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醉仙胎记

秦淮河的水腥味还萦绕在鼻尖。

裴以安拖着湿透的身子,拐进了一条狭窄的暗巷。

夜已深,巷子里只有几盏残破的灯笼在风中摇晃,投下诡谲的光影。

醉仙楼的招牌在巷尾若隐若现,三层木楼雕梁画栋,檐角挂着铜铃,随风发出清脆的声响。

与周围低矮的民宅相比,这酒楼显得格外突兀。

裴以安在门前驻足,警觉地环顾四周。

玄武给的铜牌在他掌心发烫,上面的"醉仙"二字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青光。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雕花木门。

门内景象让他一怔——大堂空无一人,几十张桌椅整齐排列,每张桌上都放着一盏长明灯,灯芯燃着幽蓝火焰。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与酒香混合的奇特气味,闻之令人精神一振。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一个慵懒的女声从二楼传来。

裴以安抬头,只见楼梯扶手边倚着一名约莫二十五六岁的女子。

她身着湖绿色对襟襦裙,腰间系着一条绣有铜钱纹样的腰带,乌黑的长发只用一根木簪松松挽起。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右眼角下一点泪痣,在灯光下如一滴未落的墨。

"玄武让我来的。"裴以安亮出铜牌。

女子眸光一闪,缓步下楼。

她走路时几乎无声,裙裾却如流水般波动。

近看之下,裴以安发现她眉目如画却带着几分英气,右手虎口处有常年持剑留下的薄茧。

"奴家苏婉清,醉仙楼掌柜。"

女子接过铜牌,指尖在"忠"字上轻轻摩挲,"裴大人比我想象的年轻。"

裴以安肌肉瞬间绷紧:"你认识我?"

苏婉清轻笑一声,转身走向内室:"锦衣卫南镇抚司镇抚使裴以安,陆炳的爱徒,最近在查铜钱会的案子。"

她回头瞥了裴以安一眼,"浑身湿透,想必是刚从铜钱翁手里逃出来吧?跟我来。"

裴以安跟随苏婉清穿过曲折的回廊,来到后院一间隐蔽的厢房。

房内陈设简单却精致,正中摆着一个装满热水的柏木浴桶,水面上漂浮着各种草药。

"脱衣服,进去。"

苏婉清指了指浴桶:"秦淮河这段水域有毒,不及时祛除,三日之内必生脓疮。"

裴以安皱眉:"我没时间......."

"铜钱翁的弩箭淬了尸毒。"

苏婉清打断他,从柜中取出一个青瓷瓶:"你右肩的伤口已经发黑了,自己没察觉?"

裴以安这才注意到右肩确实隐隐作痛,伸手一摸,指尖沾上了黑血。

他心头一凛.......什么时候中的箭?竟毫无知觉!

"放心,我对锦衣卫的身体没兴趣。"

苏婉清背过身去:"再耽搁,毒入心脉,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

裴以安权衡片刻,迅速卸下武器和湿衣,踏入浴桶。

热水触及伤口的瞬间,剧痛如烈火灼烧,他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

"忍一忍。"

苏婉清将瓷瓶中的粉末倒入水中,清水顿时变成深紫色:"这是'紫灵散',能解百毒。"

药水如千万根细针刺入皮肤,裴以安额头渗出豆大的汗珠。

苏婉清却已转到屏风后,声音飘来:"玄武还活着吗?"

"不知道。"

裴以安从牙缝里挤出回答,"我们被埋伏,他断后..."

"那就是还活着。"

苏婉清语气笃定,"那家伙比蟑螂还难死。"

她转出屏风,手中多了一套干净衣物,"陆炳来信说铜钱会已经盯上你,没想到这么快。"

裴以安警觉地盯着她:"你与师父是什么关系?"

苏婉清将衣物放在浴桶旁的矮几上:"故人之女。"她忽然俯身,手指轻触裴以安右腰........那里,铜钱胎记在药水中显得格外清晰,"果然如此..."

裴以安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你知道这胎记的来历?"

"不是胎记。"

苏婉清挣脱开来,从怀中取出一块铜钱形状的玉佩,"是烙印。"

玉佩上的纹路与裴以安的胎记分毫不差!

外圆内方,中间是一个古朴的"方"字。

"这是方孝孺家传的铜钱佩。"

苏婉清将玉佩放在裴以安掌心,"二十年前方家满门抄斩时,佩戴此佩的嫡系子孙会被烙上同样的印记,以示身份。"

裴以安如遭雷击,玉佩在他手中如有千钧之重。

他想起玄武未说完的话:"您腰间是否有一块形如铜钱的胎记?"

"我是...方孝孺的后人?"

声音干涩得不像自己的。

苏婉清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柜中取出一幅画像展开。

画中是一位清瘦的老者,面容肃穆,手持书卷,腰间赫然挂着那枚铜钱佩。

"方孝孺,人称'正学先生',建文帝最信任的臣子之一。"

苏婉清轻声道:"永乐帝夺位后,命他起草诏书,他宁死不屈,被诛十族。但实际上..."

她凑近裴以安,"方家嫡系一脉被秘密救出,包括他刚满月的孙子。"

裴以安胸口如压大石,药水的热气熏得他视线模糊。

二十年来,他从未怀疑过自己的身世。

陆炳将他从乞丐堆中带回,教他武艺、识文断字,甚至破格提拔他为锦衣卫镇抚使。

这一切,难道都是为了今天?

"铜钱会是什么?"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为何要杀与方孝孺案有关的官员?"

苏婉清收好画像:"铜钱会本是方孝孺门生故旧组建,最初只为保护方家遗孤。但二十年来,内部逐渐分裂为两派——'复仇派'要杀尽当年参与方案之人;

'守护派'则坚持只保护后人,不涉复仇。"

她指了指铜牌上的"忠"字..........

"我们是守护派。铜钱翁领导的复仇派已经失控,他们不仅要杀仇人,还要利用方家后人起事,推翻当今朝廷。"

裴以安想起那些死者诡异的笑容:"他们怎么做到的?那些官员死状怪异..."

"一种叫'笑阎罗'的毒药。"

苏婉清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

"中毒者会产生极度愉悦的幻觉,笑着死去。铜钱会用它来象征'笑着看仇人死'。"

裴以安正要再问,突然耳朵一动.......屋顶有极轻的脚步声!

他闪电般从浴桶跃出,扯过外袍裹身,同时拔出矮几上的匕首。

"有人!"

他低喝一声,将苏婉清推到柱子后。

几乎同时,三枚飞镖破窗而入,钉在浴桶边缘,溅起的药水瞬间将木桶腐蚀出几个大洞!

"铜钱会的人找到这里了。"

苏婉清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你毒未清尽,别运功!"

话音未落,房门被一脚踹开,两个灰衣人持刀闯入。

裴以安强忍眩晕,匕首脱手飞出,正中一名刺客咽喉。

另一名刺客刀光如练,直取裴以安心口!

苏婉清软剑如银蛇出洞,缠住刺客手腕,猛地一拉,刺客惨叫着跪地。

裴以安趁机夺过他的刀,一刀结果了他。

"不止两个。"

苏婉清侧耳倾听,"前院还有动静。"

裴以安迅速穿上她准备的衣物.......竟是一套锦衣卫便服,尺寸刚好。

他捡起刺客的飞镖,发现镖尾刻着铜钱标记,与之前所见略有不同:中间的"冤"字多了一道斜杠。

"这是'死士'标记。"

苏婉清解释........

"铜钱翁培养了三十六名死士,对应三十六天罡。

你之前遇到的刺客应该也是其中之一。"

前院突然传来打斗声和惨叫。

裴以安抓起佩刀就要冲出,却被苏婉清拦住:"走后门!你现在毒未全解,不是铜钱翁的对手!"

"那前院的人..."

"醉仙楼不是普通酒楼。"

苏婉清冷笑,"我的伙计们足够应付。"

她拉着裴以安来到后院一口古井边,掀开井盖,里面竟是向下的阶梯!"跟我来。"

井下是一条幽长的地道,墙壁上每隔一段就有一盏长明灯。

裴以安跟着苏婉清疾行,脑中思绪万千。

如果自己真是方孝孺后人,那么铜钱会追杀朝廷命官就是在为他家族复仇;

而作为锦衣卫,他的职责却是阻止这种复仇...

"到了。"苏婉清停下脚步,推开一扇隐蔽的石门。

门内是一间圆形石室,中央摆着一张硕大的铜钱图案,周围墙壁上挂满了画像和地图。

最引人注目的是北墙上的一张关系图,上面密密麻麻标注着人名和连线,中心赫然是"方孝孺"三个大字。

"这是..."

"铜钱会二十年来的全部情报。"

苏婉清点亮石室内的灯盏,"包括复仇派和守护派的人员名单、行动记录。"

裴以安走近关系图,在"方孝孺嫡系"一栏下看到了几个名字。

其中一个被朱笔圈出:"方以安(裴以安?)— 方孝孺嫡孙,建文元年生,永乐二十一年被陆炳所救,现为锦衣卫南镇抚使。"

自己的身世就这样白纸黑字地摆在眼前!

裴以安手指微颤,继续查看。

关系图显示,方孝孺有两个儿子,长子方中宪已死于那场大祸,次子方中愈下落不明。

而方中宪的妻子在抄家当日投井自尽,留下一个刚满月的儿子...

"方以安..."

裴以安喃喃念出这个名字,一种陌生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陆炳给你取名'以安',保留了原名中的一字。"

苏婉清递给他一封信,"这是他半月前寄来的,嘱咐我在合适的时机交给你。"

裴以安拆开火漆,是陆炳熟悉的笔迹:

"以安,见字如晤。当你读此信时,想必已知自己身世。二十年前,为师奉密令监斩方家,见你襁褓中有铜钱佩,忽生恻隐,遂以死囚婴儿替之,将你秘密抚养。铜钱会分裂后,复仇派欲利用方家后人起事,为师将计就计,让你入锦衣卫,既为保护,亦为查案。今铜钱翁已疯狂,欲杀尽当年涉案者,更欲控制你为傀儡。切记,无论血脉如何,你永远是裴以安,是锦衣卫,是为师最信任之人..."

信纸在裴以安手中微微颤抖。

二十年的养育之恩是真的,但这场骗局也是真的。

他到底是锦衣卫裴以安,还是方家遗孤方以安?

"有人来了。"苏婉清突然警觉地转向石门。

石门缓缓开启,浑身是血的玄武踉跄而入,手中紧握着一枚染血的铜钱.........

"裴大人...铜钱翁下一个目标是...是..."

话未说完,这位铁打的汉子轰然倒地,露出背后三支深入肺腑的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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