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青草花篮:曲丽华为母则刚

许大庆驾驶着借来的面包车送岳母抵达那个人生的终点站,曲丽华和三个姐姐两个姐夫陪着,大姐夫脑血栓瘫痪在床,曲丽华和三个姐姐在那个特殊地点闹了一场不愉快,曲丽华打算买一个漂亮的半圆形瓷器盛放娘的骨灰,需要九百块钱,三个姐姐一致嫌贵说什么娘活着咱姐妹们尽了孝心何必在乎这些形式没意思,买个随大流的差不多就行了,用不着花这个冤枉钱,她们的高谈阔论影响不到曲丽华,曲丽华斩钉截铁地说,我只是告诉你们我打算买这个瓷器,又没说让你们出钱,看把你们给吓的这副嘴脸,放心吧!我自己给娘买,我有的是钱,不花你们一分钱,曲丽华从钱包里数出九百块钱交给服务员买下了那个瓷器抱在怀里越端详越满意,瓷器全身呈浅米黄色,瓷器身上印着一幅画,那是一幅麦子丰收的画面,一大片金灿灿的麦穗歌唱着丰收之歌,曲丽华在心里自己问自己,娘对这个瓷器应该满意吧,娘一辈子在麦地里忙活,麦地就像娘生的另一个孩子,然而,不论多么忙碌娘天天把自己和家里拾掇的整洁朴素,让谁看了都很舒服,这个瓷器质地朴素整洁,多像娘劳作了一辈子的田野,曲丽华这样想着鼻子突然一酸,她想起了小时候跟着娘在麦地里捡麦穗的情景,转念一想,娘正在自己看不见的高处看着自己呢,娘可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抹眼泪,曲丽华想到这里心中略感宽慰,她一直因为没有在娘活着的时候给娘洗一次脚而心生愧疚。

许大庆以儿子身份小心翼翼地抱着漂亮的瓷器走在前面,娘化身成为看不见的芬芳隐藏在里面,曲丽华和三个姐姐紧随在许大庆身后,两个姐夫走在最后,北风凛冽,地上铺满细碎的雪花,大家沉默着一路前行,默默地走到许大庆借来的奶油色面包车前,许大庆将怀抱的瓷器小心翼翼地递给曲丽华,他自己腾出手来拿车钥匙打开车门,上车坐好系好安全带,曲丽华抱着瓷器坐在副驾座上,姐姐姐夫们分别坐在后排两排座位,大家都坐好了,许大庆双手握紧方向盘询问大家有没有系好安全带,大家都回答系好了,面包车开始沿着骑驱不平的乡村公路行驶,驶向安丘磐石镇,车开出去不一会儿,两个姐夫就抽起烟来,一边抽烟一边指着窗外的陌生田野和河流有说有笑,他们的言行很快影响到三个姐姐,他们五位轻松愉快地交谈着,好像是赶大集满载而归,曲丽华很讨厌他们这样却不知道怎么开口表达,她只想安静地陪着娘回家。

让他们尽情地说笑吧,那是他们的权力,谁也没权干涉,他们的说笑影响不到曲丽华的心情,曲丽华在想念和母亲一起度过的美好时光,劳作了一生的母亲永远离开了世界,往事历历在目,往事历历在目,想到世界上再也看不到娘的身影泪水立即打湿了曲丽华的眼帘,童年印象中的娘满面笑容,说话轻声细语,齐耳的短发,头发乌黑身体健壮,再苦再穷的日子里娘也是微笑着面对,自从世界上没有了爹,娘就成了曲丽华的整个世界,大姐不到十六岁就跟着老乡去青岛的饭店打工,在那里认识了同为老乡的大姐夫,二姐三姐直到结婚才离开安丘磐石镇,她们年龄相仿,总是结伴而行,一起赶集一起干农活,外人都说她俩是一对双胞胎,二姐三姐都不喜欢带着曲丽华玩耍,她们嫌带个小孩子麻烦,曲丽华也不喜欢和她的两个姐姐在一起,曲丽华愿意和娘呆在一起,她巴不得每时每刻和娘在一起,在曲丽华上学前,不管在家里还是在地里干活,曲丽华一眼看不见娘心里就发慌,曲丽华白天黑夜黏着娘,像娘的影子,不!这个比喻不恰当,因为下雨阴天影子就看不见了,准确的说法是,曲丽华和娘像一对连体人,娘走到哪里曲丽华跟到哪里,娘去学校田水井里挑水,曲丽华给娘拿着井绳,那根粗大的井绳提在手里很有份量,曲丽华从来不觉得累,她不觉得累是因为走在娘身边的缘故吧!娘去磨坊里磨面,曲丽华蹦蹦跳跳地跟着娘,磨面机的发动机轰轰隆隆响,娘把新磨出的面装进自己备好的面袋子里,曲丽华好奇地伸出双手从面袋子里捧着面玩,新磨出的面粉捧在手里热乎乎的,散发出一股香喷喷的味道,长大后曲丽华知道那是一股麦香味,曲丽华一辈子记得和娘去磨坊磨炒面的情景,那是童年所经历的一段快乐时光,炒面是什么呢?亲爱的朋友我来说给你,安丘磐石镇有一个风俗,新收的麦粒放在大盆里洗净晾干后用大铁锅炒熟,再把新麦粒装进面袋子背到磨坊磨成面粉,重新装进干净的面袋子背回家倒进面缸,饿了,就从面缸里舀几小勺炒面倒进大白瓷碗,倒进适量开水冲粥喝,想喝稀粥就多加水少加面,想喝稠粥就多加面少加水,曲丽华的娘知道曲丽华喜欢喝炒面,每次磨好的炒面背到家里,娘会马上冲一大碗炒面给曲丽华喝,想到这里,曲丽华深深地吸一口气,似乎吮吸到了炒面特有的麦香,这股麦香又引来了一阵槐花香,每年到了洋槐花盛开的五月,曲丽华就跟着娘去采洋槐花,娘挎着一个大竹篮子,曲丽华挎着一个小竹篮子手里举着一根光滑的竹竿,娘俩兴高采烈地走向安丘磐石镇北埠顶,那里有一片茂盛的洋槐树,春天的午后,阳光晴朗明媚,蓝天清澈高远,田野安详静谧,怒放的洋槐花洁白如雪,朝气蓬勃的洋槐树叶子青翠欲滴,槐花的清香一阵阵扑鼻而来,曲丽华跟着娘走进洋槐树林,娘找到一棵洋槐花开得最繁茂的洋槐树,三下两下爬上树,悠然自在地倚着粗壮的树杆,双手从容不迫地采摘着芬芳扑鼻的洋槐花,一嘟噜一嘟噜的洋槐花,像一片片洁白的云彩飘然落地,娘站在洋槐树牢靠的树叉上,先把身边随手摘得到的槐花摘下来,扔到树下,曲丽华一边拾一边往竹篮子里放,小小的竹篮子装满了,娘身边随手摘得到的槐花摘掉了,低下头冲着树下喊曲丽华给她递竹竿,曲丽华蹦着跳着拿起竖在洋槐树边的竹竿递给娘,娘接住,站直身子,一手举着竹竿一手抓牢一根粗壮的树枝子,将捆挷在竹竿上的铁钩子对准高处的洋槐花拧着,很快拧下了那一大嘟噜洋槐花,洋槐花就是老天爷赏给穷苦人的马纳,站在洋槐树上的娘胳膊早已累酸了,娘低头仔细看看树下,大竹篮里的洋槐花还没有装满,她不顾酸痛的胳膊接着用竹竿上的铁钩子拧高处的洋槐花,一鼓作气,拧了无数洋槐花,大竹篮里的洋槐花装得满满的了,娘满怀喜悦地跳下树来,咚地一声,那时候的娘多年轻,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一般,那时候的曲丽华天真地认为,娘会永远活着陪在自己身边。

娘烙的洋槐花饼在整个安丘磐石镇最好吃,娘刚烙出来的洋槐花饼那个香呀,简直香掉牙,穿越了无数年的时光隧道,在今天这个特殊日子的特殊时刻,又让曲丽华闻到了;曲丽华决心到明年春天学着烙洋槐花饼给亲人们吃,曲丽华决心把娘的本事拾起来,曲丽华告诉自己时刻记得向娘学习,娘的血在她的孩子们身上流淌,娘原来依然活在世界上,是的是的,曲丽华幸福地安慰自己,娘永远活着,娘永远陪在自己身边,曲丽华和娘永远在一起,失去的童年时光重新复活,那时候,娘去安丘磐石镇大集卖地瓜秧子,曲丽华就坐着小板凳乖乖地陪在娘的身边,娘就曲丽华的整个世界,有娘在身边曲丽华就变成了一只欢快的小鹿。

葬礼如期举行。许大庆这个养老女婿尽了儿子的义务,他花钱雇来安丘磐石镇的喇叭队为岳母举行了浩荡体面的送行,要知道,即使是亲儿子,也有百分之九十的人不舍得花钱雇佣喇叭队为爹娘送行,曲丽华对许大庆这样做很满意,曲丽华的姐姐姐夫们对许大庆极为不满,背后骂他出风头骂头装逼显得他是一个最厉害的女婿,来自他人的风凉话许大庆听而不闻,他人的冷眼他视而不见,按照磐石镇传下来的风俗,该做什么许大庆就做什么,每一个步骤做的很到位,许大庆博得了安丘磐石镇老辈人的啧啧称道,不少老人对着许大庆竖直大拇指,夸奖他不是亲生儿子胜过亲生的儿子。

安丘磐石镇上空的蓝天和太阳记得那一天的情景,曲丽华家的天井里,四个年轻力壮的男子抬起了曲丽华母亲的棺材,棺材离开地面的瞬间,六人组成的喇叭队中,四个人同时吹起了喇叭,另外两位扯开嗓子放声高歌,送葬的人们放声大哭,男女不同嗓子里发出来的高低起伏的哭声混合着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和悲伤的歌声,久久回响在安丘磐石镇上空,许大庆怀抱砖红色陶瓷盆跟在棺材后面,步伐坚定,许大庆后面紧跟许多男女,按照性别各成一排,人们缓缓迈动着步伐,走到大门前大家同时停下了脚步,许大庆转过身来面向大门双手高举起陶瓷盆使劲摔在大门前的青石台阶上,哗啦一声陶瓷盆摔得粉碎,这一切完成后,许大庆继续跟在棺材后面往前走,走到安丘磐石镇大街上,一路向西,走出了村庄,踏上了转向北方墓地的路,喇叭声歌声哭声一路没停,只不过人们发出来的哭声由强变弱,他们一定是因为哭累了没有力气了,喇叭声依然嘹亮,唱歌的两位依然扯着嗓子唱,喇叭队的六个人个个满头满脸的汗,他们却表情肃穆没有丝毫疲惫样子,嘹亮的喇叭声伴随着令人落泪的歌词加上断断续续的哭声,久久回荡在安丘磐石镇上空,那两位唱的《十跪爹娘》,在中国这个拥有五千年华夏文明的土地上,在生活着七亿多人口的辽阔乡村,有许多人会唱这首歌:

一跪爹娘生儿难

把我带到人世间

十月怀胎娘遭罪

一朝落地娘心安

二跪爹娘养儿难

夜夜五更难合眼

一针一线铺絮棉

暖衣加被儿不寒

三跪爹娘育儿难

行走步步用手牵

会说会走三岁满

学人说话娘心欢

四跪爹娘求药难

情愿替儿把病担

儿病床前爹娘痛

病去爹娘笑开颜

五跪爹娘求学难

盼儿发奋成圣贤

省吃俭用粒粒攒

买来好书伴儿念

六跪爹娘送儿远

儿行千里娘挂牵

天天想啊夜夜盼

盼儿学成早回还

七跪爹娘寻亲难

为儿亲事心操断

盼望儿女早成家

结拜天地在堂前

八跪爹娘攒钱难

千辛万苦都受遍

留作儿女燃眉急

从未想过让儿还

九跪爹娘皱纹现

青丝藏在白发间

一生劳碌病满身

却对儿女装笑颜

十跪爹娘得病患

谁请医来药谁煎

为了儿女已燃尽

无怨无悔泪满沾……

夕阳映红了安丘磐石镇的天空和庄稼地,傍晚的墓地安静如古潭,人们静静地围在墓地边,哭声喇叭声歌声全都停下来,这是安丘磐石镇列祖列宗的墓地,偶尔听到晚归的小鸟鸣叫着从头顶飞过,小鸟的鸣叫衬托的墓地更加静谧,就在这静谧的时刻,嘹亮的喇叭声和伤心的歌声及众人的哭声再次响起来,伴随着惊天动地的响声,棺材被缓缓地放进了墓穴,放进了安丘磐石镇大地深处,四个抬棺材的年轻男人双手紧握早已备好的铁锹,铲起湿润的土洒向棺材,他们在向着棺材扬土,曲丽华和姐姐们跪在娘坟前不停地磕着头,其他人也一直跪着陪伴,直到一座新坟出现在安丘磐石镇墓地里,震耳欲聋的响声全部归于寂静,一项重大任务完成了,大家沿着另一条乡村小路返回曲丽华的家。

负责做饭的人们早已摆好了饭菜,大家放开吃喝,酒饱饭足之后,每人拿起一块用旧报纸包好的福馍馍各自回家,有的回到安丘磐石镇的家,有的回邻近村庄的家。三个姐姐坐在大炕上,两个姐夫分别坐在八仙桌边的椅子上,曲丽华和许大庆坐在炕沿上,他们彼此不咸不淡地说了一小会儿话就到了暮色降临,曲丽华建议三个姐姐住一晚上,让两个姐夫各自回家,三个姐姐异口同声反对,并且各自说出了充足的理由,曲丽华迅速打消了内心深处的想法——她想陪着三个姐姐和一对儿女在娘睡过的大炕上睡一夜,拉拉呱,回忆一下娘的音容笑貌,既然人家不理解曲丽华何必勉强,勉强没意思!

离开安丘磐石镇之前大姐认真地告诉曲丽华和许大庆:“妹妹妹夫,我当大姐的真心感谢多年来你们照顾娘,爹没有享福的命早走了,娘一直和你们吃住在一起,当然了,年身体好的时候,你们互相帮助互相照顾,娘老了以后,你们全心合意照顾娘,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娘越老过得越舒服,不愁吃不愁穿,住院你们陪着,平时生病有你们管着,有这样的闺女和女婿,这是娘上辈子积的福,爹早就不在了,现如今娘也不在了,这个家就散了,今后咱们就是走亲戚了,从今以后,过年过节你们的三个姐姐就不回来看你们了,原来我们回来是看娘不是看你们,轮到你们去看我们了,为什么?因为四个姐妹中数你最小,当然,逢到爹娘上坟的日子,我们还会回来。”

大姐说到这里,端起茶水润润嗓子,二姐继续说道:“丽华妹妹,大庆妹夫,大姐说的对极了,我完全赞同大姐的观点,天不早了,在我们离开娘家之前,我想做件重要事情,丽华妹妹,让咱们马上打开娘的檀木小箱子,看看里面都藏着些什么宝贝吧,有用的咱们就拿着,没用的暂时留着,等到五七坟拿到娘坟前一把火烧掉。丽华妹妹,你快亲手把箱子打开吧。”

曲丽华答应了姐姐的要求,她拉开抽屉取出娘临终前交给她的钥匙,脱掉鞋子爬上大炕,搬过东墙跟的檀木小箱子,这个箱子娘爱惜了一辈子锁了一辈子,是娘当年的嫁妆之一,曲丽华把箱子放到大炕正中,拿钥匙打开,掀开箱子盖,三个姐姐的脑袋几乎同时凑近箱子好奇地看着里面,快看看有什么宝贝呀?最显眼的是娘亲手纳的一大摞鞋垫,五颜六色,大小不一,孩子用的大人用的男人用的女人用的,应有尽有;还有一串铜钱,还有春晓和秋生穿过的婴儿衣服,都是他们的姥姥一针一线缝的,还有好五双老虎头的棉鞋,鞋子大小不一,曲丽华猜着那是娘眼睛好使那些年做的,她猜着是娘准备送给三个姐姐第三代穿的吧,箱子最底层是一个蜡染的包袱,曲丽华双手捧着拿到大炕上,打开,她的眼前顿时一亮,桃红柳绿,太漂亮了!那是娘的嫁衣,娘活着的时候好像偶尔说起过,但从没给曲丽华看过,那是一条绿色的绸子裤,那个绿青青翠翠,和春天刚长出来的柳树叶一个颜色,一件桃红色斜襟绸子大褂,玫瑰粉色的底子上,印着朵朵凸起的同色的花儿,曲丽华盯着花朵端详了半天看出来原来是一朵朵盛开的蔷薇花,绸子大褂斜襟下摆剪掉了一很宽的一溜边儿,曲丽华顿时热泪盈眶,那是娘剪下来的,那年正月初一,曲丽华记得清清楚楚,娘突然拉开抽屉变魔术似的拿出两条粉红绸子,给曲丽华在两个羊角小辫上分别扎了一个蝴蝶花,那时的曲丽华不知人间的春秋四季,那时的曲丽华是一个天真烂漫的孩子,她穿着新衣裳系着漂亮的绸子蝴蝶花,心花怒放兴高采烈地找小伙伴玩耍去了,原来红绸子是从娘的嫁衣上剪下来的!清贫的童年,幸福的童年,世界上早早地没了爹,娘拉扯着四个闺女顽强度日,为了活着娘肯定受过不少屈辱吧,日子贫穷娘却尽力让孩子们穿着干干净净的衣服,即使粗茶淡饭也会变幻着花样做的格外好吃。

四姐妹简单商量一番,决定各取所爱。曲丽华珍藏起了娘的嫁衣另加一双墨绿色绸子鞋,大姐拿走了娘的一对银耳环一个银顶针,二姐拿走了娘的两个银戒指一个银簪子,三姐拿走了娘的一对银手镯。

姐姐姐夫们该返回自己家了,曲丽华和许大庆目送着他们消失在夜色中,曲丽华平静地接受了残酷的现实——世界上再也没有了娘,世界上再也看不到那个亲切熟悉的身影,那个白天黑夜里里外外劳作不止的人再也看不见了,夜里,许大庆和秋生在西屋睡着了,曲丽华和春晓躺在东屋大炕上,春晓和曲丽华说了没几句话,春晓就睡着了,她白天学习很用力,只要有时间还要抽空帮着曲丽华干农活,所以躺在炕上很快就进入梦乡,已经深夜曲丽华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干脆,她悄悄地走到天井里,一个人站在月亮地里浮想联翩,星星们在天幕上眨着清澈明亮的眼睛,皎洁的月光照亮了天井里的花草树木,曲丽华仿佛看到了娘的笑脸,她的心慢慢安静下来,她在天井里轻轻地走着,脑海里回想着娘的音容笑貌,月光将她的身影清晰地映在地面上,她感觉到娘变成月光陪在自己身边,曲丽华心里大河般的悲伤顿时流走了。

曲丽华的娘是安丘磐石镇无数牛马一样毕生劳作的无数母亲中的一位,但她的确高瞻远瞩非同凡响,她常常说给曲丽华,靠娘娘会老,靠墙墙会倒,自己掌握了本事才叫好,安丘磐石镇有个陋习,没有儿子的家庭被人瞧不起,生不出儿子的女人感觉低人一等,对于重男轻女那一套娘不屑一顾。

曲丽华记得,邻居生了两儿两女的一个婶子有一次讽刺娘:“嫂子快别整天傻乐呵,用点儿心想想老了怎么办吧!养儿防老,你没有儿子老了谁管你,真可怜!嫂子你为什么一辈子生不出个带把儿的来……”娘微笑着彬彬有礼地打断了婶子的话:“她婶子,多谢你一片好心,你管好你自己的事吧,我老了谁管不用你操心,只要我好好修德做事,我相信老天爷自会关照,老天爷给咱儿子咱喜欢,老天爷给咱闺女咱一样喜欢,老天爷给什么咱都欢天喜地!武则天是个女子,她六十七岁那年做了皇帝,花木兰是个女子,她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征战南北立了大功,还有穆桂英挂帅,娘的好孩子丽华,你唱一段《穆桂英挂帅》给你婶子听听”

曲丽华竖起耳朵,她三十多年前唱的歌从遥远的时间深处传来:

辕门外三声炮如同雷震

天波府里走出来我保国臣

头戴金冠压双鬓

当年的铁甲又披上了身……

这个夜晚曲丽华彻夜未眠,她在天井里走来走去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她摸起水桶扁担到安丘磐石镇甜水井里挑了两趟甜水,给全家人做了香喷喷的鸡蛋手擀面早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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