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你特么以为自己是新闻联播啊!”
安老板骂了一句,看了看李惟的体格,知道干不过,于是不怀好意地眯起眼睛,对其他几个人道:“这小子我在车上闻着味道就不对,跟咱们不是一路人。”
他又把眼神飘这边,带着冷笑:“你小子不会是别有企图吧?”
两句话一挑拨,其他几个人的表情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
看看自己身上若有若无的土腥味和煞气,再看看李惟干净清爽的模样,还真他娘的不是一路人。
……
吃现席的风险就在这里。
挖坟的地方一般都是在荒郊野岭,万一买家或卖家起了贪心想谋财害命,事后把尸体往洞里一扔,几十上百年都发现不了。
所以特别忌讳生人参加,一般都得是熟脸,且外头留了保人。
也是老胡做事不周翔,该着他倒霉,他这次找的几个买主,彼此都不认识,不知根底。
偏偏他自己又镇不住,结果被安老板这么一挑唆,局面立刻变得微妙起来。
老胡见势不妙,扯扯李惟的袖子,道:“李老板,您就别跟他们顶了,大不了我自己损点阴德,摸就摸呗……”
“他们都要埋你的人了,你还往后缩?”
李惟气不打一处来,拿大眼珠子瞪他。
李惟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这些年孤家寡人混迹古玩行,可不只是一味的温良恭俭让,说起干架还真没怎么输过,就对面这几头蒜,他还真不虚。
老胡白长了这么一张灵异的脸,居然逆来顺受委屈巴巴,跟大姑娘似的:“我带你们来这里吃现席,要是闹出人命,江湖上谁还敢信我?”
安老板在那边不耐烦了,挥动铲子,冲着老胡喝道:“怎么搞?今天这里必然得埋一个人。要么是你,要么是他,你来挑!”
安老板这举动,让人忍不住怀疑他早就想翻脸,刚才不过是借题发挥。
看老胡迟疑不定,安老板眉头一跳,“嘿嘿”狞笑着往盗洞里铲进一堆土去。
老胡不由得失声喊了一声:“安老板!别!我们摸还不成吗?”
他这一声喊,惊起了四周树上的宿鸟,整个林子里都传来扑簌扑簌的声音。
安老板恍若未闻,举起铲子正要使第二下,突然发现自己胸口多了一个米黄色的光圈。
他连忙抬头看,看到老胡手里并没有手电筒。
他再往老胡身后看,发现这是从山林雾霭中穿刺出来的一道光柱,雾霭后面却是没什么异样的动静。
周围几个人立刻惶恐不安起来,不知这是个什么情况。
安老板呆了一下,不过这货胆儿是真肥,看这道光柱对自己没什么损害,冷哼一声,手里填土的动作反而加快了。
等到他抬起第三铲时,附近林中白雾之间升起了无数光点,约有二十来处,飘飘忽忽,都朝着这边涌来,同时有悉悉索索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老胡突然撕心裂肺喊了一嗓子:“鬼啊!墓主索命来了……”
这声音凄厉无比,尤其是尾音还拉得老长,破了的音调还往上一提,极有穿透力,气氛更加阴深恐怖。
安老板本来不信这些怪力乱神,可此情此景来得诡异,心中本来就绷着,被老胡突然来这一嗓子,顿时乱了方寸。
手里一哆嗦,铲子“当啷”一下跌落在地上。
另外几个买家都傻了,有一个还偷偷摸出一串佛珠,颤抖着手捻动,嘴里不住的嘟囔。
……
“我们是渔阳巡检!”
与此同时,一个深沉严厉的声音从幽林中飘了过来:“你们已经被包围了,立刻放下武器,举起手来。”
声音里带着噼啪的电杂音,显然是通过喇叭喊的。
巡检?
安老板和那几个买家一听,脸色顿时煞白一片,估计他们这时候宁可自己碰到的是厉鬼索命。
“蹭蹭蹭蹭……蹭蹭蹭蹭……”
只见从林子里钻出来一二十号巡检,那一大片“鬼火”,其实是他们手中的强光手电筒。
皮靴践踏在草地上发出铿锵之声,大盖帽上的国徽寒光闪烁,威势在无声中铺天盖地压下来,让人心虚腿软。
这些巡检一言不发,脚下如飞,一下子将这个小山坳围了个水泄不通。
“以后出门还是要看黄历啊!”
老胡大小眼转了转,双手抱头蹲了下去,长叹了一声,后悔得不行,估计以后再也不敢喊什么“我命由我不由黄历”了。
然后是安老板,还有另外几个买货的,都乖乖蹲下身子,双手抱头。
看得出,他们每个人动作都很熟练。
看这群人的神色,今儿个是时运不济,应该不是内鬼。
在这点上,古玩行和黑社会有点像,对公差都是抱着敬而远之的态度,即使行内有了什么恩怨纠纷,也是在行内解决,找圈内的高人裁断,轻易不上衙门。
谁要是请来公差坏了别人买卖,这叫为虎作伥,是会被人瞧不起的。
出师未捷,李惟也苦笑着长叹一声,学着他们的模样,蹲了下去。
……
带头的巡检手里拎着个电喇叭,应该是刚才在林子里喊话的那位。
他身材精悍,黑瘦的脸膛上浮着一层有若实质的严厉,整个人往这一戳,跟钟馗出巡似的,周围的森森鬼气都畏缩地四散而逃。
他把电喇叭交给手下,背着手慢的在现场转了一圈,锐利的目光像两把凿子一样。
安老板他们被他这么一扫,立刻像见了猫的耗子一样把头低了回去。
只有李惟挺坦荡的对视了一下,让他顿了顿,似乎是有些意外。
“咔咔咔……咔咔咔……”
那边几道白光断断续续闪过,这是几名技术人员在对盗洞现场拍照。
周围的巡检走来走去,收赃物的,看人犯的,印痕迹的,井然有序,声音密集却不喧闹。
一想到这么多人悄无声息地跟着他们在山里兜圈子,一直到完成合围都没人觉察,李惟就佩服得不得了。
这得是什么素质,都快赶上锦衣卫了。
老胡忽然把脑袋抬起来:“官爷,地下还有个人呢,你们可别忘了哇。”
旁边看守他的巡检毫不客气地敲了他一记:“闭嘴!”
老胡连忙把嘴闭上,重新低下头去。
很快那个掏坟的小伙计从盗洞里爬出来,一出洞口就被三个大汉按住,这算是正宗的瓮中捉鳖。
官方人赃并获,大功告成,带头的宣布撤离,一众巡检就押着人离开现场。
大队人马一脚深一脚浅的走了半个多小时,看到了来时的土路,那辆九座的面包车旁边停着好几辆官车,巡检将跑堂的两个押到了第一辆车,李惟和几个吃席的家伙被一股脑关到第二辆大车里。
一个巡检过去开那辆面包车,车队马达同时轰鸣,巡灯闪烁,正气凛然,把这阴翳山林中的诡秘气氛轰得烟消云散。
李惟坐在中间,一个巡检跟他并排,坐在车门口,双手搁在膝盖上,眼睛微眯,目视前方一言不发。
李惟知趣地没有说话,而把目光投向车窗外那一片深沉的黑夜,思绪万千。
这次“吃现席”没有顺利交易,反而以内讧告终。
这个结局,并不出乎李惟的意外。
“吃现席”这种古风犹存的买卖,讲究的是规矩和诚信,在如今显然已经不合时宜了。
如今经济为王,大家都想明白了,金钱面前,不必讲什么老规矩,怎么赚钱怎么来。
即使是像古玩行这种老气横秋的保守行当,也经受不起这种冲击,风起秋萍,大势所趋,规矩也在慢慢消亡。
很多流传千百年的规矩,也像“吃现席”一样逐渐退出历史舞台,自身变成一件古董,退化成了一道语言痕迹。
但是,假如老的规矩被丢弃了,却没有建立新的规则,那将生成什么呢?
恐怕,就只有暴力了吧。
毕竟,暴力,才是宇宙万界的基础法则,谁掌握绝对的暴力,谁就拥有绝对的影响力。
所以,孟子有训曰:“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
这句话是说,人与禽兽的最大区别体现在,人有羞耻之心,且讲规则、讲道义、讲道理。
禽兽则不知羞耻为何物,它们只是本能地活着,并无视、践踏一切规则、廉耻和道理,这是禽兽的基本心理机制。
李惟一边这么胡思乱想着,一边伸出手指,在车窗上胡乱画着,有时像一块石头,有时像一颗心脏,或者,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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