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维纳斯奇遇

维克托望着那边仍在恸哭的老板,心底泛起一阵作为共犯的罪恶感,尽管他并未参与,在这糟糕内心戏的愈演愈烈下,他不忍在此停留,起身快步向莱尼奥消失的方向前行,脑中仍在思索莱尼奥方才的一言一语。难道新尼普顿,连同那素未谋面的真理国一样,真的只是一个宏大的骗局?维克托想,如若自己真的跟着莱尼奥走,加入那个伟大的教派,世界会不会真的因此发生改变,如同自己小时候看的那些童话故事里,那些可敬的英雄一样?

很可惜,他已经长大了,大人是无法拯救世界的。

“维克托!”

突如其来的呼唤打碎了维克托的思绪,他猛地回过身去,面前是捧着厚笔记本的福克斯·怀特。

“你怎么到这来了?”

“我...只是想逛逛...以前从没来过这里。”

这里有一处沉默。

“跟上。”

福克斯打量面前紧张的维克托一会,便转身原路返回,维克托被福克斯有话不说的眼神扫得难受,想着这家伙肯定是个变态狂魔,说不定现在就会把我带到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把我和曾经与我一样的那些人们关押在一起。若我留在他身边,此后的生活也也只不过是在强制性命令下苟延残喘,我仍旧得不到半点自由!我不愿再任人摆布,我不愿再做懦夫!我要让尼普顿的天花板永远光洁干净,让孩子们再不要凭靠院长的慈悲生存。凭着那真诚流露的双眸,和那可怜的,来之不易又短暂的友谊,维克托选择相信莱尼奥。

我要去找他,但他又身在何处呢?我们还能不能再见面?总之,要先摆脱他再说......

他慢慢地跟在他身后,当经过街边一条阴暗的小巷时,趁着他低头看着笔记,维克托带着他,连同莱尼奥那份对未来的美好憧憬,怀揣着他对改变的渴望,悄悄溜了进去。

他背靠在硕大的垃圾箱后,藏匿在封死小巷的阴暗中,紧缩一团,他努力压制着自己急促的呼吸,泛起的心跳带动鼓膜不断振颤,他不断吞咽着唾沫,不安分地舔舐因赶早而微微开裂的唇皮,舌尖传来巧克力的甜蜜,和飞虫的吻,腐臭顺着鼻腔流进他的肺叶。苍蝇鸣噪纷纷,在他精致的脸庞上撞击,在他秀丽的金发上落脚,他偷瞄一眼身后,巷口的福克斯早已没了踪迹。此时此刻,浪潮般汹涌的狂喜涌上他的心头,他大口呼吸着,几乎要笑出来,环绕的飞虫险些误入他的口中,他用乱颤的手企图扣下那枚令他恶心的戒指,突然又想到日后应该可以当几个钱供他生计,于是就放弃了这个念头。即使身处黑暗,但他如沐暖阳,心向光明,他似乎真的,马上就要迎接到他期许的那一份自由。

我要逃了!我要去找他!莱尼奥,等着我,我一定会来,我马上就会成为一只自由的小鸟,再也无法被关在笼中!

“此路不通——”

“走吧,我可是有预约时间的,快来不及了。”

维克托的世界在那一瞬间安静了,方才畅快翱翔的自由小鸟被路过的野猫折损了双翼,跌在地上,晕头转向,无力地蠕动着。

他又从地上爬起来,像个被训斥的贪玩小孩,恋恋不舍地跟着家长离开了他的天堂,还要遭对方的一顿调笑。

“维克托,你臭得像排水沟的蟑螂,下次记得换个地方躲。”

————————

餐馆包间的木门在脚步声越发的迫近中打开,发出尖细的声响以示欢迎。半圆顶的大窗敞开,送来在这之外的绿茵,和飞虫对野花芬芳的赞美诗。阳光溶解在黄白棋盘格的桌布上,析出闪闪亮的暖光。他们拉开橡木靠椅坐下,福克斯招呼来侍者端上食物,盯着望向窗外佯装发呆的维克托。

“巧克力,还是芝士?”

“什么?”

“我说蛋糕。”

“那...”

“巧克力蛋糕会不会吃得腻烦了?芝士的也不错。”

福克斯将身体向前倾,自然地排除了维克托想选择的那项。维克托感到一阵压力,不舒坦地向椅背靠去。

“那就芝士......”

“哈哈。”

福克斯突兀地笑出来,摆手示意侍者去取,接着又将视线凝聚回维克托身上。两人在此刻似乎处于静止状态,餐盘落在桌上的清响也没能打碎这片寂静,维克托生无可恋地斜着头,将目光洒在地上等待审判。

“怎么不吃?你知道我在里面下毒?”

维克托这回吓得连呼吸都不敢了。

“你不需要怕我,我不用这么下作的手段杀人,况且你是我的...奴隶?我要留着你。”

“现在放心了吗?”

维克托一句话都不说,像执行命令的机器人一样拿起勺子,这幅样子惹得福克斯无奈苦笑起来。

“莱尼奥·威尔弗莱德。”

熟悉的名字从陌生的口中呼出,维克托刚松懈下来的心弦又在瞬间绷紧,他不太流畅地停下手中的动作,瓷盘发出尖啸,警告在其上摩擦的小铁勺。

“维纳斯最近的连环杀手,据说是叫这个名字,在刚才你待过的下午茶铺,老板的女儿被害,你在场吗。”

维克托的眼珠不自觉地胡乱游移,心脏的剧烈跳动使他的胸廓细微而迅速地起伏,而福克斯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做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不认识他是谁......”

“你知道——”

福克斯的视线将这个对面可怜人的面庞灼烧得铁青,望着对方几乎要窒息的,惨白与热红的交织,他收回了要戳破窗户纸的手。

“——我在试探你,聪明的家伙。”

他露出一副“玩够了”的畅快表情,左手双指打开笔记本,斜靠在腹前的桌,和翘起的大腿上,精准地找到了维克托看不见内容的角度,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接着右手在其上指指,又点点。

“他是个邪教组织,名为“宇宙真神教”的成员,首领暂时不详,平时负责散播谣言,猎杀无辜的市民。”

“据说有特殊能力,是...”

莱尼奥的“独门魔术”在维克托的脑中闪现,伴随着那无头尸体,尖叫,哭喊,一并涌来。

“异常。”

“异...常?”

求知欲战胜恐惧,维克托颤声着问。

“他似乎能扰乱其他特殊能力,使其发生异常,无法正常...运作。”

现在只剩下了无头尸体。

无头尸体,无头尸体,萝丝。变出玫瑰,是萝丝的独门...特殊能力,莱尼奥让她的能力,产生了异常?!巨大的玫瑰花在石砖地上凋零了...真的是他......他真的杀了人...亲手...?

“这人作风太过张扬,很快就会被人察觉。现存的疑点是,这能力究竟是单独锁定目标,还是范围式......要是遇到有人对你说世界上没有魔法,让你加入什么教化愚民教派的,随便你信不信,反正在这个世界是可笑至极...”

“可是...世界上怎么会有魔法呢?那只存在于小说桥段...才对,这个世界是...科学地...运转的...”

福克斯像听到什么笑话一样,瞪大眼睛盯着对面局促不安的小兔。维克托在摇摇晃晃的目光中等待福克斯接下来的反应,但一双手却忽地抚上他的肩,再顺着脖子滑上他的脸颊。他本能地惊转回头一探究竟,高处悬挂的竟是福克斯的脸。

维克托吓得从椅子上跳起来,骤然缩小的瞳孔在两个福克斯·怀特之间奔走,方才突然出现的那个福克斯开怀大笑着打了个响指,原先座位上的“福克斯”顷刻像燃烧的纸张般灰飞烟灭。

“怎么样,替身术和隐身术结合的产物,我只学了一个星期,这就是真正的,所谓【魔法】啊。”

这个世界真的有魔法...我被骗了!!!福克斯在维克托世界观重塑后的恍惚中读出这些,像个骄傲的胜利者般,双手叉着腰,将下巴高高扬起。

“我保证,在这里,我不会伤害你。”

“你想要的巧克力蛋糕,我早有准备,只是想让你尝尝新鲜玩意罢了,对你来说。”

福克斯招招手又变魔法似地“变出”侍者,侍者再变出维克托“专情宠爱”的巧克力蛋糕来。

就这样,他像个称职的主人一样从容,放着饿死鬼维克托在一边大快朵颐,专注在阅读中,时不时飘散出几句对方无法理解的词句来。维克托很认真地听,也很认真地发呆。

让我们裁剪掉那些无趣的片段,快进直到——

福克斯正为无法试验维纳斯本地魔法书上的新奇法术而苦恼,【种子】,草木,果实,生锈的金属,【破损之物】,动物骨骼,【血】奈何这里实在没有可试验的,最重要的,那【主体】。

直到一只蝴蝶跌入这片蠢蠢欲动,从那扇大窗,没发出一点声响,扑在地上,作为福克斯熊熊燃烧的兴致的助燃剂,恰到好处地莅临。福克斯立马凑上前,很自然地挥手驱走紧随其后的飞鸟,随后折叠起作为男性暂时不算高的身体,仔细扫描着这不请自来的主人公:金绿色的双翅,扭动的棒球棍状触角,不认命且徒劳无功地扑腾着,连同口器都在用劲,伸展再卷曲。这是一只绿带翠凤蝶,极大部分生活在曼诺利托,而维纳斯并无分布,想必是从蝴蝶商贩那逃出的可怜虫,真的是虫。

福克斯最后阅览一遍那高价购置的孤品魔法书,紧接着随意丢给吃得有些疲倦的维克托。他从餐盘上取下一枚鹌鹑卵,顺手拔下一枝瓷花瓶里的铃兰,再流畅地拣起簇拥着的几颗小番茄。

“一个应该就够用。”

最终他保留了最大的那颗,又招呼身旁有些困惑的侍者去取来“生锈的,什么都好”,维克托也不客气,带着孩童的好奇,迅速地打开刚才闭合的页面。

“我来赔偿。”

他敲碎还未使用的水晶酒杯,拦下了试图上前清理的年轻服务生,而后起身小心翼翼地用手帕捏起带着肉渣,酱汁和唾液的禽类翅骨,放到对应位置后,他即刻用另块干净的手帕擦了擦实际上未经污染的手。他本不想弄脏地毯的,一切都是出于无奈不是吗,福克斯在拿起水晶壶的同时忏悔了半秒钟,随后将壶中的橙汁浇在地上,以及周边围成正六边形的【种子】,草木,果实,生锈的金属,【破损之物】,动物骨骼上。

橙汁在飞溅中延伸,最终甜甜蜜蜜地涌动,汇合于中心——那只仍然在挣扎的可怜虫处,它可能快被淹死了。壶底因持有者完工的畅快重重撞击在桌面,把维克托吓得不轻,很贵的,他要赔上不少钱。

“不是要...血吗?”

“果汁不就是果实的血液吗。”

壶身裂开一道缝,桌布缓慢地被暖色浸湿,维克托悬着的心还是死了。福克斯信心满满地笑,低声吟起无人知晓的古维纳斯文咒语,似乎除他之外没人能知道其中的含义。

事并没有与愿违,暴雨般骤然而至的强光淹没橙汁蜿蜒爬过之地,也淹没了即将失去生命的那个小家伙,有什么东西在不可视中被拉长,放大。

维克托抬起手臂护住不忍刺激的双眸,当世界终于暗淡下来,他松开紧锁的眉,干涩的角膜前,一个少女正跪坐在难以接受的荒唐中。

“欢迎来到维纳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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