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头拿起那个虫盒,这个盒儿用象牙雕成竹节形状,盒盖是一块可以来回抽动的水晶。
盒内装着刻工精细的传声装置和食斗。
为了便于清理虫粪,盒底也有一个活动抽板,观赏和使用都非常方便。
这会儿人越来越多,又过来了两三位,站在老头后面,看着不吱声。
似乎感觉到了压力,老头把玩一阵,也不去看那笼子和虫管,把那“大明宣德年制”的罐儿放一边儿,问道:“小伙子,这五件东西不错,挺全乎的一套虫具,给个价儿吧。”
“六件,六万。”
年轻的摊主面无表情的报了一个价。
“多少?”
老头以为是自己没说清,重新说道:“不是六件,我只要这五件,这是一套。”
没成想摊主还是板着脸道:“我说的就是六件六万,不单卖。”
老头都被气笑了:“小伙子,可没你这么做生意的,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就六万?”
“知道啊,您刚才说了,一套虫具。”
得,还是刚才老头教的。
老头修养不错,耐心地道:“我跟你说,虫具呐,也就是罐儿和葫芦比较值钱,其他的就差点儿意思……”
又听到这词儿,摊主眉毛一扬。
老头没看他的表情:“你这罐儿不错,应该是大关仿赵子玉的,葫芦也不错,应该是旧朝民兴初年的高手制作,但不错是不错,终归不能算古董,只能算玩意儿。”
他这番话实在,旁边的人也微微点头。
老头继续说道:“老头子好这口,我是真看上这套东西了,但玩意儿只能是玩意儿的价儿不是?”
他顿了顿,想了一下道:“就按你说的六件,我给你一万五,成不?”
看老头诚心诚意,年轻的摊主脸色也缓和下来:“谢谢大爷,不过还是那句话,六件六万。”
“我说,你小子怎么油盐不进呐!”
老头满脸潮红,站了起来,不妨蹲得久了,一下没立稳打了个踉跄,旁边的人赶紧扶住。
摊主的价有点过头,旁边的人这会儿也不上去看东西了,看了也白搭。
有人看老头是真喜欢,不由得开口劝道:“小伙子,一万五确实很高了,也就是这位大爷,换我的话,都给不了一万。”
其他人纷纷点头,他们也给不了。
话说,这年头的工资也就一千五来着。
正如老头说的,笼子虫盒和虫管都不值钱,再精美也就是千儿八百的事儿,加上葫芦和罐儿,给个八千都算良心。
老头狠狠地看着年轻的摊主,年轻人却是不为所动:“谢谢各位,但我有我的理由。”
这就没辙了,几人摇头各自散开,老头拎着宝剑,也是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走了一段儿,又回来道:“你要是没卖掉,来县文化馆,就说找严老头,我还给一万五。”
这下年轻人不能坐着了,站起来恭敬地行了个礼:“谢谢大爷,对不住了。”
……
渔阳毕竟是小地方,这古玩市场就只见着了“市场”,“古玩”就不知道在哪里。
李惟逛了一阵,就花三百块钱踅摸了一个烟斗,就是电视剧《大宅门》里白老七“咣咣”敲盆儿的那款。
这烟斗的锅和嘴为白铜制作,中间的杆儿是檀木,包浆厚重,年头是有的,不过做工粗糙,值不了什么钱。
李惟买这东西,是为了烟锅子下边吊的坠儿。
一条两寸左右的红绳,许是因为年代久远,又没有好好保管的缘故,红绳上面满是黑漆漆的脏污。
红绳的末端是一枚铜钱,随着吊穗儿一起晃荡着。
李惟一边走,一边把玩铜钱。
那铜钱坠儿不是古时候常用的那种货币,而是民间自娱自乐的玩钱,也叫做“花钱”。
花钱虽也叫“钱”,但并不能当“钱”花,算是民俗钱币中的精品。
这枚铜钱正面是一句箴言:“吾欲子孙读书,不愿富。”
反面写着一首诗:“我有一张琴,琴弦藏在腹。为君马上弹,弹尽天下曲。”
这是花钱中的谜语钱。
谜语钱极为有趣,钱面上的文字就是一则谜面,却又通俗易懂,深得人们喜爱。
这枚铜钱的谜语跟苏东坡有关,还把对钱的态度刻在钱上,风雅而有深意,含蓄而且隽永。
李惟非常喜欢这枚钱,觉得有嚼头。
看铜质和包浆,他估计能到明代,两面这么多字,应该能值个三五千块钱,算是把昨天给老胡的赏钱给找补回来了。
再走两步,李惟觉得兴致已尽,看看时间,离火车进站也就是个多小时了,把烟斗塞进背包。
“嘬嘬嘬嘬……叽叽叽叽……”
正在准备离开,李惟耳中忽然传来一阵悦耳的鸣叫声,本能的循着声音望了过去。
这是蝈蝈?
李惟的兴趣来了。
他的幼年是在山区的三线军工企业度过的,只是后来后才从山区搬迁到了城里。
小时候没什么玩具,最喜欢的就是蝈蝈这些“野外音乐家”。
后来进城了之后,也会偶尔跑到附近的郊外山野中寻觅,那个年代的城市都很小,往外走几步就是山野菜地。
每到夜晚的时候,到处都响着虫鸣鸟叫,随便翻开一块石头,下面可能都藏着一只鸣虫。
为了抓到一只好蝈蝈,经常三五个小伙伴,半夜打着手电筒,去残砖败瓦中抓蝈蝈。
能够养着一只通体碧绿,叫声响亮的蝈蝈,在同学之中无疑是很有面子的事情。
当然,也没少因为把蝈蝈带到课堂上玩耍,而挨老师的脑瓜崩。
……
“柱子,不行咱们就把这东西卖给那严老头吧,现在家里已经没钱了,有一万五千块钱,也够你弟弟上大学了,你爸就让他在家呆着,我伺候一两月,兴许就好了,你这孩子别那么犟呀。”
大婶儿坐在马扎上,和声细雨地劝着儿子。
这个时候正是鼓楼最热闹的时候,来来往往的人到是不少,但是却很少有在这个地摊上驻足三分钟的。
都是停下来说不到几句话,就转身离开。
倒不是因为物件少,而是因为那摊主实在是古怪了点。
但凡有人问价,那个年轻的摊主开口就是六万包圆儿,一分钱不讲价。
要知道在地摊上的物件,大多是几十几百的东西,能喊出这价钱,根本就留不住客人的,即使有人看中了,也出不起这价钱,只能摇头离去。
果然,别说一万五,连一万都没人给。
“娘,您老甭再说了,一万五是不少,问题是我们家需要六万啊。”
那个叫柱子的年轻摊主回头看看他娘发愁的脸,安慰道:“您甭急,我心里有数,我那里还有几千块钱,够老二交学费了。”
他把水杯打开,让母亲喝水:“咱们这地儿太小,眼界低,钱包扁,今儿个我只是过来探探路,压根儿就没想着能够卖出去。”
“待会儿我就去买到燕京的车票,我打听清楚了,燕京潘家园周末两天都是大集,还有津沽府的沈阳道,那里是周四的鬼市,全国闻名火得不行,一定能够卖个好价钱。”
小伙子信心满满,大婶儿看儿子有数,愁眉也就展开了一些,喝水时却没看到儿子眼里的那丝阴霾之色。
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信心都是给母亲看的,其实心里可虚着可乱着呐。
“老板,这些东西有什么说道?”
一个温和的声音,让他抬起头来,看到一个跟他年岁相近的男子,正在对他微笑着问话。
李惟蹲在摊位前,心里暗叹,真是不容易啊,一个市场逛完了,都准备离开了,现在总算是碰到了三件好东西。
柱子看看李惟,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很普通,不是出得起六万块的样子,淡淡地道:“这是一套虫具,罐儿葫芦笼子虫盒虫管儿都全乎着呐!”
嗯,完了?
等着听故事的李惟等了个寂寞。
说起来两人是同行,干这行的谁的口袋里没准备个一千零一个故事啊,偏偏眼前眼前这位摊主不按套路出牌,简单粗暴。
不过千人千面,李惟笑了笑,拿起那只澄泥的赵子玉款蛐蛐罐儿打量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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