衡虚仙尊已死,偌大孤鹜宫,却无人能管他的死活。
顾稚衣也未曾想到自己竟出逃的如此顺利,她并不知道比武台上发生的事情,如今的她,正从缥缈峰灵泉的地下口,顺着水流漫无目的的游着。
她不知游了多久,因为仙力不支的原因,淡蓝色微荧光的鱼尾露了出来,她仰在水面上,收了力气,就这样顺着水漂流着。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湿衣贴紧了她的皮肤,女人的五官精致而明丽,闭着眼时有一种说不出的妩媚动人,偏生了一双小鹿似的清澈眼眸,冲淡了一分妩媚,倒像似掉落人间的仙女,眼中带着说不尽的迷茫和惆怅。
大仇得报,她却没有一丝的快意与解脱。
她记忆里母亲的身影,已经模糊不清了。
她只记得母亲常常会抱着年幼的她唱歌谣,会给她讲关于父亲的故事,给她讲大海的样子,给她讲该怎么使用化形术。
她的母亲是个鲛人,鲛人一族本已隐世,偏偏母亲贪玩,偷偷溜到了人间,遇到了顾稚衣的父亲。如同话本子里的故事一般,两人很快坠入爱河,生下了身为半妖的顾稚衣。
不过三年的安稳生活,魔界大乱,堕魔出世,万魔齐发,顾稚衣的父亲身为修者,不得不挡在平民身前,最后力竭而亡,只剩母亲带着她孤苦漂泊。因为鲛人大妖不能长久在陆地上,需要每隔一段回到海里。便是突然有一天,母亲出门后,便再也没回来。
屋漏偏逢连夜雨,彼时的顾稚衣才不过七岁,还未精通人事。后来以人形流浪三年,遇到了衡虚仙尊,带她回了元阳宫。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把元阳宫当成家,把师尊当成父亲,把师弟师妹们当成自己的亲生兄弟姊妹。直到她撞破那个秘密……
她的师尊,她仰望着的人,她万分尊敬的人,她视为光的人,只是想取她的骨重筑,取她的血滋养,取她的灵根护法,以宗门秘术,复活另一个人。
多年恩情都是阴谋算计,顾稚衣崩溃过,消沉过,她甚至想破罐子破摔,既然是衡虚救的她的命,她便还给她。
然而随着她的飞速的修炼,眼看就要控制不住了,他坐不住了,想要提前开始计划。
顾稚衣故作不敌,被黎初斩断了剑,男人神情冰冷,再不复往日温情。他说,
“你母亲,是我杀的。”
“她的尸体被我藏在冰棺里,原本,我想用她的骨血复活阿雪。可是我遇到了你。”男人眼里涌现出一股疯狂之色,“用海妖的话,即使成功,也只能是个人偶,可你不一样,你有海妖的妖骨,有妖血,也有人类的经脉灵根。如果是你,一定会成功。”
顾稚衣从来没有瞒着黎初她是半妖,黎初也从来没有歧视过她的身份,他总是鼓励她去努力修行,成为一个优秀的修者。顾稚衣经常给他讲她母亲,那时她说,母亲的眼尾有一颗红痣,笑起来时特别好看。
那时她没有注意黎初的神情,怕就是那个时候,黎初便猜到,暗室冰棺里的鲛人,是顾稚衣的母亲。
多可笑啊……
她在水上漂了两天,也未曾有人来追杀她。
杀了飘渺峰的峰主,重伤洛川,竟也没有让孤鹜宫重视吗?莫非是里面出了什么更严重的事。
她并不知道,魔界突袭孤鹜宫,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她和黎初死战,受了不轻的伤,因着黎初长期给她下毒,她也有些难以自由控制妖丹的力量治愈伤势,她只能这样顺流而下,不知方向的游荡着。
不知又过了多久,她缓了点力气,收起了鱼尾,爬上了岸。她隐隐约约的预感着自己大约也活不了多久了,只是她便是死,也绝不能被孤鹜宫的人逮着。
少女倚在树干上,呆呆的望着天空。
总觉得自己的一生,过的当真是荒谬。
幼年时父母惨死,本以为找到了归宿,在孤鹜宫却也不甚如意,本以为有着师尊便好,师尊确是佛面蛇心。
又一滴清泪滑落,这一次,却没能凝结成鲛珠。
没了金丹,再加上黎初给她下的药,这颗妖丹形容没有,她怕是已到了油尽灯枯之际。
至少,也杀了黎初,也不算特别亏。
日落月升,顾稚衣能清楚的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流逝,她的眼睛已经难以辨物,五感都渐渐模糊。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一个浑身是血的黑衣青年走了过来。顾稚衣眼睛已经模模糊糊的看不真切,她只感觉一把剑横在了颈间。
半晌,一个疑惑的声音想起,“鲛人?半妖?”
顾稚衣诧异的看向来人,虽然看不清楚,但是能感觉到他身上似乎受了很重的伤,若来不及救治,怕过不了多久便要与她作伴黄泉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半妖?”她摸了摸下身,却不是鱼尾。
青年收起了长剑,椅坐在了她一旁的树干前,虽也是濒死之际,确是一点不急,慢条斯理解释道:“你身上是鲛人的妖丹,若是海妖的话,受如此重的伤必定会现原形”
顾稚衣笑了笑,“你倒是很懂。”
黑衣青年有些自嘲的开口,“自然是懂,我是半魔。”
顾稚衣有些怔愣了,原来天底下竟有和她身份如此相似之人。同是不被两界接受的身份,同是糟糕的境遇,同是负伤累累,却坦然赴死。
她于魔道,本该是痛恨至极,因为魔族杀了她的父亲。
可是对于眼前的青年,确是难以生出恨意。或许是因为同病相怜吧。
脑海里逐渐萌生出一种可怕的想法,顾稚衣费力的起身,伸手抓住身边的人。
“小兄弟,相识一场,也是有缘。”伤口撕裂的痛让她嘴角的笑差点撑不起来,“你挖了我的妖丹吧,我的妖丹有着鲛人本源之力,可治愈伤痛。”
“有了它,你就可以活命了。”
青年怔愣了一下,下意识的开口:“什么条件”
顾稚衣认真的想了想,“也没什么条件,如果非要说的话,就是希望你,”她顿了顿,“无论听到修仙界说什么,都要记得,”
少女笑了笑,如同春日盛开的桃花般绚烂。
“顾稚衣是个好人。”
好像是在同他说,也好像是在同自己说。
她不是杀师叛宗的恶人。
她只是报了她的仇,让那些恶人都付出了相应的代价。
她只是证了她的道。
黎初从前经常与她讲道心,从前她的道是维护孤鹜宫,是为师傅争光,如今她的道便是善恶终有报。
从前她不在乎那些虚名,也不在乎孤鹜宫弟子们对她的排挤和偏见。
可如今身死之前,她竟也天真的希望,她死之后,也会有一个人记得她,记得她的好。
这样,她也算是在这个世界上活过。
本书首发来自17K小说网, 第一时间看正版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