜活。
橘红色的雉喙连同身后的五彩尾翎,一同被斩断,散落山野无踪。
“角甘,你我并无深仇大怨。你先前说的条件,我都同意。不如就此罢手如何?”
此时的鄂不复平日里的嚣张气焰,话中罕见地带着一丝哀求之意。
在众山主中,鄂本就属于是后晋之妖。
自身境界尚处于飞天境初期,比不得已是中期的角甘。
先前她能与角甘斗个不相上下,完全是凭借自身神通的特殊性和强悍肉身所带来的增幅。
然现在神通力竭,肉身之勇十去七八。
鄂的头脑也清醒了过来,衡量起双方实力的差距。
心中不禁懊悔,本就是一件底下小妖做的破事。
自己当时服个软不就好了,真是山主当久了,忘了当初在泥里打滚的谦卑了。
角甘双眼充血的模样,看得鄂心中就一阵发虚,只求这只疯羊千万别发疯啊!
天不遂妖愿,鄂不说话还好。
她一开口,本就窝火地角甘,只觉一股怒气从脚底冲向天灵盖。
先前好声与你商量,你不肯,现将我弄得这般狼狈,你想就此收场。
你鄂要牌面,我角甘身为老牌山主,就活该做你的遮羞布,当你的垫脚石,给你台阶下?
自觉看透了鄂想法的角甘,根本不理会鄂的提议。
他伸手从头顶将那对弯刀大角取了下来,拼接在一起的大角,宛如一柄巨型斩马刀。
双手紧握住这柄,耗费了自己数十年光阴锤炼的角刀。
角甘全身气血翻滚上涌,刀上泛起蒙蒙紫光。
“鄂,俺今天就教一教你,什么叫作踏马的规矩!”
如雷暴喝,在空中乍响。
周身盘旋的罡风,在角刀举过头顶后,静止了一瞬。
随后如同闻见血腥味的蚂蟥,疯狂地向角刀汇聚而去。
其中酝酿的恐怖的气息,令周遭空气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诸位,救我!”
“角甘兄,不可。”
“角甘,住手。”
眼见角甘不会罢手,鄂如一只惊弓之鸟,开始在空中亡命奔逃,并向一旁观战的其他山主,尖声呼救。
感受到致命威胁,被吓得魂不附体的鄂,此刻惶惶如丧家之犬。
在其他山主的出言劝阻和阻拦中,一意孤行的角甘,刀指鄂妖,手中骨刀毫不犹豫地重重落下,如同天罚。
凝聚于刀尖一点的极境罡风,随之霍然挥出,无边无际,如出闸恶鬼朝鄂呼啸而去。
罡风所过之处,在空中摩擦出一道璀璨火线,将天幕撕开一道口子,形成天漏奇观,一眼望去,触目惊心。
那道绯色火线,似骄阳临空,不可直视,地面上境界低微的小妖,看不清其中情形。
只得见火线过处,地面数座山峰的顶端被削平,化作焦土一片。
峰上碎灭成齑粉的林木,燃起青烟袅袅,扩散开来,刺鼻难闻。
随后伴随着空中半声戛然而止的惨叫,有一具庞大的妖躯,从空中急速跌落进山林,再无声响。
一刀之威,石破天惊。
众山主面面相觑,目露敬畏。
“角甘,你出手过重了。”
一条蜿蜒盘绕在青峰上的墨蛟,从山巅抬起硕大的头颅。
因其鳞甲灰暗,混同夜色,毫不起眼。
是以若不是他那双,带着警告意味的狭长双目中,猩红闪烁,很容易让妖忽略他的存在。
当他一开口,妖威滔天的角甘,面上露出了恭敬的神色,主动靠近墨蛟所在青峰。
“小妖不得越界厮杀,乃妖族铁律。
鄂御下不严,任麾下小妖过界厮杀,不思悔过,还出言挑衅,角甘出手实属无奈。”
对于角甘的解释,墨蛟思索片刻,“下不为例。”
转而扭动头颅对着下方山林出声道:“罚鄂所辖矿藏三处,林场五处,灵泉三口及场内小妖,归于角甘,以示惩戒。
鄂,你需谨记这次教训,勿生事端。
大场将近,尔等也当静心备战,莫要生闲。”
墨蛟出言,一锤定音为这场闹剧,画上休止符,顺带对众山主一顿申饬。
言罢,百丈妖躯,融入夜色中,悄然不见。
城门失火,被殃及的众山主,目送墨蛟离去,没有异议。
赤彘也在暗处目送。
“蛮霸,这才是真正的蛮霸啊。”
咂巴了下嘴,赤彘摩挲着下巴,止不住地感叹。
什么时候,他赤彘也能达到这种,口含天宪,万妖应首的地步啊。
唉,眼下还是想一想如何度过淬体境,快速蜕变到临崖境,才是现实啊。
如今,一般的药材对自己都没有任何用处了,苦恼!
赤彘无奈地结束了幻想。
淬体、临崖、飞天(山主)、横渡......其间境界鸿沟犹如天堑。
有时间做白日梦,不如踏踏实实地走好脚下的路,以应对大场为主要任务,才是当下要事。
一年,只有一年时间了。
如不蜕变,等到大场开启,以现在淬体小妖的实力,十死无生啊。
“走吧,回洞府。”
苦恼的赤彘,扛起还盯着天空那道火线余晖,目不转睛的玄,转身没入林中。
崖下洞府,洞内烛火未熄。
赤彘忙碌的身影在洞府内穿梭不停,手中拿起一卷狼皮,又摇头放下。
“不行不行,那怪物,不喜欢这类东西。”
玄好奇地看着自言自语的赤彘,心中疑惑。
赤长是在做什么?
挑挑拣拣一番后,还是不满意的赤彘,干脆来到洞口盘膝坐下。
借着月华光芒,手中不知在捣鼓着什么。
“玄,明日我要出一趟远门,你待在洞府中,莫要乱跑。”
“噢。”
“赤长,你要去哪?”
“去见一位...怪物,额,朋友。”
黑暗中,赤彘几次改口,不知怎么形容那位存在。
月华如水,沉浸在淬体中,一夜须臾即过。
今日,天色昏暗,灵泽细疏。
一头赤色野彘在雨中,林下。
从山岗上,深涧旁,旷野中,一路狂飙而过。
以一彘之力,跑出了千骑卷平岗的恢弘气势。
“昂~”
雨中,仰天长啸,顿感胸中豪气干云。
雨滴拍打在赤色的身躯上,化作一团雨雾笼罩周身。
伴随长嚎声,氤氲雾气升腾而散,仿佛挣脱了某种枷锁。
赤彘心头升起一股明悟,但太过晦涩,一闪而逝。
他现在只想奔跑,一直跑,跑到天地的尽头。
他穿林越涧,从清晨跑到了日暮,不曾停歇。
直到来到一处山谷前方才停下。
赤彘从口中吐出一个包裹,转眼化作人形。
他仔细地将红袍上的雨珠、草屑抖落,极为罕见地在意起自身形象。
背好包裹的赤彘,在谷口转悠了几圈,最后一咬牙一跺脚,昂头挺胸,蹑手蹑脚地向谷内走去。
谷内小泉咕噜,雨落无声。
一方药圃旁,一栋门扉紧闭的木屋依崖壁而落。
赤彘打量几眼后,慢慢朝着木屋靠拢,细碎的脚步声掩盖在泉水翻涌中。
“天杀的小贼,你还敢来?”
本还悦耳的女声,充斥满愤怒的情绪后,都显得不再动听。
弯腰缩背的赤彘闻言,赶忙回过头来,跳开三丈外,双手举过头顶,将包裹露了出来。
“这个包裹是我自己带的。”
他面带惊慌,恰逢雨天,又见门扉紧闭,本以为人在屋内。
千算万算没算到,会从身后冒出来,怕被误会,赤彘连忙解释。
以赤彘混不吝的性子,能露出这一面,看来是吃过亏的。
细雨斜疏,海棠纸伞下,有女持伞而立,此女身上没有明显的妖族特征。
端是,淡白梨花映柳眉,两弯月眸挂桃粉,肤如凝脂,举止大方,郎朗如天上明月。
就连此刻含怒娇斥的模样,亦是仪态万千。
“赤彘小贼,滑舌巧辩。
从你入谷起我就看在眼里,自是知晓这包裹是你自己的。”
赤彘松了一口气,没被误会就好。
“但这只能说明,你还未来得及行动。若说不清来意,你当知后果。”
高兴得还是太早了,第一印象很重要啊。
“我不是来盗药的,我有一桩好事,送与你。”
赤彘矢口否认,讪笑中带着真诚。
“好事?你且说来。”
“说起这桩好事.......”
本以为要多费口舌,没想到此女,今日这么好说话,赤彘忙不迭地开口。
“你离近些,听不清。”
雨下大了些,滴滴答答略显嘈杂,持伞少女柳眉微蹙道。
赤彘当即迈步向前,口中还在说着话。
猛然间,一只银镯从雨幕中暴闪而至。
毫无戒备之心的赤彘,眼睁睁地看着拳头大小的银镯,在空中化作一条锁链,宛如一条银蛇。
从自己脚踝缠绕而上,直至全身气血被封闭锁死,倒在地上动弹不得。
绣着海棠花样的丝质裙裳衣摆,前进起伏间,一股淡淡白梨香味扩散开来。
“小贼,上次不是挺机灵的嘛,能在我的“洛酥镯”下逃掉的妖,你还第一个。这次怎这般鲁莽。”
少女面带畅意,歪着脑袋俯视赤彘,笑吟吟地道。
恰如一朵淡粉梨花,迎风而盛,绽放出俏皮可爱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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